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白不讨厌狗这种生物,事实上,她还挺喜欢的,比起猫,狗要忠诚得多。不少村民会在家里养一条狗用来看家,吃的东西也很随意,基本是些剩饭剩菜。
林建忠也养了一条狗。
那条叫小花的母狗很喜欢林白,老是跟着她身后转悠。当她待腻了村子里的生活,独自一人跑到山里时,小花总会跟着她。
所以当林建忠流着泪杀掉小花给病倒的养母补身体,林白曾在小花的窝前呆坐了一夜。不管林建忠怎么哄着她吃肉,也一口没吃。
死掉的回忆又一次攻击了林白,让她回忆起久违的伤感,尖锐的刀锋慢慢垂落。还没彻底放下,大黑狗已经摇着尾巴朝林白扑来。
林白用极短暂的时间判断出黑狗没有攻击性后,彻底放下了砍刀,任凭大黑狗将她扑倒在竹床上。当略带腥臭的温热舌头要舔中自己脸颊时,她平静且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黑狗像是能听懂人话,舌头停顿在距离林白脸颊仅有二三厘米的位置,轻轻跃到竹床另一侧,掉转狗头,乖巧坐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配合湿漉漉的眼神,简直就是在撒娇。
“……”
林白皱眉,心想:这条狗真是得寸进尺。
但奇怪的是,她好像并不讨厌。
她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混杂着泥土和腥味的臭味。
是从黑狗身上飘过来的。
“待在那里,敢靠近我就宰了你。”砍刀插进竹子,将不足四平米的空间分成了两部分,林白这边占的更大些,但另一边也足够黑狗稳稳地睡一觉了。
她面对着黑狗躺下,很快响起均匀轻浅的呼吸。
黑狗透亮的眼神哪怕在黑暗的环境中,仍闪着些许微光。
它动作轻巧地换了个姿势,脑袋朝外,舒服地趴在竹板床上,一会扭头看看熟睡的林白,一会机警地扫视外头细微的声响,毛发纠结的尾巴在光滑的竹子上扫来扫去,直到夜晚的山林也渐渐沉睡,才终于闭上了眼睛。
凌晨,豆大的雨点砸在芭蕉叶上,雨声越来越密集,黄毛耳朵抖了抖,没有睁开眼睛。
这是它躲进山林的半年时间里,头一回免受下雨的苦恼,睡在如此清爽又干净的地方。身边的呼吸浅了点,它下意识睁眼,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
林白在打量黑狗。
睡前的警告并非空话。
一只在荒山里流浪了不知道多久的野狗,远比家犬狡猾危险。
她不能确定它是真无害,还是故意装作无害,所以设了个套,放缓呼吸,闭着眼睛假装睡着。
尽管砍刀作为三八线插进了竹子,刀柄却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一旦黑狗的气息变得危险,她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砍在它身上。
从小在山林间长大的狼女林白,拥有着野兽般的敏锐直觉与强悍攻击性,即便被林建忠捡回抚养,像人类社会最寻常的孩子一样长大,也总是被其他人孤立排挤。
他们厌恶她,同样也惧怕她。
林白盯着黑狗看了很久,黑狗也静静地趴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动作,任凭林白打量。
或许有过了三五分钟,林白终于翻身坐起。
“你想跟着我?”
“汪呜~~”
黑狗清脆地叫唤了一声,喉咙里又发出类似撒娇的呜咽。
林白注意到,它的尾巴又开始欢快地扫来扫去了。
而且扫动的范围逐渐扩大,从局限于三八线的另一侧,到一点点扩大到林白的区域,在她沉默地盯视下,尾巴尖儿的一撮黄毛轻轻地擦过林白的膝盖,很快又缩了回去。
它在试探。
狡猾的东西。
尽管林白没有笑,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但黑狗敏锐地察觉到她周身紧绷的气氛变得轻松和缓,连呼吸都更绵长清浅了许多。
它又汪了一声,伸出了一只右前脚。
林白碰了碰它的爪子。
黑狗立马兴奋起来,抬起左前脚,做出要往前扑的动作,屁|股还没离开后腿,就被林白一把按住了脖子,除了能晃晃爪子和尾巴,啥也动不了了。
“去洗澡。”林白向外指。
春末夏初的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半夜还下得气势汹汹,现在已经转小了许多。
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停了。
黑狗又汪了一声,林白收回手。
眼前窜过一道黑影,跃入了雨帘。
雨水很快将黑狗一绺一绺的毛发打湿,贴在瘦的突出骨头的躯体上,等到浑身浸满雨水,再使劲抖动毛发上的水珠,时不时再用后脚扒拉扒拉纠结在一块的毛发,如此这般数次,就是动物异常简单又朴素的洗澡方式了。
黑狗自觉洗的干净,走到临时住所前,将一只右前腿搭在竹板床上,汪了一声,用它独有的方式询问着新主人林白是否可以上去。
林白低头闻了闻领口的衣服。
尽管代谢缓慢的特殊体质让她远比寻常人要少出汗,但在进山以前,她也已经有十来天没有洗澡了。
病毒从城市爆发逐步蔓延到农村,如果连乡下都已经危及成了这样,那么城市早就失去了秩序。
三个月前,村里就已经断电。幸好绝大多数村民都还保留着烧柴的灶台和大锅,除了夜里要早点睡觉外,停电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有先见之明的村民早在断电时就开始蓄水,没多久就派上了用场。就算减少洗澡做饭的频率,靠家中蓄水也撑不了一个月。好在很快迎来了雨水充沛的春天,下雨天用容器盛满雨水也能凑合几天。
正是这种断电断水又缺少食物的生活,促使林白进山。
她收回思绪,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和裤子,从包里翻出半块肥皂,赤|裸着身体走进雨里。
道德观念淡薄的林白更遵循身体的本能,哪怕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也学不会女生的矜持,初中时甚至干出在教室里换衣服的举动,引起了全班轰动。
在她看来,已经照着叮嘱穿了内衣,就算换衣服又怎么样?
那些男人不照样光着膀子满街乱晃吗?
不是没有混混将她堵在小路上说些无聊的话,不过他们都被林白打得头破血流,再也不敢靠近她。要不是不想再听到养父母的无奈叹气,林白也不会收敛自己的举动。
只有在这荒山野岭里,她才能真正遵循本心。
林白闭着眼睛仰着脸,迎接冰凉的雨水。
“过来。”她冲黑狗招手。
等到黑狗在她面前乖乖蹲坐,林白从肥皂上掰下一小角,在黑狗还有些缠绕纠结的毛发上涂抹起来,以指为梳,将黑毛梳顺,拍了拍骨感分明的侧腹部,对黑狗冷淡地说:“去那边洗干净。”
黑狗站起身,热情地摇了摇尾巴,抖了林白一身泡沫。然后在她发火前,迅速溜到了三米外,开始尽情地冲洗抖落身上的泡沫,还忍不住嗷呜了一声。
“……”林白愣了一下。
它不是狗吗?
雨水渐渐小了。
林白抓紧时间用肥皂涂抹全身,让雨水冲洗掉皮肤上的污垢。
她觉得自己浑身变得轻盈。
就好像活过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