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此乃京中最流行的如意云霞帔,此乃锦绣红牙裙,还有这,您看看,这是销金锦缎软衣……”
如意领着一众婢女推着十来套衣裙入门,早早打探了洛阳时兴,围着裙子喜庆的挨个介绍。
如意是朱金玉在长公主府的贴身一等丫鬟,连七里山也跟着去了,只是被国师留在了山下,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朱金玉一回,更别提了解她了。
“这都什么玩意儿?”
朱金玉嫌弃瞥过,抬手扎了马尾,白内襟外面随意披了件青衣大袍,腰间束了丝绦便要出门。
如意一愣,着急:“郡主可是不满意?”
朱金玉伸手捏过那片绮罗珠翠、霓裳羽衣,质感轻柔飘逸,然而却是只能供人观看,她将桃木簪子扎在发中,挑眉:“你知道什么是最耀眼的装饰么?”
如意闷闷摇头,只苦恼自己摸不透郡主心思。
“行了,我意不在此,又不怪你。”朱金玉屈指弹了弹如意脑门,哼着小曲走了。
自然是权力。
权力才是最耀眼的衣装。
旦花冠,白绣袍,不过是权力者凝视下弱者取悦的枷锁。
赋闲楼。
最大的包厢中,已有好几名贵人叫了歌姬弹跳伺候。
“郡主不是放了咱几个鸽子吧?”张阙砸了砸酒,望着窗外的天色不解。
“别放屁,金玉何时说话不算话。”一穿着高贵的女子冷哼一声。
“你们叫我来,便是为了给朱金玉接风?”李玄风身上官服未换便被拉了来,箭袋□□皆放在桌上。
张阙忙咂嘴道:“嘿,不止,还庆贺她刚回京便请旨办案,这多威风!”
同办一案且是协助的李中尉脸黑了又黑:“我对朱金玉的事不感兴趣。”
他起身欲走,肩膀突然被一股力道骤然按下,重重坐回软垫。
“来迟了。”朱金玉若无其事笑着入座,接了舞女递过来的酒杯连饮三杯:“本宫自罚。”
“我以为你不会来。”李玄风冷着脸,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不过也是,既是花楼饮酒,永安郡主岂有不赴宴的道理?”
朱金玉把玩着酒杯,歪头看过去,清淡眼眸底带着淡淡的恶劣笑意:“李二,你又想挨打了?”
“你!”李玄风脸色一变。
当今陛下后宫一后三妃,却一直无所出,直到前两年皇后才诞下龙子,朱金玉在那之前不仅是长公主长女,也是皇室唯一一条血脉。
朱金玉出生便由皇帝亲自赐名金玉,封号永安郡主,享公主食邑,此等宠爱,可见一斑。
建康长公主随同将军驻守陇西,朱金玉十岁前便一直住在宫中,上宠下惯,恶名昭彰。
十岁后,朱金玉回公主府居住,整个京城都被她闹了个底朝天,听曲儿斗蛐蛐,实是文能吵架,武能斗殴,可谓是文武双全。
李玄风年少轻狂,从来都是别人哄着他。
突然横空出世这么个小霸王,他自然看不惯,整日和朱金玉做对,因此很挨了一些黑打,至今想起来还隐隐作痛。
思及此,李玄风脸色愈加难看,出言冷笑:“永安郡主有所依仗,我等,自然避让不及。”
赵雁眼见气氛不对,连用手肘朝张阙撞去。
张阙起身,心中叫苦,早知道不叫李玄风了,他正要张口,被朱金玉抬手打断。
朱金玉个子高,看人时难免微抬着下巴,便更显得张扬。
她不咸不淡,又饮了口酒:“听你这意思,你是一步一步打拼上来的,不过二十有二,便是金吾卫中尉,陛下眼前红人,前途无量?”
“朱金玉——”李玄风咬牙切齿。
“我朝虽不似前朝门阀士族阶级分明,你父李进为官三十载,为当朝礼部侍郎,正三品,执掌仪鸾司,你先入仪鸾司,再入金吾卫,如今是金吾卫中尉。李玄风,你之所得已是不公,你还想跟我谈公平?”①
“若要公正,京中四所寺庙皆设有学堂,不论男女,孩童皆可入学堂就读,此举为公正。你永安郡主,招摇过市,宫内外皆闻你恶名,以郡主之名行霸道之事,你又作何说法!”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朱金玉招手让舞女过来扇扇子,不耐道:“寺庙设学堂乃建康长公主之命,若说美名,也是我母亲的美名,与你李二何干?你李中尉倒是为民做了何事?本宫洗耳恭听——
至于欺男霸女,本宫从不欺压小民,你陈列细数,哪一个不是王公贵胄。如今,本宫不过是说了实话,你急了?”
朱金玉张口功绩,闭口本宫,将他压得死死的,李玄风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一张俊脸憋得难看极了。
“别吵了别吵了,今儿我们是来高兴的!”张阙叫苦不迭,哎呀哎呀喊了两声,挥着手将伺候的人全赶了出去,心想李玄风自小就斗不过朱金玉,何必自讨苦吃。
他亲自给两人倒了酒,忙不迭岔开话题道:“听说纪裴知这案件,是妖怪作乱,嗨呀,好几起了!吓人!”
李玄风气得嘴歪眼斜,深呼吸好几次才收回目光,气息不稳道:“世上哪有妖怪,都是人心作乱。”
朱金玉瞥过去:“李中尉又知道了?”
“难不成你真觉得有妖?”李玄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嘴角拉出嘲讽的弧度,“永安郡主久不在京城,不知如今京中局势。”
京城暗潮汹涌,如同海底波涛诡谲,自然搅得海面不甚平静。
党派之争,层层反映下来,闹到民间竟成了妖怪作乱。
也不知为何陛下要让这混不吝的纨绔来接手案件,实是晦气!
眼见两人又要剑拔弩张,张阙和赵雁面面相觑,门上突然叩了两下,小仆跪在地上,声音轻轻传来:“众位贵人,有人请见,说是翰林院修撰。”
纪裴知?
“不见!”
“请进来。”
李玄风本来就心烦,何况没请纪裴知,他来凑什么热闹。
对上朱金玉的目光,两人同时出声,张阙耳边如同炸雷一般,还没跳起来,赵雁已经高声喊道:“郡主有请。”
“额,裴知兄,也是来给郡主接风的?”张阙是这场接风宴的起头人,可他和纪裴知素来没什么交情。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少时朱金玉老爱欺负他。
“我请的。”朱金玉招呼人坐下,纪裴知目光澄澈,坦然入座,正好就挤在朱金玉和李玄风两人之间。
张阙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没话找话笑着活络气氛:“裴知兄这扳指好看!”
赵雁看了一眼,幽幽开口:“南朝象玉,有市无价,亏你识得。”
纪家富甲天下,就算再讲究士农工商,耐不住人家有钱。
更何况纪裴知高中榜首,如今是翰林院修撰,日后进入吏部,前途不可限量。
“笑话,你带上他有何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李玄风不爽:“况且还是此案嫌疑人。”
“你说对了。”朱金玉面前突然被推过来一小碟刚剥好的葡萄,珠圆玉润,颗颗饱满多汁,她捻起一粒放入口中:“正是如此,我才得带在身边,以防嫌疑人再犯。”
说这么多,不就是防止再有人诬陷纪裴知。
小时候将人欺负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来装大尾巴狼,谁知道朱金玉心里又憋着什么坏。
李玄风用那双看透一切的双眼告知纪裴知:“你别忘了她以前怎么对你的。”
纪裴知只低头剥葡萄,充耳不闻。
“你!”孺子不可教也!
李玄风盯着他那沾了汁水的指尖,皱眉冷笑:“你真是投错了胎,该直接投成长公主府家养奴,每天都能伺候永安郡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中尉,慎言。”纪裴知毫不生气,进退有礼颔首。②
他高兴时说话令人如沐春风,心情不好了便绵里藏针,扎得人心烦。
这是讽刺他李家也不过是皇室家臣。
李玄风又要发作,被朱金玉打断。
“好了,此案涉猎广泛,李中尉,卷宗便别藏掖着了。”朱金玉嬉笑一声,眼波似笑非笑盯着他放在一旁的布袱。
被夹击双怼了的李玄风觉得自己头晕目眩,黑着一张脸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
朱金玉随意点了点下巴。
她白日去过一趟应天府,卷宗先她一步被李玄风提走,否则她也不会来这里。
打开布袱,露出里面一打卷宗。
“民间各地皆有此类怪事发生,百姓称作‘叫魂’,抓了的人没几日,官府问明情况便放了——”李玄风哼了一声:“不过是老百姓故意闹事,搞得人心惶惶。”
朱金玉递了两卷随手推给纪裴知,翻着卷宗,“那你觉得李狗儿案是怎么回事?”
李狗儿便是朱金玉请旨所接案件受害者。
李玄风看了纪裴知一眼便收回:“栽赃陷害呗。”
朱金玉顺着看过去,上下打量一番:“从六品小官,有什么值得栽赃的。”
“你当时不是在场么。”李玄风故意笑了一声,鬼知道那人要栽赃的是谁?
朱金玉挑眉,那更不可能了,因为她说了谎。
“中尉,中尉!”一金吾卫急匆匆拍门,“义庄出事了!”
“走!”朱金玉眉眼一抬,抓着纪裴知便飞奔出门。
李玄风拿上剑和弓箭,喝道:“叫上一队金吾卫随我同去!”
夜空乌云密布,只有小半月光淡淡倾泄。
“我已命人去宛平提了卷宗,前四起案件皆形同骷髅,全身鲜血尽失。死者是宛平人,接到此案后当即便让仵作验了尸,后便从公廨转出放在义庄。宛平义庄只有一名守棺人,应当是那名守棺人死了。”
朱金玉脑海中闪过李玄风给的卷宗,“前四起案件发生时间分别间隔一月,李狗儿才死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守棺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
①仪鸾司、金吾卫不是一个朝代的官署,也不是上下级关系
我架空胡说九道乱搞哒。
②《诗经·小雅·北山之什·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