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晗自小便混迹在军营,老一辈的军中将领可谓是看着她长大的。
而她本身武艺高强,又不因刺史之女的身份而自高自傲,一向以平易近人、慷慨仗义而著称,军中大大小小的军官基本上都受过她的恩惠。
因此军中之人对张晗的观感大多不错,也不会因为她的女子身份而看轻她。
毕竟兵士崇尚力量,没有文人那么多弯弯绕绕,就算抛开其他因素不谈,张晗那卓绝的武力值就足够让他们敬佩了。
所以当驻军接到跟随张晗支援的命令时,大部分人都只是有些惊讶,但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情绪。
情况比预料中要好很多,这让张晗松了一口气。
“将军,前方出现大量人马。”
张晗身上现在没有任何官职,按理来说是不能被称为将军的,但张晗毫不心虚地认下了这个称呼,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妥。
“可曾摸清对方的来路?”
斥候低下头,“对方并未打出旗帜。”
张晗皱眉,“再探。”
无论是匈奴人的叛军,还是父亲先前带出的军队,此时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难道并州境内还有别的势力?那这股势力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对方是敌是友?
若是敌人,那情况就越来越糟糕了。
张晗扬手招来亲卫,“传令全军,加强警戒。”亲卫抱拳领命,连忙让旗手去打警戒的旗语。
全军大约前行了四五里之后,斥候再次来报:“对方人数大约三千,队形混乱,大部分人未着甲胄。”
斥候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地说:“侦查过程中我们险些被对方斥候发现,对方的侦查习惯与我们一般无二……有些像自己人。”
“我已知晓。有劳了,下去歇息吧。”
队形混乱,又未着甲胄,听斥候的描述不像是正规军队。但侦察习惯完全一样,对面肯定是有部分自己人的。
张晗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人与父亲张懿有关……
“传令,加速前进。”她带了五千轻骑,人数远胜于对方。就算她猜错了,对方不是父亲的人,她也有方法应对。
两刻钟后,两方人马便在一处坡地上打了个照面。
张晗一方虽然已经急行军了好几天,但依旧军容齐整,士气高昂,彼时又恰好处在地势较高之处,可谓是占尽了优势。
反之,对方阵型丧乱,又处于谷地,无论是冲锋还是撤退,都失去了先机。
两相对比之下,张晗的底气越来越足。
她正准备派人与对方交涉,就见一人急匆匆地打马而来。
人还未上前,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使君麾下千夫长李清,特奉使君之命,护送百姓转移至太原郡。敢问诸位是哪位将军麾下?”
这人应该是看到了他们带着并州军标识的旗帜,才会如此大胆地前来询问。
“张晗奉命前来支援。”张晗轻拍马背,驱使马前进了两步,高声回道。
“末将眼拙,竟未认出女……将军。”李清看着一身戎装的张晗,显然觉得用以前的称呼不太合适。话到嘴边,将“女郎”改为了“将军”。
“闲话少叙!孝义城现在战况如何?”
李清忙不迭滚鞍下马,下拜行礼,回道:“敌我兵力悬殊,末将离开前我军已经力有不逮。使君担心城破后,叛贼会屠杀百姓,故令我等护送孝义城及周围的百姓离开。”
父亲向来爱惜兵士,不会让他们做无谓的牺牲。而提前让百姓撤离,想来父亲当时已经有了弃城的打算。
那他们弃城之后会去哪儿呢?
伤亡惨重,那军中自然多伤兵。按父亲的性格不可能抛弃他们苟且求生,必然会带着他们一同撤退了。
带着伤兵跑不快,那就只能找个地方与敌军周旋,再徐徐图之,等待援军了。
张晗取出随身携带的舆图,仔细推敲父亲的撤兵路线。
一刻钟很快过去了。张晗却依旧在盯着那张舆图,也没有下达新的指令。
亲卫看着张晗满脸凝重的样子不敢出言打扰,但心里却暗自担忧会不会误了行程。
终于在他忍不住要出言提醒主将时,他听到了张晗那清亮而坚定的声音。
“即刻改道,我们前往金龙山。”
自从张懿身中流矢受了重伤后,兵曹从事张辽就奉命接管了绝大多数的指挥权。
“从事,今日和昨日,匈奴人都未曾来搜山。”对于这名来禀报的兵士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他们抛弃了辎重粮草遁入山林,处境着实不太好,如今正处于弹尽粮绝的状态。若匈奴人再和前些日子一样来搜山,无疑对他们的处境很不利。
“从事,匈奴人会不会快要退兵了?那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这样想着,这名十七八岁的士兵也这样问了出来。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想来这个猜测让他很是欣喜。
被他连连追问的张辽微微侧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伤兵情况如何?”
士兵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郑重答道:“如今缺医少药,不少人的伤情又恶化了。”
“务必尽心照顾。”
“唯。”士兵领命而去。
张辽看着面前铺开的舆图,目光中隐隐有忧色。
山中植被茂密,易于躲藏。我军又占据地势之便,如果敌军搜山,他还可以带着人与敌军慢慢周旋。
这几天未曾下雨,山林逐渐变得干燥。怕只怕敌军生了歹计,要纵火烧山,逼他们现身。
张辽收起舆图,眼神逐渐坚定。
明日若再无援军,那他就带着人强行突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釜沉舟,去搏一线生机。
这时,近卫却突然来报:“从事,军医那儿传来消息,使君怕是不好了……”
张辽霍然起身。
简易的行军帐中。
张晗召集了陈安李平两名都尉,一起商讨作战计划。
“匈奴人自恃武力,防卫并不严密。我军可从守卫薄弱处入手,突破封锁救出被困人员。”
都尉陈安这个提议看起来具有一定的可行性,李平点点头表示赞同。
张晗不置可否,“据斥候回报,匈奴人的嫡系军队已经回了王庭,但留下了将近一万的旁系军队在此围困残军。”
“即便我军能够冲破封锁,但敌军兵力两倍于我,不需多久,便能重新建立包围线。届时我们不但救不出被困的军队,反而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陈安讪讪行礼,“谨受教。”
张晗微微点头,继续分析道:“这个方法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只是,我们需要一个诱饵。”
一个能把绝大多数匈奴人引开的诱饵。
这个诱饵不仅不能露出破绽,还需要营造出足够大的声势,才能达到吸引敌军主力的目的。
张晗略一思索,沉声道:“我亲自来做这个诱饵。”
她“唰——”地一声拔出佩剑,直指舆图上的金龙山,“我会率两千人马前往西侧,设法将主力引开。”
金龙山西侧山麓的地势相对来说较为平坦,便于骑兵通行,正好用来做诱敌之处。
这么一解释,两人也大概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张晗手肘微微下移,剑尖便指向了金龙山西侧的青石峡,“李都尉率一千人于此处做好伏击准备。我佯作败退后会带人从此处返回,若敌军穷追不舍,可以箭阻之。”
话音刚落,剑尖再次东移,“陈都尉则领剩余两千兵马,从金龙山东侧潜入,营救被困的军队。”
陈安李平同时抱拳,“末将领命。”
张晗收剑入鞘,端正回礼,“二位小心。”
已经入夜。
雄浑磅礴的战鼓声透过重重林木的阻隔,突然响起在张辽的耳边。他再仔细倾听,又发现其间隐隐还夹杂着冲杀声。
突如其来的喧嚣声打破了原本宁静的夜晚。
“怎么回事?”
“是不是匈奴人又来搜山了?”
队伍中立刻出现了骚动。
这些士兵差不多快被困在金龙山半个多月了,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周围稍有动静就会惊慌失措、坐立难安。
张辽赶忙出来维持队伍秩序,“莫要慌乱!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匈奴人来搜山怎么可能会如此大张旗鼓,定是援军到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是谁领兵来支援……
“援军来了!”
“我们能够回家了!”
“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士兵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每一句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此时不突围,更待何时!
张辽猛地高喝:“将士们,随我杀出重围!”
“杀——”
“杀——”
“杀——”
军中多伤兵残将,张辽只能一路带着人挑守卫最薄弱的地方突围,所幸,没有再造成更大的伤亡。
也许是上天眷顾,他们刚到半山腰,就遇上了奉张晗之命来接应的都尉李平。
相遇之时,两方人马都很激动。还是张辽先问起李安撤退的路线,“李都尉,接下来我们要如何?从哪儿返回太原郡?”
李平回道:“我们直接赶回汾阳城,张将军说若无意外,会与我们在汾阳城会和。”
张辽没什么异议,只是,他不记得太原郡中还有哪位将军姓张,“哪位张将军?”
李平爽朗一笑,话语中流露出敬佩之意,“哎,就是使君家的张女郎啊,我记得文远和她的交情一向很好。”
张辽闻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出征前元熙特地拜托他多留意使君的安危,但如今使君却命丧于此……他要如何向元熙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