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热的夏天。
哪怕生活在山里,砍柴也需要选在太阳还没升起时候的清晨,人才能不在重体力的农活下热得昏过去。
然而天气还不是讨厌的事情,最令人讨厌的是那个鬼杀队的女人。
说什么他们是鬼杀队的后人,就来找他们想让他们加入鬼杀队。
去做什么?去送死吗?
去年母亲死于肺炎,父亲为了母亲采药摔死。
一个身体不好偏要继续工作才把身体搞坏,一个非要在暴雨天采草药最后摔下悬崖。
都跟吃了秤砣一样怎么劝都不听。
一个一个的很光荣吗?
有善心的人没好报,为什么要挥洒善意?
那女人更是不肯放弃,令人厌烦!下次要更粗劣地赶走她!
余光看到弟弟欲言又止……他紧了紧背带,不发一言。他们在去年大吵一架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
他踏上最后的台阶,将满了的柴篓卸到地上。
“你去打水。”
他先劈柴,一会做早饭。
……
一天就这样又过去了,他们还在安稳地活着。
夜幕降下,天气依旧炎热。
他们将门开着。
入睡了。
安装了医疗包的剑士们的生存状态会传到她这里,产屋敷耀哉的宅邸里有一份同步传送信息的水晶魔导器。
在施法者她本人这里,感觉像黑暗里的一把星星,她遥远地知晓这些存在;又像放了一群羊,羊羊们很平静,有时会受伤,会死亡。
她只会关注有没有大规模同时的伤亡,还有她的友人们。
如果时刻盯着这种伤亡状态的话,迟早能给没病的人看出病来——那和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有什么区别呢?
她调试着一个法阵,这个法阵基于医疗包,而高于医疗包,算是手动版医疗包。
她将之称为“急救箱”。
她交付了总共三个测试卷轴,她认可的蝶屋医师两个,产屋敷天音一个。
急救箱不会大规模分发,它的使用风险比给使用者保命用的医疗包要高。
因为它涉及到对使用者的道德要求。
道德,那漏洞可就广了去了。
人类创造的所有事物,所有,最大的漏洞就是人类的道德。
使用场景背离了本意的魔法和技术有多少?数都数不清。
因此它注定是稀少的资源,且分发权将只会被掌握在她的手里。
她思索着如何细化控制,忽然整个人一滞。
一个剑士被复制再生的血肉在成倍地增加!
她将塔整个封闭,直接跑了出去——
1.17%,2.85%,5.69%,7.40%,8.86%——9.05%。
抵达了弗兰肯极限前的死线。
她的手心冰冷。
清原泽豪!
据蝶屋的医师后来回忆,那是一个理智到极点,也令人生畏到极点的魔法师。
万幸……
那一天送来的三个重伤者,伴随着不同程度的后遗症——
全部存活下来了。
昏迷的第五天,清原泽豪醒了。
他的秃头不再闪耀着嚣张的光芒。
最致命的伤,是他的小脑受到重击,然后因为溺水,受到相当程度的脑缺氧。
那是一只……血鬼术带毒,善于操纵水的十二鬼月。
上伍,玉壶。
遭遇了他,清原泽豪活了下来,因为她在医疗包的设计里做了手脚。
当重要器官的血肉复制重量都达到9.05%时,那是重伤中的重伤,基本已经很少有人能维持生命体征了。
这样的人,达到失去意识的判定时,会被医疗包暂停心脏功能,由内循环的氧气为器官供氧十分钟——制造死亡的现象。
如果这十分钟可以欺骗鬼的话,失去战斗能力和运动功能的重伤剑士,或许会被故意遗弃尸体以刺激鬼杀队,或被没心情吃剑士的食人鬼像不食腐肉的虎豹一样放过。
或许就能多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护理人员拿棉签粘他干到裂开的嘴唇,清原泽豪极缓慢地眨着眼睛,麻木地望着天花板。
他动了动嘴皮子……
“我……他妈……怎么……还……活着……?”
嗓子都要疼裂开,他也要用气音吐出几个字。
“语言功能没受损,记上。”大魔法师对神崎葵说。
她看着身上全是窟窿,快被淹死,血鬼毒素解毒剂比别人多用了四十倍的清原泽豪。
她坐在凳子上,拿出一个梅最中当饭吃,好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产屋敷耀哉为了保你们的命给我好多经费,我得让他这钱不白花。”
清原泽豪的颈椎被固定,动不了脖子。
他平躺着,使劲斜眼看了看吃梅最中的魔法师,抽着痛笑了出来。
“小天光……我淹在……他血鬼术里,看见……我妻子……和女儿了。”
他换气换得艰难,“反正……打不过……当时死了多好……”
在战场上看着她们的幻影死了多好。
魔法师垂眸。
半晌,她开口,语气淡漠,“我六个月没日没夜研究的魔法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再管你了,对不起。”
清原泽豪呆滞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
三,二。
一个重伤秃子在她身后越来越远的病床上忽然发出了非常可怜的道歉!
“对不起——我、咳、我错了小天光——”
她脚步止住!
魔法师猛地扭头,指着神崎葵,“把小忍配的那碗汤药给他灌下去!”
她恶狠狠地走掉了。
吗的,苦死他!
苦个屁!再苦的汤药也不会比人间更苦!
她来到了隔壁,这边也有一个麻烦。
一个叫时透有一郎的少年睁开了双眼。
他猛地坐起来,惊慌地环顾四周,弟弟,弟弟,无一郎——
无一郎!
面容与自己相似到极点的少年就那样宁静地睡在那里。
无从想起自己为何劫后余生毫发无伤,他呜咽地爬过去只顾得抱住自己的弟弟!
无一郎睁开了双眼,那双天空一样悠远的双眸……如天空一般空荡。
本该是双胞胎兄弟劫后余生相拥而泣的感人场面,时透无一郎却困惑地皱了皱眉,无悲无喜地看着眼前人:
“丑八怪……滚开。”
有一郎紧紧抱住弟弟的手臂僵住。
一把刀在这个炎热的夏日扎到他心口,扎的他遍体冰凉。
他、他在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会这样?
见他没有反应,无一郎皱眉揉了揉作痛的额角,一脚给这个人踢飞到墙角。
有一郎捂着疼痛的腹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弟弟会被鬼袭击,是因为他作了孽。
弟弟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他作了孽。
这是真正令人万念俱灰的惩罚。
门边的大魔法师:……
鬼杀队的兄弟们关系都有亿点小问题哦……
神崎葵给清原泽豪灌完药回到她身边。
这个未来的自然系魔法师看着她,又凝重地看了看时透有一郎。
她皱起了眉。
她开口,不确定地问她,“天光老师……”
“这个人是不是也是个魔法天赋拥有者?”
天光问她:“为什么有了这样的想法呢?”
神崎葵咬了咬嘴唇,“这几天我好像能在他身上感到某种力量,我觉得那股力量与我觉醒时的魔力反应相似,而且越来越活跃。”
“他是不是自己觉醒了?”
天光边听边缓缓点头,大体上没错。
“你的感知很敏锐,判断也是正确的,他的确是魔法天赋拥有者。”
“但他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自我觉醒。”
她看着有一郎脸上的漆黑魔纹。
“他是暗元素亲和,在生命危险的压力下,被我吊命魔法里的魔力……共鸣了。”
魔法师蓝眸有些微的感叹,暗元素亲和。
神崎葵困惑地点点头,先记下了“亲和”和“共鸣”这两个词的使用。
“暗元素,”她抱住怀里的本子,“四个基本元素不是风火水土吗?”
天光笑了,“所以它们是基本元素。”
“其常见的变异衍生,和在此之上的稀有元素,还有金、冰、雷、光、暗。”
“稀有……暗元素这么强的吗?”神崎葵羡慕地咬了咬嘴唇。
她目光淡淡,“大概吧。”
想了想,她补了一句,“其实也未必,什么元素都要看魔法师的理解和使用。”
“蠢人用光之审判禁咒也是个做无用功的蠢人……水元素亲和也可以杀人如草芥。”
大魔法师推开门,看向神崎葵,“我希望你不要在开始学习之前就已经怀疑起了自己。”
神崎葵心中一肃,抱紧本子点了点头。
天光走进去,拎起脸色灰白的有一郎,先给他照了照镜子:漆黑的魔纹布在他的脸上,是个名副其实的恶心妖怪。
有一郎这回直接面色惨白——
她给小孩拎走,边走边说:“不要一副‘原来自己没死是因为变成了妖怪所以现在人妖殊途没脸再见弟弟了’的惨痛表情嘛。”
时透有一郎被正正好好讲中了心理活动,破防地反问,“不然呢?!”
魔法师很正经,“当然是因为我够努力才有凑巧救了你的魔法啊。”
啊?什么是魔法?
“你要干嘛?”他听不懂这人在讲什么,恶声恶气地说!
“你在那间屋子里只会令人不太耐烦。”她选了个稍微委婉的说法。
所以才给他带离了失忆的弟弟的身边。
有一郎被一刀扎心,难受得说不出话。
“至于要干什么……”
天光给比炼狱千寿郎还矮一点的时透有一郎放在地上,正经地问他:“做我的学生吧。”
“学习怎么做个魔法师,就能控制消除脸上的魔纹了。”毕竟也是被她共鸣才觉醒了一脸魔纹的。
有一郎眸中愠怒,想把水泼在她的脸上!
“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不安好心!”
看着小孩厌恶的神情,大魔法师挑了挑眉,很开心地继续捅刀子说:“天音安不安好心我不知道,毕竟她是不计前嫌救了你的人……”
时透有一郎的脸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后悔,却抹不开面子收回自己刚刚说的话——他已经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
大魔法师接下去了自己的话,“但我肯定是不安好心的。”
时透有一郎:?
你要不要把邪恶反派和强人所难这八个字贴在你黑漆漆的衣服上?
大魔法师笑了,“你弟弟的体质比你要好得多,他两天前就醒了。”
“他已经决定加入鬼杀队,伤好之后就拿起刀学做一个剑士。”
有一郎睁大了眼睛,随后是暴怒,“他怎么敢?怎么敢?!”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那些从心底流露的话,全都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然而大魔法师嗤笑着,只用两句话就让他再次无话可说——“他有什么不敢?他又不认识你,他的人生规划里为什么要有你?”
时透有一郎垂下头。
这次,他沉默了好久。
曾经向弟弟说出的刀子一般的言语,如海潮般上涌,轻而易举淹没了他。
无一郎变成如今这样,一定是厌恶他到了极点。
那么弟弟选择成为剑士,也是因为——哪怕失忆了,他也想做个帮助他人的人。
无论做人还是天赋,他都比自己强得多。
无一郎的无,从来就是无限的无。
半晌,他重重地跪在地上!
时透有一郎腰杆全无尊严地弯下,云霞般的青黑头发散在地上。
“求您收我做学生,刚才的冒犯我愧疚难当。”
“我想做魔法师,我想变强。”
他闭上双眼,喉中是泣血的固执。
“我不能让无一郎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久违的魔法小课堂:
部分魔法天赋拥有者可能会在觉醒时产生魔纹,在光元素和暗元素亲和里,魔纹出现的比例轻微地更高一点,而具体在谁身上产生则完全没有规律,在小魔法师掌握魔力后会自然消失。
部分地区认为,觉醒时产生魔纹的魔法师拥有着更好的天赋,然而这只是一种完全无依据的好运文化。
天光觉醒时没有魔纹。
象征长寿的银杏树下埋着两个早夭的孩子。
鳄鱼老师,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他死的时候才十四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