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提点过的村民当然会警惕“带着刀剑来的”,“妄图玷污神明的”,“冠冕堂皇的”外人。
他们在明处,心怀鬼胎者在暗处,自然会在进村的时候就暴露。
但……
她的牌,也还没有亮。
这是一个不光涉及鬼,还涉及了人的任务。
“这就是你为什么在我看戏的时候赶我走让我趁机去警局调档案,你也早有提防!”早川过恍然大悟,江川老板这个千年的老狐狸,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她根本不需要有人帮她作证,反而叫他在警局人手空虚的时候去偷家!
他捋了一遍整个事件,愈发觉得这个女人恐怖。
她先将自己立成最显眼的靶子,引鬼的同时,把她认为最可疑的神社借着自己嚣张的性格触怒。
神社的人在村内位高权重,自然不会咽下这口气。而有没有人找她麻烦,派谁来找她麻烦,找什么样的麻烦,是她的第一层考量。
他们想赶自己走,神女亲自来。
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们寻个渎神的由头要她将赶出去,看天光如何应对。
他们很重视自己,想探自己是为什么而来——是个讨人厌的普通游客,还是为了失踪案而来?
很多失踪案其实是鬼自己吃得干净,又遮盖了现场,所以只能定性成失踪案,查也查不出来。碰上边缘人群,再加上不管事的废物,草草结案也是可能的。
然而再怎么样,那也是警局的事——偏偏神社被钓出来了。
那太明显了,像是个完美的靶子。
神女婆婆亲身上阵,却被她三寸不烂之舌给气了个好歹,更稳住了自己嚣张京都贵妇的人设。
一招不成,又来一招。
第二层,有人丢了神水,查出来在天光的屋子里。
为什么田中最后选了她的屋子销赃,有待细想,没证据,她不好说是不是出自一些人的授意。
发生的巧事总归是过多地巧了些。
而这,正验证了她的一个猜测。
日辉神女和警长咄咄逼人,却也给她辩驳的机会,就是为了让她自己要求寻找证人,逼她的同伴出来。
他们在想炼狱旁边从头到尾都没露脸的江川万事屋某女子,和突然冒出来的贵妇天光是不是同一个人。
而天光在旅店登记的时候,名字自然写得是——“星野天光”。
这就是第三层,她早早留下的退路,没有在第一时间掉马。
能作证的人多了去了,住她对门的炎柱小先生,外围伪装中的隐部队增援队员,路过的小警察早川过,再加上看热闹的井上禾真。
哪颗棋她都不动。
勾心斗角那她擅长啊!谁没有后招啊,本能做了Plan ABCDE的魔法师忍住缺德的笑容。
江川万事屋老板干什么关她星野天光什么事。
只是以防万一而布下的追示粉解了围。
随后,她适当地表达了自己‘应有的’对神水的兴趣,在被拒绝后也没有强求,而是满不在乎地撇过了这个话题。
意料之外的第四层,是日辉觉得她也有可能是为了神水而来。她的好奇属于正常逻辑范围内——谁都好奇。为什么要拦着自己看,在众人面前展示大度不好吗?她虚什么,除了失踪案之外,她还怕神水被人调查吗?
而天光,从头到尾都在她的第五层,饵料被咬了钩。她不怕有人搞她,和她对线,就怕水面毫无波澜。
至此,哪颗棋都没有暴露,她还主动把水搅得更浑。
她也彻底肯定自己的一些猜测方向,只差一些关键细节的填充。
隐部队的队员听完解说目瞪口呆,准备给她鼓掌。
天光:小点声。
队员小声地为她鼓掌。
炎柱小先生大赞:“不愧是天光,轻而易举做到了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早川过为自己还替这个老千层饼担忧过,感到他的天真。
炼狱问道:“要我调来增援是怕起冲突吗?”
还在潜伏中,没有要战斗的迹象,她休息前却叫炼狱调来附近能潜伏的人手。
“巡逻队和神社的关系好得过头了,还有警局的不作为。”
这是一个看清楚了就不太妙的问题。
尽管法律上现在全国范围内的治安维|稳都是由警局负责,但山高路远,许多村子都会有自己的巡逻队,要么是之前传下来的,要么是有需求后搞的——自己掏钱,自己组织,负责自己村子里的保卫巡逻。
但即便都要变成神社的私兵,也没有哪个村子的巡逻队会有如此多的数量,以至于架空了警局的权力。巡逻队的数量固然与村里人口基数本身就大有关,但其比例不可深思。
有物品丢失,店员小弥谷的第一反应是,东西丢了找巡逻队。
日辉的侍从一句话就让警长闭着眼写下搜查令狂奔到旅店。
而警局的人,对此毫无异议。
每天溜猫逗狗和小孩聊天给老太太搬东西,努力找活干,但确实连初雪祭都没什么大活需要干的早川过,对着被架空权力的现实,艰难地点了点头。
而警局的报告记录如此之简陋,很有可能就是出自神社的授意。
据早川过说,巡逻队队长是老村长的孙子,负责村内一切保卫事务。神侍一大部分就是从巡逻队升上去的。
因为感觉不妙向炼狱主张了支援,摇人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看来确实派得上用场。
神社在这里只手遮天。
尽管有着大量游客,村内人却有种难言的闭塞。热情好客,和本能隔阂,可以同时存在。
兵权,征税权,司法权,已占其二。
地方宗族势力,京都鞭长莫及,再加上统治力很强的宗教……
她陈述结论:“最终暴露,我们要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从上至下,村内所有人的敌意。”
这时又进了人,屋里逐渐拥挤。一位新的隐部队队员被刚刚不在场的队员接引而来,另一位天黑后摸进村的剑士,一直在附近替他们潜伏放哨。
“呃,古贺?”她看着某位熟悉的老朋友,戴不戴面遮对她没有意义,这不是她的优秀助手吗。
“是古贺先生?”屋里的队员热切地打了招呼。
“……”大兄弟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工具人脸,还是如此丧,还是如此寡言,不忘初心。
进门的另一位队员在寒冬里走出了一脑门的汗,大叹,“村子的范围真大啊,说是镇子我也信。”
一位柱,一位剑士,三位隐部队队员,一个鬼杀队编外魔法师,就是这次紧急集结的冒险者小队。
不过,她有一件事没想明白。
她掏出了装着偷来的神水的小瓶子,一点莹绿色的液体残余可怜兮兮地躺在瓶底,失去了流动性。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绊人太狠,因而只拿到了这些。不到两克的量,难以凑够人体实验剂量。
她也不是很想入口,尽管这东西发了不知多少份出去,应该不至于有毒。
“我已经做过实验,它不与玉钢发生反应,也不与血鬼毒素试纸发生反应,”她顿了顿,怀着魔法师的严谨,讲出自己的推断结果,“这液体不是鬼的血鬼术产物,它与某种植物相关。”
他们未尝没有假设过是鬼在愚人,以血鬼术之类掌控或是操纵人类。
但这神水似是真的与鬼无关。
那鬼在哪?
神社的人只是为了不想让人探究神水,而警惕自己吗?
失踪的剑士和鎹鸦,真的是被鬼谋害了吗,鬼……真的存在吗?
这样的猜测不可遏制地出现在人心里。
“金羽田呢?”她突然提起炼狱的鎹鸦。
一只无辜的小乌鸦不敢不从,尖利的小爪啪嗒啪嗒,来到了她身边。
天光搔了搔他的下颌,舒服得小乌鸦羽毛都松出缝隙,“很累了吧。”
“……嘎~”
她挂着笑意,恶魔低语,“不准吃东西。”
“嘎?!”金羽田的豆豆眼渗出泪花。
她捏了捏小鸟的翅膀,嘱咐着,“不要吃村里人给的东西,老奶奶,小朋友给的也不要吃,离人远一点,有事找你主人。”
这话,就是防着所有村里人了。炼狱问她,“为什么?”
她用手护住被风吹得飘忽不定的火苗说,“鬼在人心。”
炼狱望着她,眼中有着不解,她静静地回望。
她拿不出证据,她只是揣测人心。
如果炎柱小先生不信她的话,她完全可以理解,却也没有什么想要为之辩论的动力。
小警察观察着众多“万事屋员工”,面色微妙,“你们万事屋规模挺大啊哈哈?”
天光先前防着他,没对他讲全部事实。此刻没人接话,他也一点都不尴尬地继续看地面看空气。
古贺从头到尾沉默地等着命令,其余几位队员看着炼狱,等他定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待遇与柱等同的大魔法师,平日里只出没在蝶屋,对于这样等级严明的组织来说,她的出现不算破例,但也令人拿不准她的定位。
不知从何时开始,心里就有了这样的认知:天光很聪明。
不论是人类一侧,还是非人类一侧,他们的世界,还是天光的世界,魔法,还是人心。
很聪明很聪明。
炼狱杏寿郎想不通莫测的人心,但他对着剑士与隐部队说,“听她的。”
他强调着,明示众人把天光放在与自己平齐,甚至要更高优先级的指挥位。
作者有话要说:这波啊,天光在大气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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