第14章
头顶的竹帘卷着,用绳子系在门顶,林白盘坐在竹屋口,左手捏着一片从竹筒上砍下来的弧形竹片,右手的刨木刀专心地塑着形。
在她的左脚边,散落着单臂长的竹筒,右脚边全是削好的竹片,竹屑废料被拢成了一堆,等到晒干了,可以用来引火。
光是将竹筒削成一片片略带弧度的竹片,就花去了林白一个上午的时间,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终于完工,开始组装竹片。
这些竹片是用来组装竹桶的原料,看起来简单,每一片都使用了榫卯结构,一边是微微凸出的榫头,一边是凹进去的卯槽,两片竹片稍一用力,正好能够拼在一起。
等把全部的竹片都拼合起来就成了圆桶状,严丝合缝得连水都无法漏出去。
而桶底是平的,就需要将竹片削至几乎没有弧度的地步,仍是用榫卯结构拼成平板状,林白再用正常的竹筒多次敲击,直到它们彻底平整,再拼入圆桶的底部。
像这样一个纯手工制成的竹桶,费时费力,却卖不上价格,村里的年轻人宁愿进城务工,也不肯学习手艺,老师傅一手好木活儿,除了林白,也再没人肯学了。
诚然,快八十岁的老木匠一开始也别扭过,总把“传男不传女”“可惜了是个女娃娃”挂嘴边,但时间久了,终归是舍不得手艺失传,再加上林白勤快好学又聪明,一股脑将手艺授给了她。
林白举起手里的竹桶,想起了三年前去世的老木匠,眼神有些黯淡。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低落,小黑用脑袋拱了拱林白大腿,叫了一声。
“汪!”
林白拍了拍满是竹屑手掌,取了一团到高地后,寻来的黄麻搓成的麻绳,在竹桶外圈紧紧地箍了一圈,免得榫卯结构松掉而脱落。
弄完这一切,她拎着竹桶到溪里取水,既不漏也不渗,一桶就装了六瓶1.5L的水,总算能把塑料瓶腾出来做别的用途。
她抱着一桶水回到竹屋,刚打算烧水煮粥,就看到地上躺了整整两天的男人正面向门外坐着,脸色憔悴,眼神失焦,在对上林白以后,缓缓地恢复了焦点。
“你醒了?”林白惊喜道。
男人盯着林白,没有吭声。
林白放下竹桶,快步走进屋,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皱着眉问:“怎么不说话?不会烧傻了吧?”
“你是谁?”男人的声音哑的几乎听不清。
“林白,林子的林,白色的白。”林白拿了一节烧过的凉开水,递给男人,盘腿在他面前坐下来,“你的伤口,是被丧尸抓伤的吗?”
男人几口喝光竹筒里的水,低头看向左臂伤口。
伤口创面太大,哪怕涂了药膏,吃了抗生素,也还红肿发炎着,不过已经不再化脓了。
他皱着眉,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十几秒,缓缓摇头。
“记不起来了。”
“真烧坏了?”林白习惯性地伸手,摸向男人额头。
快碰到的时候,他下意识后仰,避开了手。
林白有点不高兴,向他丢了一样东西。
男人动作不快,却很精准,接住一看,是水银温度计。
“测体温。”
他很听话地塞进腋下。
林白问:“你叫什么?”
男人摇头,哑着嗓子回答:“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什么?”
男人用右手敲了敲脑袋,努力地想了一会,“都不记得了。”
林白转过身,从竹桌上抓了一样东西,丢在男人身前。
是两个包着黑边的银制军牌。
一个写着陆明毅,一个写着向朗。
按理说,每个人只有一个身份牌,可他脖子上戴了两个。
什么情况下军人会把自己的身份牌交出去?
牺牲了。
应该是出来执行任务,遇到了意外。
林白本来想问一些别的情况,没想到他居然烧傻了,只好作罢。
“哪个是你的?”她问的时候,紧盯着男人的表情。
他握住两个军牌,指尖在“陆明毅”上顿了一会,摩挲过“向朗”两字时,眉毛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流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
“陆明毅。”
男人下意识抬头,看向林白。
“我把你从另一座山上背回来,给你采药喂饭,为了救你,还冒着风险下山,从丧尸堆里拿回来这堆药。没有我,你不止是烧傻了,很有可能已经烧死了。”林白很照顾一个烧傻了的病人,话说得很慢。
当然,也有两个多月没和人说过话的原因。
“谢谢你救了我。”陆明毅的声音恢复了很多,有些低沉,但很厚实。
林白又问:“知道这是在哪吗?”
陆明毅看向窗外:“山上?”
林白点点头,“没错,我们在山上。山下爆发了一种奇怪的病毒,人被感染后,会变成没有意识,不怕死亡,不怕疼痛的丧尸。被它们划破皮肤,就会感染病毒。你应该是被丧尸抓伤了,挖掉了手臂上的肉,才没有感染。”
陆明毅听得很认真。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回忆不起来,但听着林白说的话,脑海里闪过几幕血淋淋的画面,全是扭曲着肢体的“人”,围绕着一个个惨叫的活人撕扯咀嚼的场景。
最后定格在一张糊着鲜血,几乎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上。
“快走!”
陆明毅骤然握紧了手里的军牌。
“怎么了?”
“没什么。”
“你要记住,我救了你的命,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懂不?”看到男人点头,林白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你这两天先养伤,我去做饭。”
她起身,两条光裸的长腿展露无遗。
陆明毅愣了一下,迅速别开脸。
正值炎炎夏日,在山上独居了一个半月的林白早已习惯了各种清凉的穿着,一时间没觉出哪里不对,走出去以后,又从窗外探头,问:“吃面还是粥?”
“都可以。”
“粥吧,生病的人喝粥最好。”
屋外很快传来林白生活做饭的声音。
一只大黑狗钻进屋里,在距离陆明毅半米远的地方蹲坐着,眼珠子微微转动,看起来像在打量他。
陆明毅觉得有些怪异,但却不讨厌。
他很自然地伸手,发出拟音逗狗,就像做过无数次,但黑狗并不搭理他,转身抬腿,冲着他挠了挠屁|股,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出门溜到了林白身边,撒娇地嗷呜叫着。
“别叫,叫也没得吃。”
“汪!”
“你昨天已经吃了两根火腿,一颗卤蛋了。”
“汪汪!”
“再叫揍你。”
“呜~”
林白往去了鱼鳞的鲫鱼腹中塞了野葱姜,整条鱼浸没在煮着米粥的锅中。这样煮出来的米粥会有浓郁的鱼鲜味,鱼形也不会散掉,既可以吃鱼,又能喝到鱼粥,一举两得。
煮熟一锅鱼粥起码需要半个小时,闲不下来的林白把大太阳下晒着的几排木材翻了一面——都是整地时砍倒的树干削去枝叶以后劈砍成柴,晒干了用来烧火。
粥快出锅的时候,林白捞起刚熟透的鲫鱼放在横切的竹筒盘里,往锅里撒了一把切碎的羊肚菌,稍加翻搅,只加了一撮盐,把锅端离火源。
林白打了一勺粥倒进竹盘,又往里头丢了一条鱼膘,这是小黑的份。剩下的粥一分为二,正正好装满两个竹筒,她隔着窗户外头一样样端到桌上,冲男人喊:“吃饭。”
等她进屋,陆明毅已端了他那份,坐到了地上。
林白忽然觉得,多了一个人,不仅仅是多了一张嘴,连带着桌子椅子碗碟筷勺全都不够,又得添新的了。
真是麻烦,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
苦恼的林白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粥,淡淡的葱姜味很好地去了腥,活鱼的鲜味和羊肚菌特有的山野清香混杂在一起,比鱼肉本身还要鲜美。
“你煮的粥,很好吃。”陆明毅由衷的赞美。
“要谢我,就快点养好身体,外面有好多活在等着你干。”林白喝着粥,含糊着说。
“嗯,好。”
快吃完的时候,又听林白问起:“多少度?”
陆明毅很快反应过来,“37.8。”
“药在地上。”
“好。”
“水没了,自己烧。”
“好。”
吃饱喝足,林白伸了个懒腰,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陆明毅伸手挡了一下,说:“我来洗吧,吃了饭,好多了,顺便烧点水。”
林白没推诿,把竹筒碗碟往他面前一堆。
陆明毅单手抱着东西出门,站在屋外,视线扫过竹屋、小菜园、兔窝、蚯蚓窝、蘑菇地和竹桶,忍不住在心里赞叹林白的巧手与勤劳。
外面的火堆还没熄灭,他又添了两根木柴续火。
单手取水洗碗的速度不快,但陆明毅熟练得很快。望着简陋的厨房一角,他明白了自己的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