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里面的肯定就是魏将军的孙女,听说陛下派她去剿秋谷山的那些强匪呢!”三五个娘子聚集在一起,总爱谈些闲话。
也有常足不出户的娘子竖起耳朵听,皱着眉头不甚了解,“可那不是小娘子吗?能打得了强匪?”
“说是小娘子小娘子,那也是上过战场以一当十的小娘子,可不比家里光会喝酒的糟心货儿有用多了。”年纪稍大些的娘子提着篮子,脸色稍霁,说来触景生情,家里过得不如意,也难免要在外面谈上口舌。
其他娘子连忙安慰她,“你说你,好端端的又怎么了。脑子浑了,竟把那高高在上的魏小娘子和家里的男人比,可别让人听了去。”
马车里的魏扬灵倒是不知自己沦为市井的闲谈娱乐,她手上拿着军报,皱着眉头,一颗心都扑到了秋谷山那头。
距离秋谷山最近的湖城人烟稀少,驻城兵将更是谈不上气候,多是贪生怕死之辈。距襄城也有一段距离,仅是骑兵也需要三日的行程,更别谈陛下派给她的步兵了。
就算再精炼的兵,经过四五日的长途,战力也会大打折扣。再加上秋谷山地势险要,襄城离得远,容易打吃亏仗。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秋谷山强匪壮大,又对地势熟悉,恐怕更难对付。
总而言之,这并不怎么简单的差事,现在更是难上加难。
魏扬灵揉了揉眉心,缓缓的叹了一口气,这仗还没开始就已经是敌强我弱的局面了。
沈渔不知道自家主子心里在想什么,眨巴眨巴眼睛,嘴边抿着笑,“怎么都还没出兵,主子就叹了气,这可不吉利。”
魏扬灵只是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国师府,长廊尽头,一声惊响袭来,是瓷杯碎裂的声音。果然,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多了只瓷杯的残骸。
温长容深深皱着眉,心绪不平,修长白皙的手指揉着眉心,叹了一口气。最近不知怎的,怎么也平不下心来,昨日的文章做到一半已毫无头绪,仿佛有什么已经把他的注意力吸去了一半。
青杨跪在地上,低着头,闭口不言。温长容的脾气不好,最近更是暴躁,饭菜不合口了发脾气,天气变冷了发脾气,就连咳嗽几声也要摔东西。
他自然不敢顶撞主子,便像个鹌鹑一样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坐在白玉案台前的国师大人高高在上,身着锦绣白衣,抱着暖炉,冷着一张脸,丝毫不管面前还有个出气筒跪着。
“查出什么来了?”他抿了抿嘴角,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
青杨沉默半晌,屏住呼吸,头低的更甚了,咬了咬牙,“属下无用。”
“废物,你……咳……咳咳。”不知道是不是骂的太急了,国师大人紧紧抓住胸口,秀丽的素色锦衣被捏出褶皱,好看的花纹也变了形,他咳的脸颊绯红,就连那双好看的眸子都晕上了朦朦水汽,他脑子里片刻的眩晕越发扩大,半晌才缓过劲来。
只是一抬头,睁开眼,原本暴戾喜欢耍小性子的国师大人已经不复存在,留下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温长容。
他胸口不停起伏,面若平常,只是喉咙处的嫣红与胸口的褶皱印记无不透露刚才发生的事。
温长容脑子有些混乱,半晌才定睛去看面前的人。
青杨跪在地上,见主子咳的厉害,只能干着急。却不知怎的,刚才还发着脾气的主子,再抬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眼眸囧囧有神,和平时总是恹恹的主子不一样。
温长容敛住眼神,思索片刻,看着当前的书案,暗自大惊,不用细想便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光滑一片,并不似自己拼命练武满是老茧的那只手。
他暗自咬牙,顿时就明白,这具身体并不是他的,哪怕是以前的自己,也断然不是现在的温长容的。更何况,这孱弱的身子里还真正的住了一个十八岁脆弱无比的温长容。
青杨见温长容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心里一惊,以为他又要发脾气,真就怕了这个“刁蛮任性”的主子,连忙缩着脖子交代。
“属下暗中调查了将军府,魏小将军确与平常无异,府中也无异常之处,只是秋谷山行军将出,魏小将军忙于军事,属下不敢……”他功力并不低,但要他跟着同样敏锐的魏扬灵不被发现,实属为难他了。
坐在白玉案台前的温长容瞪大了眼睛,咬着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自然知道,早些时候,他与魏扬灵不对付,凭着官大几级,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
他当然记得秋谷山的这一“绊子”,同样也还记得,魏扬灵平匪,却遭他人的暗算,是命悬一线回来的。
他死咬着牙才忍住对自己的暴怒。虽说提前知道了秋谷山一行魏扬灵不会丧命,但是他重生一世本就怪哉,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他断然也不敢拿魏扬灵去冒险。
偏偏事已至此,他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襄城天气多变,昨日好不容易放晴,今日又开始下起了连绵大雨。风刮得也大,路上的麻衣妇人都行色匆匆。
魏扬灵见这雨天更是愁苦了。明日就要行军了,雨天不断,路上不少要耽搁,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沈渔忙去关窗,刚挡着风雨,身后突的响起一声,吓得她一愣。
原是魏扬灵一拳砸到了桌上,杯子里的水洒出去大半,她皱着小脸,气的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都怪那病秧子。”
沈渔早见怪不怪了,她跟在魏扬灵身边,总是能听见魏扬灵动不动就开口骂那病秧子几句,而她口中的病秧子,还能有谁……
大约是四月雨多,魏小将军水逆,不顺心的事接二连三的来。她刚咬着后槽牙骂完一句,门扇旁的木桩就被人敲响,“啪啪啪”声音很小,稍不注意就容易忽视。
魏扬灵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一把扇子帘栊一挑,身高八尺,一身锦绣白衣,袖口处的花纹都精致华丽,面如冠玉,身躯凛凛,堂然入室。
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这般风姿,便是那走几步就要咳三声的病秧子了。
魏扬灵承认,整个大周,没谁会比温长容好颜色,可是偏偏她见着他就要一张脸黑沉如锅底。
可尽管心里再气愤,也还是要扯扯僵硬的嘴角,老老实实的站起来行礼,“国师大人。”
温长容掩唇咳了一声,一双丹凤眼氤氲好看,隐隐约约带着笑意,当然知晓她心里早就骂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了,但是他就是喜欢看她气的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晃悠悠的走了几步,端着样子,也不嫌弃,径直走到条案边,坐下。
“远远就听魏小将军说什么病秧子,兴致高昂,可是在谈论什么,不妨说与本官听听。”他嘴角含着笑,是专来看魏小将军的笑话来了。
青杨跟在主子身后,神色怪异。他屏住呼吸,隐隐有些手足无措。昨日主子才郑重其事的吩咐他,说什么如果自己要为难魏小将军,要让他千万拦住自己。
这个命令显然怪异极了。可不是,昨日还说自己绝不会去为难魏小将军的某人今日就硬是堂然皇之的闯进人家的茶厢,不请自来还偏要说几句带刺的话。
青杨哪里敢拦这小祖宗,只能自己苦着脸暗自道声“难”。
魏扬灵敷衍的笑了一声,衣袖下藏着的拳头捏的紧,偏偏面上还不能让他看出什么不妥,一张嘴叭叭的能说会道,“在说沈渔家中的小兄弟,龆龀之年,身子不大好,从生至今便是个病秧子。”
沈渔有些莫名的看了主子一眼,她什么时候有了个龆龀之年的兄弟?
这下换国师大人黑着一张脸了,他眉头皱的深,一双美眸死死盯着魏扬灵,心里觉得她在暗讽自己。
可不怪国师大人乱想,毕竟,魏扬灵就是在讽他。
他俩结下梁子,本就是幼时魏扬灵嘲笑他身子弱,是个病秧子。说来幼稚,国师大人一直怀恨在心,他极其厌恶他人谈论自己先天不足气虚。
温长容扯了扯嘴角,“魏小将军还是少谈论是非得好,可别哪天引祸上身了。”
魏扬灵面上笑着,“国师大人说的是。”心里恨不得扎他小人,她哪来的祸,就这一个祸,可不是坐在面前了吗?
身娇体弱的国师大人走的时候,魏扬灵还在心里骂,硬是把军帐中学来的粗鄙之词全用在了温长容身上。
而沈渔瞧着容貌俊伟的国师大人早看呆了眼,美人总是难让人心生反感,尽管这个美人是嘴欠了些。
她呆愣愣的看着魏扬灵,“主子为何总是不喜国师大人?”
魏扬灵瞥了她一眼,娇俏的小脸皱成一团,“小人而已,谈何喜?恐那东市嫠妇之事也是他做的。”
“不会罢!”沈渔觉得那么俊美的国师大人应该不会做这等事。
“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怜那身娇体弱的国师大人竟替人背了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