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过已经像一个决策人一样开始思考,他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把曾经和井上禾真一起围住庆典现场的人群给摆平——这是正确的。
游客们已经被日下部的人礼貌地该送送该留留,出了这档事,鲤川村的旅游业无论怎样都会元气大伤。
但他们还有培养花卉绿植的技术,为了维持曾经紫藤花四季不败的盛放。
村子附近的交通也建设了不少,并不闭塞。
最要紧的就是处理这群闹事的人。
他们是在这里长大的村里人,心也未必有多坏,就是被压迫久了,情绪上头了,人一多,再加上带头的,就产生了集体性的狂热和暴力倾向。
把他们像村长系或神社一样对待,他们又罪不至此。
但轻轻放过他们,他们却的确在某一瞬间冲动无脑地决定把无辜的人群一并烧死。
“抓大放小,所有参与者都以三年的建设劳动替代刑罚,这期间我提供饭食,表现好的结束之后转正直接送去工作。”
有饭吃就没心思闹了。
“索性是没搞出伤亡……德田佳典不算,带头的几个我要去和他们谈,这样真的过分了,他们做五年最累的劳动,修路挖花泥那种。”
他瞄着江川老板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像个学生对老师讲出自己不确定的答案一样,自信中带着一丝虚。
“支棱起来。”
早川过支棱起来了。
他继续说,“青比寿……将继续作为这里的神明,从前他是一个符号,以后他也只会继续是一个符号,但这次他是引人向善的神明,以愧疚引导心中戾气过重的人们。”
他自信地看向大魔法师,她却说,“你将在未来的很久成为他们的带头人,所以不需要怀疑自己的决策。”
早川过崩溃,合着刚才她就没在听:“那我不就变成一意孤行的人了吗!”
“决策的制定取决于获取的信息的质量,我不认为我会比你更了解你们村里人。”
“你心中有正义有善意,但记得——”她停住脚步。
“恩惠与威严并行。”
早川过直到现在还犹豫于自己能不能做好下一任村长。
年轻的早川过呆住,几秒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挺直了胸膛,笑着请她一同前往。
井上禾真被她特意点名,留给了她。
她造的孽,她得给人解决了。
看着这个执迷不悟,满心仇恨的小崽子,魔法师脑瓜痛。
天光当时为了效率,只想要他的恐惧,但小孩献上了忠诚,结果发现她没有那么邪恶,并不想摧毁一切陪他屠村,塌房了,两极反转,大为失望。
井上禾真也预备好了抗拒她的说教。
于是她没有提井上禾真煽动人群企图烧了全村人这件事。
她先给他偷窃断手的魔法撤掉了,甚至解开了他的绳子。
是的,只激活了他的,她又不是真的变态,吓唬人而已,万一真的再偷,她总不能真的给他姐的手也一起切了。
“不偷东西手痒吗?”
小孩的倔脸一呆,开始提防她的怀柔政策,小脖一梗,“痒,痒死了。”
他愤愤不平地看着桌子对面的魔法师,“他们活该被偷,从我们身上压榨的利益,我把它们拿回,这是再合理不过的道理。”
“这样啊……”
天光认真地听着,首先发表了一下她个人对技术的见解,“其实只要把控好偷窃的熟练度,更小心,更谨慎,变数就不会过多影响自己的成功。”
井上禾真如遇知音。
“你被发现,纯属是因为倒霉,遇到了我属于你单纯的不幸,是不是?”她耐心地问着。
井上禾真赞同地点点头。
“而你的悔意产生于被发现,而非对不义行为的本身反思,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走钢丝的时候,再小心一点点,就可以继续走下去?”
井上禾真咬住嘴,大力地点着头。
天光在一沓纸上磕了磕笔,开始无情地摧毁他的认知,“这就是我言语的诱导,你没有自己的想法。”
小孩瞪大了眼睛,僵住身体,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否认着,“怎么可能?!我、我有啊,这就是出自我本心的想法!”
她平静地看着井上禾真,“你在被我抓住时本已经有了对偷窃的悔意,却被我三言两语改变了想法,你以为那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实际上就是被我诱导了。这,就是我言语的效果。你其实既不坚定,也没有自己的想法。”
她诱导过他是真的,她一向擅长操纵。
井上禾真没有在行为上被人否定,而是在人格上被人否定,整个人都呆住了,不得不痛苦地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一样弱。
井上禾真慕强又狡猾,在任何事件里总会选当下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那个选择,但亲人的死于他而言是唯一的例外情况,他会为了复仇而失去理智毁灭一切。
天光是曾对他表达过善意的人,她送的衣服到现在还穿在他身上。
他不恨的人并不多,他会听得进她说的话。
天光是比他强的人,代表着他向往的力量。
也就是说,热度下头后,他会愿意思考她给出的问题。
井上禾真努力回想着第一次见面时,大魔法师都和他说过什么话。
啊啊啊,记不清了,光记得魔鬼一样的女人给他食品衣物和药物,一脸高深莫测,感觉她一定能暴打所有冒犯她的人的样子。
他后知后觉地安静了下来,想了想,认真地对她说,“我已经无法记得当时初见您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唯有一点我很确定——”
“我不后悔做出现在的一切。”
“我这一生的苦难都来自于他们,即便无辜,他们也是曾维护信仰神社的人,是加害者,我的父母都被害死了,我唯一的姐姐和我自己是下一批祭品,所以我的报复是理所应当,他们再痛也不会有我痛苦。”他这么说着,带着认为自己不被理解的倔强。
“……”她深深吸了口气,第一次有真情实感的怒意生出,将桌上的纸堆冲他的脸狠狠一扫!
满屋的纸张飘下,井上禾真被吓懵了!
他不识字,于是天光一个个地背出。
“早川大弘,明治十三年四月,企图向人揭露神社作为溺水而亡。”
“井上匡,井上玲枝,明治四十年六月,行商途中由巡逻队诱拐杀害。”
“樋口祈星,大正一年一月,由神社购买并杀害。”
“鹤田美乃,大正二年十一月,由德田佳典指使绑架侮辱杀害。”
“滨崎泰幸,大正二年十一月,由神女瑶夜决定为祭品并暗害。”
“那些活着的人里有恶贯满盈的人,有知情闭嘴的人,也有努力生活的人,有死者的亲人,有不该死的人。”
“复仇是毒药,是最理所应当,但这种做法让你成了与他们无异的暴民。”
她望到井上禾真的眼睛里去,想让他一辈子不要忘记这句话——
“苦难是不可以比较的!”
井上禾真垂下头,很久后,一张一张地把地上的纸捡了起来,踌躇着想还给她。
天光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犹豫着。
最后,他把纸张边缘的皱痕用指肚反复推平,往自己的方向移了一下。
“我、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偏激,天光大人。”他鼓起勇气抬起头。
天光正看着窗外,根本没在看他。
看什么,现在看就要被粘上了。
“我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天光大人说对不起,却猛然间顿悟,“我除了忠诚一无所有。”
是的,对不起,他除了忠诚一无所有。
“蠢货,你有你姐姐。” 她嗤笑出声。
小孩看不清楚,就打算一门心思追随她。
被骂了蠢货,井上禾真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暗青色映在眼睛里。
他忽然想起来了魔法师在初见时和他说过的话,他抬起头开口道,“您说世间没有公平的可言,您收买我是为了要我做事,可遇到您——就是我和姐姐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您就是我们的神明。”
天光木着脸,“停,打住,我对神明过敏。”
“你该服刑服刑,想好怎么和你姐说你干的破事了吗?”
小孩哽了半天,认真地思考后和她说,“姐姐会被早川哥照顾,我接受审判,然后服完刑罚去找您,我去给您做事。”
她也哽住,她脑壳和脑仁一起生疼。
她不想背负他人的忠诚。
“我不想要你的忠诚。”她直说了,堪称覆水硬收无理取闹第一人。
“人类就是喜欢找个强于自身的存在施加幻想,将其奉为更高等的,更全能的,庇佑自己的‘神明’。”
“我要的是你不信神魔,而不是放弃了神明选择了所谓的魔鬼,从一个笼子里钻到另一个笼子里还以为自由了。”
“没骨头的东西,你要有一颗狂心,敢于追逐真理,增强见识。”
猫猫靠自己,少依靠别人。
“等着早川过判你吧,等你判完出来之后你给我滚去读书。”曾被她帮助的藤云家女主人开了照顾孤儿的家院,他家会把孩子送去读书,到时候村子里不开学校的话她就给姐弟俩都送过去。
读书把眼界读开了就不想给人当孙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Afd能发免费文吗,其实想发在凹三,但怕你们看不到
前一阵事件有感,如果打击拐卖能使一个村子消失,说明这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一个团伙
魔法师不反对同态复仇,如果井上禾真能更耐心点,做得更隐秘点,只对罪魁祸首出手的话,魔法师大概率并不会干涉他
【一块边缘微闪着红烬正消逝的命运碎片】
他们不约而同地守着一个血淋淋的秘密。
那箱子发出可怖的响动,不知是藤蔓的动作撞击还是有活物在挣扎翻滚,神明不甚满意的低哝与箱内沉闷碎裂的丧呜交织,鲜红的滚烫渗出,趁热轻易地淌过了内殿光滑的玉石地面。
粗糙恐怖的藤抽出,污秽妖蛇般游曳着拖出蜿蜒的血迹,回到了主人身边。
魂飞天外又被胡乱暴力的现实拉扯回来后,他无法遏制地思考那箱中的畜牲被绞死前的哀嚎是如何被处理得闷哑无力。
那……贡品,刚刚说了什么?
挑剔傲慢的神明像孩童拒食一般拒绝着精细鲜活的贡品,予取予求的神仆躬卑着咄咄不让地请求神明:
再进食一些吧,再进食一些吧。
血污只是短暂的,被擦拭掉,一切又是光鲜亮丽。
【一块边缘微闪着星光正消逝的命运碎片】
以漫天火光作盛大的开场,
神明或是恶魔都无所谓,
他将焚毁怪物的锁链,将更糟糕赠予四散奔逃的同胞。
为她陪葬吧,欢笑着浸满罪恶的人。
被人类背叛的,怒火冲天的树妖在鲜血中痛快地桀笑。
为她陪葬吧,无能的崩坏着的自我。
恶意的血汹涌地流淌注入,健康的新芽不会从腐朽的树上生出。
结局已至,他是病叶。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