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姜山不由得愣住了。
在战乱之世,多一分武力就是多一分生存的概率,倒也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说话的权力。我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决定。”
“你在这年纪便能清楚这一点,实在是不容易。”姜夫人叹息道,“四个孩子中,不管是聪颖还是性格,你都最像我,可惜在这年代生为女子便是最大的劣势。我曾经未能做到的事,便在你身上寄予希望,你爹犟不过我,才教了你武学,却没想到你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前几日你救了他,不光展现了你的勇气魄力,也展现了你习武并不只为了兴趣,是以他终于将你视作能认真培养的对象。”
姜山默默点头。
“坐下吧,山儿。”姜夫人用帕子掩着嘴轻咳了几声,“咱们母女好久也没交心长谈了。”
姜山担忧地道:“娘,咱们回屋里吧,外边冷,怕是您……”
“在凉州的时候比现在冷多了,滴水成冰,你娘我也未曾哆嗦过。我今日,就是想出来透透风。”
见姜夫人确实穿着厚实,双手也暖,姜山便也不再劝阻。
姜夫人看似温婉似水,性子却最是倔强,在姜山有限的记忆里,就算是跟姜望有了争端,也从来都是姜望先软下来去认怂。
“我的娘家陈家原本也是世家大族,若无意外,便是嫁到哪个书香门第去当个管家主母。可我偏偏不喜欢,从小便不喜与同龄闺秀为伍,而是扮了男装混在兄长们的身旁,同他们一起听学交流。越是求学,便越是恨自己身为女儿,不能光明正大地和有识之士称兄道弟。后来家里人跟我张罗婚事,怎么也抗拒不了家人的意思,我便偷偷溜了出去……”
传统偶像剧女主竟然就在身边!
这还是姜山第一次听姜夫人亲口说起她少女时期的事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好奇问道:“然后呢?”
“当时我运气不好,碰上了下山打劫的山贼。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恶徒,却是一点也不怕,反倒是仗着山贼轻视与我,三言两语便套了不少话出来,甚至还想,不过一群蠢笨如猪之人,要是自己一网打尽了,便能让家里人对我刮目相看,婚事想必也能暂时作罢。”
姜山咋舌。
人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她觉得自己这胆大程度可是被这亲娘给吊打了。
姜夫人一叹气:“结果我只差最后一步时,你爹带着兵马打了上来,以为我是山贼家属,连着把我给逮了起来,不管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
“为什么?寻常山寨里哪有娘这样的大家闺秀!”
姜夫人笑靥如花,“你这小嘴倒是甜。不过若是寻常闺秀,见了这阵仗早就哭着求救了,哪像我还有心思和他吵架。”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展开,姜山笑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姜夫人替姜山拍背顺气,道:“说来也不好意思,当年的我,还比不上现在的山儿沉稳。”
不不不,她内核里可不是十四岁的小姑娘,而是个奔三的社畜啊!
“爹那时就如此古道热肠?”
姜夫人轻声笑道:“那是你爹跟着你爷爷来颍川拜访长辈,呆了好几日听之乎者也听得头疼,正巧听说有山贼为恶乡里,便自告奋勇带了一众私兵为民除害。结果他一个人冲得太猛,等那些人到的时候,就只剩收拾战场了。”
颍川?姜夫人娘家姓陈……该不会有哪个亲戚又是著名谋士吧?
姜山不愿多想自扰,又问道:“然后呢,娘是怎么跟爹解开误会的?”
“想知道?”
“说都说了,就别卖关子啦,娘!”
“那山儿先跟娘说,今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姜山顿时没了兴致,她还以为以姜夫人这独立自主的性子,一定不会催婚,这人设崩得也太厉害了。
姜夫人叹气:“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若真不想嫁人,也不怕外人说闲话,我和你爹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太守府又不是养不起你。”
姜山打了个哈哈:“我想多陪陪爹娘,现在还没想过这些。”
“唉,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姜夫人幽幽地道。
姜山连忙转移话题道:“我是最小的先不说,哥哥们的婚事呢?”
“你大哥从小便没什么主见,可唯独妻子是自己定的谯郡夏侯氏,我们便也依了他……”
夏侯氏?!是曹老板亲戚的夏侯氏吗?
姜山差点没忍住叫了出来 。
她穿越过来时,大哥姜飓便已在洛阳定居,平日里也不太回来,在家中的存在感几近于无。姜山忙于适应环境,偶尔听到几句也并未放在心上。
姜夫人没有注意到姜山的脸色变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二哥出生的时节不太好,凉州内乱,等到我们终于腾出手想教的时候,他已我行我素惯了。婚事……唉,就随他去吧。至于你三哥……他的婚事我和你爹已经差不多敲定了。”
“是谁?”
“是你商叔叔的小女儿阿淇,同你差不多大的那个。”姜夫人道,“咱们两家人是过命的交情,知根知底,阿淇性子温婉细心,管得一手好家,正好同你三哥的急性子互补。”
姜夫人说的商叔叔是姜望手下的核心武将之一商衡,擅长练兵统帅,很得人心。在姜山残存的记忆中,他的小女儿和她同岁,但是从小受到典型的古代闺秀教育,大门不出,自有个人的朋友圈子,和她不过点头之交。
就算是按照现代相亲的思路,和姜炎也算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姜山一想起姜炎这初中生年纪就要成家立业,怎么想都觉得是亲眼看着人犯罪。
“那三哥他知道吗?”
“嗯,若是不出别的事,明年开春便可以准备迎娶阿淇了。”姜夫人笑了笑,“你现在和他天天拌嘴,等他真搬出去,你可要觉得寂寞了。”
姜山应付地笑了笑。
城西郊外
“三公子。”
荀攸的话语让低着头看路边麻雀的姜炎猛地回过神。
“……嗯?怎么了荀长史?”
“三公子今日并不能集中精神,是有何心事吗?”
姜炎觉得有些稀奇,这些日子里他和荀攸也算打了不少交道,倒是还不知道他还会关心自己的心情——他还以为荀攸脑子里只有跟他灌输那些让他头疼的之乎者也呢。
虽然知道父亲是为了培养自己,才特地安排了看重的荀攸作陪,但姜炎天生和文人不对盘,憋屈极了。
要不是不想让父亲失望,他宁愿去军营里被各位叔叔操/练一通呢。
姜炎自认为瞒不过荀攸这样的聪明人,索性直说了。
“刚才看到的那些人,虽然对我恭恭敬敬,但却都是看在爹的份上。实际上不管我怎么放下身段,好像总也做不到小妹那样。”姜炎揉了揉额角。
荀攸抬眼瞧了姜炎一眼,淡然道:“既然已经有了姜姑娘拉拢民心,三公子就可以不用在意这方面。”
“但小妹她迟早要出嫁……”姜炎说着,突然诧异地看向荀攸,“到时候她生儿育女还要照顾夫君,荀长史难不成还以为小妹能一直有时间忙碌于此吗?”
荀攸面不改色地回答:“寻常民众若有难题,又不适合惊扰官府,就会去找姜姑娘。而若姜姑娘嫁了人,他们最差也不过像从前一般忍了下来,总归是找不到三公子头上,是以不必多虑。”
“我也是太守子嗣,为什么不找我?”姜炎越听越觉得奇怪,怎么荀攸这刚来没多久的人,倒像是比他还要了解小妹?
“那三公子可还记得方才那户人家家中作何营生?”
“这……”
那些民家在姜炎看来长得都差不多,况且那家人看着自己的时候战战兢兢,什么也不说,他怎么知道!
姜炎沉思片刻,说,“不就是种地?”
“方才那家是在街口卖汤饼的张家,攸初来成都时便是在他的摊子上用了饭。据攸所知,原本这家的小儿子被士绅李家下套骗走了店铺地契,是姜姑娘有样学样把店契赢了回来,还抓住了李家的把柄让他们不能打击报复。”
姜炎听着,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他只知道姜山总是在街市行走,和民众打交道,却不知道姜山竟然已经在暗中和李家人打过交道,还将事情解决得如此圆满。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小妹竟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
荀攸一边观察着姜炎的反应,一边继续说道:“如此大恩,按理来说他们应当对身为姜姑娘兄长也多加感谢,可方才他们对此一言不发装作无事发生。三公子觉得是为了什么?”
姜炎只觉得脸上羞愧发热,那种唯独自己不被信任的感觉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为什么?”
荀攸说:“因为城中百姓都说三公子欺压姜姑娘,见不得她做好事抢了自己风头,是以姜姑娘总是默默善后,就是害怕被三公子忌惮。”
“岂有此理!”姜炎气得满脸通红。虽然他是觉得姜山成天和民众打交道有些越俎代庖多管闲事,却也没有像这些人说的那样对姜山有所记恨,“小妹怎么这么对人说——”
荀攸心里长叹一口气,若是姜山,哪还需要他一步步提示?怕是早就猜出了事情始末。
他面上不显,又耐心解释道:“自然是李家派人散布的消息。姜姑娘与三公子都是一家人,就算确有其事,她也不会让外人把这事拿来说道,让李家得益。”
姜炎原本就不擅思考复杂的事,现在更是满脑子浆糊,不知道荀攸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
荀攸适时地下了个总结:“就算是要争个高下,也得等到太守府的敌人解决之后,三公子现下应与姜姑娘齐心协力对付李家才是。”
“话是这么说……”姜炎心中还是有些不爽。
荀攸一言道破:“三公子可是还在想这轮不到姜姑娘一介女流参与?”
姜炎心头一震:“荀长史怎知……”
荀攸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言语施压:“那三公子也认为姜夫人一介女流不适合守城了?”
“自然不是!”姜炎顿时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多谢荀长史提醒……我也不知为何,一旦想到小妹的事情便无比苛刻……”
“人心都会受到身旁的人潜移默化影响,哪怕只是寻常闲话,说得久了也容易让人引以为真理。三公子或许可以注意身边的人是否有意引导。”
“原来如此!”姜炎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多谢荀长史提醒。”
见一根筋的姜炎终于想通,荀攸终于长舒一口气。
现在姜炎不会与姜山再敌对下去,也就是说,他不会再成为李家用来让姜家内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