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因为身体尚未完全痊愈，二来为了守住大本营，灵魂人物姜望带兵留守成都。次日，他起了大早站在城墙上，看着身着红衣银甲的姜山，喉咙发紧。
大儿子从文入了朝廷与战争无缘，二儿子缥缈无踪，三儿子资质有限他着实不敢放他出去独当一面，最后竟成了最爱的女儿第一个上了战场。
凉州苦寒，又常遭外族侵|略，每家每户的男丁都被征了个全，到了最后家家户户几乎都只剩下老弱病残，却连这些老弱病残都不得不拿起农具自保。
姜望理应早就习惯了这样凄凉的景象，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外人想得那般坚强。
他若真那般大公无私，现在就不该偏安一隅，而是在凉州抵御外族到生命最后。
姜山似乎是注意到了姜望，朝他挥了挥手，姜望的手举起些许又尴尬地放下，无声地点了头，然后转身离去。
“阿山？”见姜山盯着城墙出神，郭嘉骑马到了姜山身侧提醒道，“该走了。”
“嗯。”姜山收回了视线。
“我有预感，此次阵仗虽大，却不会消耗很久。”
姜山笑了笑：“这是什么，玄学？”
“就当是这么回事吧，怎么样，要和我赌一赌吗？”郭嘉的那双桃花眼笑意盈盈。
姜山叹气：“我才不干。谁算得过你们这些心里算盘啪啪响的读书人。”
“咦，我可没见太守府有这许多读书人。”郭嘉打趣道。
姜山愣了愣。
的确如郭嘉所说，自己来到这世界之后几乎都在和武将打交道，除了荀攸和郭嘉也没接触过别的文人。可刚才那句话脱口而出，便像是她已经经历过千百次。
最后她只得皱着鼻子道：“那定是我在梦里吃过你们苦头，刻入骨髓了。”
“可别什么都往骨髓里刻啊！”郭嘉忍俊不禁。
姜山一愣，不由得吐槽：“你有些时候说话，真不像这年生的人。”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通透得格格不入。”郭嘉大言不惭地说，“所以你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乙女游戏男主般的台词让姜山背后发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算了吧，万一有个意外要逃跑，你可一定抓住我的甲胄，别被马甩飞出去了。”姜山嫌弃地道。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不必担心了，我郭某人可惜命了。”
姜山看着眼前没心没肺的郭嘉，方才因为看见姜望而心生的波澜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在现代的时候是个孤儿，从小独|立惯了不爱依靠旁人，来了这游戏世界反而因为姜望夫妇的悉心关照而变得软弱了起来。
——她居然还有些舍不得离开他们出征了。
但姜家现在已经不是能选择逃避的立场了。
若是这次战争没有获得好结果，不光是她自己，姜望夫妇，姜炎，荀攸，丹朱他们都会在这场动乱中成为被鱼肉的对象。
是以，即便她可以退居二线等待一切结束，但她也决定了要亲自给这场战争画下句号。
不管曾经在那个和平的世界习惯了什么准则，在这里，她就得入乡随俗。
自从领了姜山的任务，邓艾每日除了帮丹朱做些事情之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自学读书上。虽然他母亲还在的时候教过他一些字，但时间流逝再加上他经历了不少坎坷，也忘了不少，更是加倍努力起来。
不过因为郭嘉跟着姜山一起出征了，邓艾只能偷偷记下不懂的地方，准备等姜山凯旋之后再一一询问。
蜀地少晴，屋内阴湿，故而在难得阳光明媚时，全府上下最开心的就是搬了衣物被褥和书籍出来晒。
原本听其他下人说起益州牧点兵开来成都，邓艾心里还有些忐忑。但见下人们无条件地信任着姜氏父女，坚信他们一定能逆转局势，邓艾也渐渐平息了心中的不安。
邓艾个子小，丹朱也没让他去搬重物，而是让他将姜山书房里搬出的书简一一摊开来晒。
荀攸正是这时候来的。
青年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背脊笔直，迈步走来时衣袍微微翻滚，虽然表情淡漠却仍带着静默的压迫感。
“荀、荀大人！”邓艾局促地见礼。
荀长史长得便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淡漠模样，即便邓艾见过他跟姜山熟稔打趣的样子，可单独和他说话时，难免会紧张。
“在晒书简么？我来帮忙吧。”
“这、这怎么能行！”
眼前虽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小跑腿，荀攸也没有丝毫敷衍：“我正好看看阿山这里缺什么书，之后也好补全别的帮她学习。而且，这院子里似乎也没有什么识字的人，我顺带替你理一下顺序。书简沉重，若是乱了顺序，阿山翻起来会浪费时间。”
或许是阳光太强烈，在邓艾看来，眼前的青年仿佛周身都绕着一圈金光——是他这样身份的家伙，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邓艾一时间不由得退了一小步，想找块阴影把自己这寒酸的身影藏起来，但心里想着荀攸口口声声的“阿山”，又是心潮澎湃。
“艾、艾识字的，只是还识得不多。”邓艾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仍然强迫自己去直视荀攸的眼睛，哪怕这举动实在是有些失礼。
荀攸愣了愣，说：“你最近还在学吗？”
“小、小姐让我学，我……我也想多学点，能帮上小姐的忙。”
荀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展颜道：“阿山身边的可用之人还是太少……你有这番心意实属难得。若你真想学东西，便和人换了来给我送饭吧，若有不懂的，那时可以来问我。”
邓艾心里一震。
荀攸不光是姜太守的幕僚，还出身名门，若换了旁人，怕是都不会多看他这小喽啰一眼。
可他居然愿意舍出时间来指点他，这等好事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想着，邓艾立马跪下，给荀攸咚咚咚磕了三个头，额头上红了一片。
“荀大人的恩、恩情，艾无以为报，只愿做牛——”
荀攸及时地把邓艾扶了起来：“你若真想感谢我，就记住，将尽可能地将所学为你家小姐所用吧。”
方才荀攸靠近的那一瞬间，邓艾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材气息，他稍微一想，便想起那是邓家还未破败时，自己祖父用来吊命的老山参的味道。
“是！”邓艾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荀、荀大人，您身体不舒服吗？”
他知道这不是他这种人该逾越询问的事情，但他知道荀攸对姜家无比重要，总归是不能坐视不理。
荀攸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我从友人那里收到了些山参，听闻太守夫人贵体欠佳，所以方才已经托丹朱交给太守夫人了。”
邓艾不敢再问，闷声和荀攸一起整理起了书简。
晒完又将书简收回书房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
荀攸一个人回到自己住处，点起了烛火，研磨润笔准备写回信，只是看着一旁搁置的书信，他却出了神。
“公达，蜀地暗潮汹涌，刘焉贪婪短视，姜望外强中干，内心软弱，均非明主之相，不宜久留。此乃吾私藏百年老参，若情势危急可用于吊命，望你平安顺遂，无缘用到此物，珍重万千。”
看着寥寥数语却秀丽飘逸的亲笔书信，荀攸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文若不负王佐之名，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也无前世记忆，却也能预判此番境况。
难怪荀家从小就对他珍视异常，请了最好的老师，还让荀家诸老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总归，和他这种父母早逝无依无靠，又不讨人喜欢的旁支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就连阿山她，对文若也是不一样的。
不管是他还是奉孝，最终都输得彻彻底底。
荀攸的笔尖悬在布帛上方，一个走神竟滴了一滴墨上去，瞬间洇开来。
他自嘲般笑了笑。
重活一世，他竟然还走不出荀彧给他的阴影。
明明他已经提前来了阿山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拉文若出来打个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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