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姜太守是怎么想的?”

荀攸的话让姜山心头一动。

若是她没有理解错,荀攸这竟已经是在问姜望是否有自立门户的意思了。

在东汉末年这动荡年代,幕僚撺掇主公拥兵自重也不是稀奇事情,尤其是姜望这般实力雄厚又勤政爱民的诸侯。

可问题在于,荀攸就算有这般想法,为何会不对当事人,而是对她这个无官无职的太守千金问出这番话来?

难道说……他不是在“提醒太守千金”,而是在“考察姜山”?

“公达兄此话何解?”谨慎起见,姜山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听姜山这么说,荀攸心里原本半悬着的石头轻轻落了地——她并不是一点想法也没有。

“眼下全面开战也不过几日内的事情。若姜太守只是想守一郡之地,自是易如反掌,事情过后又各回各家。但若姜太守想取而代之,阿山又当如何?”

荀攸明明仍是平日里的淡然口吻,但姜山却莫名被那句“又当如何”压得心跳加速。

学生时代的她也曾对着古今名人的壮丽诗篇热血澎湃,心潮激昂,誓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可社会职场的磋磨终于磨平了她的心志,几年螺丝钉生涯已经让她习惯了自己的平凡。

可来到这个世界后,姜山摇身一变就成了她只在梦中幻想过的模样——强大、美丽还拥有着耐心教导着自己的亲人朋友。

但即便系统告诉她,她可以成为女王,她也没有现实感,总觉得自己做不到。

可眼下,不光是荀攸,就连郭嘉也是同样的想法,她那平凡惯了的心蓦地又躁动了起来。

——当代的顶尖谋士肯定了她的能力和潜力。

“我……”姜山一时哽住,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荀攸袖中的手捏作一团,面上却仍不改色。他知道,要说动姜山,只差最后一把火了。

“若姜太守欲拥兵自重,他现下正值壮年,手下精兵良将云集,就算要培养后继者,那人就一定会是阿山吗?”

姜山一愣,答道:“我大哥早已离家自立门户,二哥云游四方毫无功利心,三哥他资质有限……”

“虽是如此,但阿山你却忘了一件事。”郭嘉突然道,“他们是男子,而你是女子。而这世道,即便贵如公主,最后也逃不过谈婚论嫁。”

“可若爹没有培养我的意思,他又为何教我武艺兵法?那样他早该找个人家将我嫁了。”姜山立时反驳,可脑海里浮现的却又是姜夫人问她婚事的那些话。

“当主公又不需懂得这些。”

姜山想起了阿斗,在后世流传的三国故事里,即便刘禅再如何扶不上墙,蜀汉的忠臣们仍然为了这一主公浴血奋战到最后。

他们难道指望刘禅一觉醒来大彻大悟就成了明君吗?不,他们要的不过是刘备的血脉这一象征罢了。就算刘禅死了,只要刘禅还能留下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他们也照样愿意拼死而战。

历史上何曾有过奉先主的女儿为主的故事?

姜山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竟然有些哑。

“所以,对于将士们来说,就算武艺能横扫千军也不如身为男儿更当得主公之名吗?”

荀攸道:“若真是如此,奉孝与我便不会这么问你了。”

“公达兄和奉孝兄是出于何种立场对我说这番话的?”姜山做了个深呼吸,复而开口。

郭嘉笑了笑:“阿山与我志同道合,我自然能帮就帮。”

荀攸顿了顿:“……我只是不欲你走弯路,日后后悔。”

郭嘉是个性情中人,回答在情理之中,荀攸的话却让姜山觉得有些在意。

仔细一想,她在现代时的确也错过过不少机会,她并不是豁达到毫不在意的人。

——总觉得荀攸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的想法。

郭嘉没有身份先暂且不提,荀攸以姜望的幕僚之身却提点于她,于情于理,她都将这份情谊记在心里。

“若我……”姜山说着,觉得连声音也不太像是自己的,“若我想要争,那又该如何?”

“阿山现今颇得民心,但无论是救父孝行还是这民心,全都基于姜太守。且阿山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军众将领支持,现今只凭父母宠爱立足。但时局易变,阿山若要在蜀郡立威,则需战功与兵马。”寥寥几句,荀攸便已分析出了姜山现在的处境。

“公达兄的意思是,让我主动请战征讨刘焉?”

“正是。”

姜山为了能在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这几日天天都泡在校场刷数值,除此之外的时间则是偷偷跑去军营在各位叔叔面前刷脸熟。

而今日,姜山正和军营里的叔叔们讨教骑术和出阵经验,回报的斥候便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益州牧发令全益州,说……说太守大人拥兵自重,忤逆朝廷,已经派了数万军队开往成都了!”

顿时军营里仿佛开了锅一般,一时间将士们群情激奋,便要冲出去杀个片甲不留。

开战的消息来得比荀攸和郭嘉说得还要快,饶是姜山提前有了心理准备,面对眼下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仍是有些措手不及。

姜望第一时间召集了幕僚和麾下武将开展了会议,而姜山则是死缠烂打着挤进了会议。

虽说姜山的武艺军中将领们都有所了解,也将她当做亲侄女看待,但眼下这是生死存亡的重要时刻,没有人愿意让她掺和进来。

见姜山也加入会议,便有人开了口。

“阿山啊,这是军议,我知你想为你爹分忧,但有我们在,刘焉的兵马不足为惧。”说话的是在军中素有威望,又与姜望生死之交的商衡。姜山记得他还会是三哥姜炎未来的岳父。

正是凭着这层关系,商衡才敢把其他人斟酌着不敢说的直说了出来,不怕得罪人。

商衡就是这种典型大男子主义,倒也不是瞧不起姜山的能力,毕竟平日里他也听了姜望的吩咐教她军中的事务。在他看来,女人就该被男人好好保护,就像他教自己亲女儿那样,三从四德。

饶是如此,姜山听了心中还是火大无比,只是当着众位长辈的面不好发作。

姜山向商衡拱了拱手,道:“商叔,我知您心疼侄女儿,但方才您也听见了不是数千而是数万军队。眼下盐商豪绅们又因我的事情激化了和姜家的矛盾,加入了刘焉的阵营……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我的武艺军识也是叔叔们手把手教的,难道叔叔们认为自己之前都是敷衍教了我没用的东西吗?”

“当然不是!”姜山一激,商衡立刻反驳。

话音刚落他便知落入了姜山的言语陷阱,但身为长辈又抹不过这面子,又皱着眉道:“只是行军打仗可是牵扯人命的事,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又如何与你爹娘交代。”

“商叔自己的儿子也在军中,如今情势紧急,您难道会为了害怕他出事而不让他上阵杀敌么?”姜山底气十足地反问道,“况且前日我舍生救父,又是杀出李家包围,也不是未见过血的稚子,商叔难道还怕我在战场上活不下来么?”

“可……”商衡嘴笨,只得气呼呼地看向了姜望,“阿望,你来说!”

姜望看着眼前秀美却不失英气的女儿,仿佛看见了在山寨里初遇的姜夫人。

两个人一般的要强和执拗,可正是那不同于寻常女子柔弱的自强自信才让他视之若瑰宝,捧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算是教她武艺,也是想着让她多一分保命的本事也好,现今瞧她又是子女中最为出众的那个,又难免存了想让她接班的念头。

只是……现今临到要打硬仗了,他却又不由后悔——要是一开始什么都没教她就好了!

“阿山,你先回去。我知你想为我解忧,可不光是前线,到时城中照样兵荒马乱,你便像之前那样,替我照看城中百姓。”

姜望的话让姜山觉得失望之极,她原观姜望言行的确是打算存了培养她的心思,可到头来,他却仍然不将她视作战力。

“爹!”姜山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让步,否则她今后很可能一辈子都触碰不到姜家的兵权。

“太守大人,攸有一言。”

荀攸清冷的声音仿佛盛夏里的叮咚泉水,镇压了她此刻内心的燥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