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
为什么她的心跳这么冷静。
时间在这一方狭窄空间混热的呼吸中漫长难熬,那鬼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对着远处偷情的男女发出点嗤笑,终于移开目光,神经兮兮地准备离开。
终于要离开了。
天光松开了手,炼狱杏寿郎比来时更快转头退开。
“走!”他按住刀,目光更为小心,只盯住那鬼的身侧脚边,追着她的身影不远不近地坠着。
“猎鬼人滚出来!”崖边山洞里传来鬼一点都不婉转的叫骂声,洞内传出孩子小小的惊呼。
……还是暴露了,很好。
炼狱杏寿郎对天光比了个手势,自己上了前去。
“后边那个也滚上来!”
天光没有动,气息丝毫未乱。
“滚上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很好。
许是因为血鬼术从未被人看见过,所以这偶尔的一次异样足以使她警铃大作。
炼狱一跃而起,天光甩出钩枪,齐齐跳上高度危险的山洞,腥臭的鬼气在这里不再隐匿,三个小孩挤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最深的角落瑟瑟发抖。
第四个孩子被那隐身鬼扶住肩膀,恐惧地垂着头,果然被血鬼术掩盖,只可被魔眼所视。
“妾身与孩子们过得好好的!你们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她咬牙切齿地咒骂,手中的小孩发着抖,咬着唇抬起头,目含泪光地盼向这些天除了鬼母之外来的第一个人。
“他们有自己的父母。”炼狱上前了一步。
“别过来!你们这些搅人幸福的人!”她惊慌地后退,指甲尖锐的手稳稳地扯得那孩子踉跄地退了几大步。
“他们的父母看护不利,都是一群无比糟糕的大人……”她唉声叹气,仿佛真的为这些孩子担忧,“妾身会替他们的父母来照顾他们!”
“……让他们在你的身体里,得到永远的温暖和关怀吗?”
勉强能避风的坑里,三个小孩身下铺着破烂的棉絮和一层干稻草,就这几十根干枯草梗,匀散开盛着三个孩子,铺了和不铺没区别。稻草边上,三三两两的萝卜和白菜早已被冻蔫,胡乱幼小的牙印缺口处结着冰碴。
天光打量着洞窟,礼貌评价道,“当真是好照顾。”
三人中的一个小男孩忍不住,压低的啜泣回荡在山洞中,身旁个子差不多高的女童够住他的手,为彼此默默打气,月光也照不进这深暗山洞,三个孩子看不到身前的隐身鬼,却知晓她在那边,不敢乱动,只频频看向炼狱和天光出声的方向。
山洞入口不大,却够深,这也是为什么在大人都勉强保暖的时节,小孩子失踪几夜却没有被冻死。
炼狱和天光看似随意地站开,却堵死她逃脱的可能性,而他俩到现在还没动手,也只是忌惮她伤害手中的孩子。
“够了。”炼狱左手轻轻按向腰间的日轮刀,这个隐身鬼有一套自己的感人逻辑,没有谈判的可能和必要。
“身为成年人,却用自己的力量欺凌幼小,不可原谅!”
“拥有奇特的血鬼术,用以戏弄没有还手之力的普通人,不可原谅!”
“让他们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父母无视他们,无头苍蝇一样地寻找彼此,以这些家庭的悲痛为乐,不可原谅!”
“我定要斩断你的脖颈,燃尽你这卑劣的身躯!”他的怒叱掷地有声,让人毫不怀疑话里的决意。
伪装的皮被撕下,她可怜扭曲的神情终于褪去,苍白地诡笑起来,见炼狱要拔刀,落于孩子肩上的尖锐指甲轻轻一移,一把掐住那孩子的脖子!
“扔掉你的刀,放我走。”
炼狱的手紧了紧,冲她喊道,“请你松开手!他很虚弱!”
“扔掉你的刀!”
她声音高亢尖细地回响在阴暗山洞里,炼狱不出声,死死盯住她的手。
气氛凝固起来,两方都因为自己的原因僵持着不肯让步,天光在旁边不再说话,缩小着存在感,袖子被洞口附近呼啸的冷风吹得微动。
隐身鬼看向后边那女人,见她没带武器,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转念一想,有个更妙的点子。
“我改主意了~”她娇媚地细笑起来,“你!自刎!”
她手掌收紧,孩子积蓄的眼泪恐惧地溢了出来。
“女的退后!”她深知手上的小孩就是自己攻击防御和逃离的最大依仗。
天光乖巧地退后,披风宽袖下,手里的小玻璃瓶装着一撮漆黑油亮的茶哈尔山蛰绒刺。昆虫身上生长的小毛刺细短而油亮,单独一根大概还没看清就会被风吹走,聚在一起时晃动着反射暗夜流水般的光泽。
只有洞口才有的月光,掩盖了她手心魔法发动时的暗光,暗光鼓动着消融了瓶里的短刺,化出一团无光无味的晦暗脓液,贴着她的深色衣物滑下去,如水蛭般擦着墙根,在碰到鬼的脚踝时如烟般融入散去。
“拿起刀啊!抹脖子啊!”
“杀了我……的确可以救下来那三个,”那孩子被紧紧卡住脖颈,因为她的动作被拎高,脚尖无助地试图踩住地面,“这一个!我问你救不救!”
“鬼杀队的……高尚剑士!”她苍白的嘴角咧得狂妄得意。
猜测她的人生没有意义,没有什么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便要抢夺别人的孩子之类的可恨可怜原因,她对小孩子一点怜悯也没有,只是喜好欣赏人的焦急和无助恐惧。
好极了。
悄无声息游移到她脚下土地里的光索蓄势待发,天光注视着她掐住孩子细瘦脖颈的利爪,等一个时机。
这几天的生活使这些孩童几乎没什么体力被积攒,她手里的小孩奄奄一息,微弱地动了动手脚,又缺力地垂下去。
鬼急了,诅咒需要再一点时间就能起效,不过鬼不知道她的能力,如果炼狱杏寿郎说点漂亮话,或者不抹脖子改捅肚子的话,以柱级别的剑士对人体的了解,绕开不太致命的重要器官,刀口平滑利落,她还是可以救回来的。
但气愤至极的炼狱杏寿郎傻了吧唧地举起刀,艰难地稳横在自己脖颈上。
他对着鬼的方向深深低头,目光只够看见自己的脚尖,再开口时,总是稳重洪亮的声音含着矛盾的颤抖,颈边已有一丝血痕,“如果……我就此自裁,你能放了那个孩子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猎鬼人,崇高强大,能力强悍到可以足以追踪自己的猎鬼人被逼成这个可悲模样,还真是容易操控!只要一个幼崽,再愤恨凶恶的猛兽也不得不听话地驻足退步!
喜悦,太喜悦了!她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眼睛瞪大,激动得浑身在抖。
轰——
无边的黑暗被他一刀划破!漆黑深冷的山洞被他的炎色刀光照耀得亮若白昼,天光慢他一瞬,光索刺出顿住刹那间转去遮住了后边三个小孩的眼睛。
扬起的鬼血还未落地,那隐身鬼还没反应过来,被近身的炼狱杏寿郎一脚踹到洞壁上,彻底和身后的幼童们隔开了距离。
炼狱杏寿郎把那小孩转手放在身后,锋锐的刀刃直指挣扎爬起的隐身鬼,淅淅沥沥的血液从虚空中流出。
局势瞬间反转。
危,隐身鬼,危。
天光轻巧地跑过他,把吓呆了的小孩脖子上,血淋淋的僵硬断爪手指一根一根用力掰开,藏到影子里,一侧的仨小孩就着光索的一点光亮,连滚带爬地要抱住她的大腿。
“在地狱里忏悔吧!”怒极的剑士对着隐身鬼审判,嗨呀,这不是凉了吗。
“且慢,你是来给我抓鬼的。”冷淡微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炼狱杏寿郎抿抿唇,十分不开心,“她会隐身,和你要求不符。”
隐身鬼只感到一股猫抓般的痒意开始从脚踝处传来,她只剩一只手,本扶着断掉的手臂,却难以忍受地抓向脚踝的刺痒,还不忘尽力往后挪动着身体……她扭曲着浑身一抖,癫狂着抓向脚踝的痒点,不够,不够,不够!她狰狞着脸,用尖利的指甲抓烂了脚踝处的皮肉,直至那一点浮着短小毛发般黑纹的皮肤被整块撕刨去,血淋淋地从虚空的空气中被抛出,才有余力喘息着怨恨地看着那猎鬼人和他身后诡异的女人。
那隐身鬼身体并不强,只是血鬼术难搞了点,现在缺失了肢体皮肉,为了自愈,能量不再维持血鬼术,身型开始闪烁现世,和岩地上被抹蹭了一路的鬼血终于接在一起。
天光惊讶地指点,“你看,这不是还能显型吗?”
“身板还是人型,”她打量着,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给我,我保证她比现在要不美妙得多。”
炼狱杏寿郎不高兴地拎着一串两副半空镣铐,只是中间仿佛有着不轻的重量似的,那串镣铐绷紧着下坠的弧度。
他把骂骂咧咧的镣铐呱唧一下扔在了墙边,看向天光。
她似乎很不习惯应对过于年幼的小孩子,僵着脸用手指把流着长鼻涕的小孩抵出一段距离,光索没有撤掉,给山洞里留住了一点光亮。
于是炼狱心情莫名又好了点,“哈哈哈哈哈!”他走上前,摸了摸这些孩子的头,笑得豪爽热烈。
在天光那里遭到无情待遇的孩子们瞬间围了上来。被时常看着他们流下口水的食人恶鬼绑架数天,在又高又冷的山洞中忍饥挨饿,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放松开来,一个带动一窝地集体嚎啕大哭起来。
“没事了!不会再有恶鬼了!”他蹲下身,嗓音明亮温柔地安慰着这几个小孩子,天光的光索游移过来,锐利的尖端在自己的疑惑允许下轻搭他的脖颈,被日轮刀割出的伤口不再泛起疼痛。
身后传来簌簌的响动,他肩膀一沉,披风又回到了自己肩上。
炼狱展开披风把四个孩子拥入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尽力暖和他们冻僵的身体,手掌挨个顺过他们的后背。
越过小孩子们毛茸茸的头顶,他瞥到地上一淡红魔法阵亮起,温度缓慢地在山洞中升起。
像加热茶壶烧沸水一样加热着这五个人的天光,倚在石壁边没有上前,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在她要求下后退一步且动了诅咒的魔法师,一个在她要求下拔出了刀且不练居合斩的炎柱。
危,隐身鬼,危。
茶哈尔山蛰,虽然叫蛰,实际上是一种巨大的不善结网的粗腿蜘蛛。虽然体型大但是胆子一点也不大,每天怂怂地在固定的地盘捕捉只比自己体型小的猎物。受惊时会踢掉自己的腿毛,这些细小如绒毛的尖刺在接触时会瞬间催发灼烧般,持续不断的,剧痛难忍的痒意,落入眼睛和呼吸道更是了不得。一般被拿来做诅咒的施法材料,因为在魔法中起效时间被拉长且容易解除,属于低级的诅咒魔法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