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正值盛夏最炎热的时间。太阳毒辣地烤着地面,空气里蔓延着阵阵灼意,即便是被绿荫层层环绕的翡翠湖,今天似乎也抵挡不住这份燥热。
“不是说下个星期的飞机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她做事难道还要跟我们提前报备。”
“让开,快点,别挡着我!”
湖内别墅区六幢,一群人在大厅里横冲直撞。来来往往的混乱里,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客厅中央,严肃神情里同样不难看出几分紧张。
“都给我仔细着点!”
“空调不能高也不能低,一定得是22度。”
“楼梯的扶手再去擦一遍。”
“花摆到指定位置了没?”
正说着,男人视线一转,落在正前方的观景鱼缸上。他佝偻着身体凑近,微顿几秒,忽地如临大敌地拔高了声音,“我不是说了这里的鱼数量一定得是6的倍数吗?怎么只有13条!”
佣人纷纷上前围观,有人大着胆子问:“为什么一定要6的倍数?”
中年男人气得拍他头,“雇主的要求轮得到你问为什么?赶紧去买5条来补上!”
“可这里的品种全是——”
“我管你那么多,去前边儿湖里钓也要钓5条回来凑数!”
被斥了一顿,几个佣人讪讪朝外走。可刚拉开门,一辆黑色汽车已经缓缓驶到了门口。
一行人张了张嘴,马上跑回来结结巴巴通知,“车……车!好像到了!”
中年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左看右看——
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一边用唇缝里压出来的声音指挥大家,“都给我站好!”一边迅速从鱼缸里捞出一只鱼,死死捏在了手心。
所有人笔直列成两队,作为管家的中年男人恭敬站在最前面,做好迎接的准备。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远处绿荫里的蝉鸣声。
队伍里有人不断深呼吸,压低声音说:“好紧张,听说裴小姐很难伺候。”
“正常,有钱人谁还没几个脾气了。”
“怎么还不进来,好想看看传说中的裴大小姐。”
十几秒的沉默过去,一个年轻男人忽地笑,“该不会为了见我们在车上补妆吧。”
话音刚落,一阵“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众人愣住,循着声音回头——
四五个衣冠笔挺的西装男从大门相反的方向推着行李箱走进来。
而走在他们身后的,是个身材高挑,架着灰色玻璃墨镜的年轻女人。
管家一眼认出是裴祤宁,忙大步走上前,“裴小姐,您怎么从后门进来了?”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从后门进来。”
裴祤宁语气轻飘飘的,摘下脸上的墨镜,随手一递,身旁的西装男便马上接住。
“回国前爷爷说为我准备了一支高水平的精英管家团队,原来所谓的精英,就是让我踩着限量款的高跟鞋沾一脚污泥回家顺便还调侃一句我是不是为了你们莫名的自信而在外面补妆羞于进门——”
裴祤宁一口气说完,视线停在之前说话的普信男身上。
她只是那样抱胸看着,年轻男人便感受到某种压人的气势,头低到看不清五官,“对不起裴小姐,我只是开个玩笑,我……”
“你谁啊。”
男人一愣,正欲介绍自己,裴祤宁却轻嗤一声截断他的发言——“也配跟我裴祤宁开玩笑。”
“……”
回来不到五分钟,整个大屋气氛已经逼近窒息,管家团队几乎全员垂眸,大气不敢出一声。
作为首席管家,中年男人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职。中午下过一场太阳雨,现在草坪上还是湿的,是他没有考虑周到,提前在草坪上铺点地垫。
他道歉:“对不起裴小姐,是我的失职,下次我会注意。”
站在裴祤宁旁边的林蔚咳了声,缓和氛围问她:“要不要先泡个澡休息下?”
裴祤宁没回,视线在一楼环扫一圈。
还算干净。
尤其是那个观景鱼缸打理得不错,看得出是费了心的,几乎复刻了她在伦敦公寓的鱼缸。
裴祤宁眉尖轻挑,转身朝一脸紧张的管家道:“这个还行。”
得了表扬的管家下意识擦了擦额头的汗,“您喜欢就好。”
话音刚落,瞥见指缝里的一抹蓝色鱼尾,他动作顿住,倏地把手别到背后。
可已经晚了。
裴祤宁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管家摇头:“没,没有——”
对视片刻,在裴祤宁的眼神施压下,管家不得不交出手里那条鱼,苦着脸解释:“董事长说小姐您一定要6的倍数,可不知谁出错只订了13条,临时又来不及去凑——”
“所以你就打算捏死一条?”
“……”
安静几秒,裴祤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没人懂她是什么意思,也没人敢去揣测。
她转身朝二楼走,“先洗个澡。”
“是。”
众人低头让开路,裴祤宁走了几步,到二楼的时候忽然叫了林蔚的名字。
林蔚微愣,“我在。”
不冷不热的声音随之落下来,“他们两个可以走了。”
“……”
裴祤宁口中的“他们”是谁,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或许是没想到这位小姐这样苛刻,剩下的一众人纷纷如履薄冰,暗暗吸气。
裴祤宁没回卧室,径直来到了位于三楼的大平层衣帽间。
安顿好楼下,林蔚也跟了过来,敲门问她,“要先做个舒缓spa吗,按摩师已经准备好了。”
裴祤宁在众多高定礼服的橱窗前随意打开一间,指尖划过衣架,在心里默念了六个数后停下。
随机选中的是一条香槟金渐变薄纱礼服,腰间有蜿蜒的刺绣,简单又高级。
“你去帮我订6条同个品种的鱼补上。”裴祤宁把礼服拿在手里对镜试看,感觉还不错后,又在中央区的珠宝柜里选配饰,“再重新找个靠谱的管家,我亲自面试。”
说完她抬头,手里多了只钻石耳环,“这个怎么样?”
林蔚点头,“很配你。”
裴祤宁看了一眼,又选了副黑色的珐琅款,“才回来,要不还是低调点?”
林蔚靠在门边笑,“裴祤宁这三个字就没办法低调。”
裴祤宁低着头,唇角却显而易见地扬了扬。她把珐琅款放了回去,“我应该理解为你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裴祤宁五官生得精致,不笑的时候自带疏离气场,但像现在这样笑出来,又会多出几分亲人的娇俏。
“我哪敢损你。”林蔚说:“你要回国的消息前几天传开,我这边陆陆续续收到了二十多张活动的邀请卡,什么腕表沙龙,高定秀场,珠宝展……”
作为裴家唯一的继承人,京市名媛千金之首,各类应酬和活动从来都不可避免。
spa间里,按摩师已经准备就位。
“那些都先缓缓。”裴祤宁换了浴袍趴在床上,闭着眼睛,“先把今晚的事搞定了再说。”
林蔚倒是不担心,“一颗钻石罢了,你开了价谁还能跟你抢。”
裴祤宁也这么想。
京市国际会展中心将在今晚举行一场艺术品的拍卖,而裴祤宁一直观望的某颗橘彩钻就在拍品之中。
她连毕业晚宴都没参加,当即改签了机票提前回国,就是为了拍到心仪的钻石。
拍卖会在京市会展中心举行。
晚上七点,城市上空流光溢彩,一片繁华夜色。
裴祤宁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一栋崭新的摩天大楼感慨:“才两年没回来,京市越来越漂亮了。”
“变化大着呢。”林蔚话里有话,“你的姐妹会都有对手了。”
裴祤宁从夜景里转过身,“对手?”
“姐妹会”是裴祤宁上高中时建立的小组织。
当时她在京市最贵的国际学校读书,里面有很多外籍学生,部分外籍女生时常抱团打压国内女生,几次纠纷后,裴祤宁便建了这个姐妹会,起初是想学校里的中方女生互相帮助,没想到小团体一路继承升级,如今成了京市有名的女性慈善组织,也是名媛圈的身份名片。
在京市,稍微有点家底的千金小姐都以能进姐妹会为荣。
林蔚说:“前不久有人另起了个小团体叫什么Zstar,来势汹汹,入会就送一只喜马拉雅,颇有几分要跟姐妹会打擂台的味道,咱们这也确实有几个禁不住诱惑退了。”
裴祤宁听完,只轻轻拨了拨发丝笑道:“那倒要谢谢她了,帮我清理门户。”
林蔚了解裴祤宁,这样的事她根本不会在意。从小被众星捧月地长大,在这偌大的京市,名媛圈里,还真没有能跟裴家分庭抗礼的千金小姐。
如果非说有,那也只能是周家,只不过那家平辈出的是个少爷。
还是个和裴祤宁八字不合,王不见王的少爷。
一刻钟后,车开到了京市国际会展中心。
或许是因为今晚盛大的拍卖会,会馆附近的那条路豪车如云,时不时还能看到明星的身影。
裴家的黑色宾利缓缓跟在车流里,刚拐弯驶至大门处,前面和后面的几辆车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自动停下或让开了道路。
泊车小哥也眼尖地发现了裴家的车牌,一边朝对讲机里说着话一边快速朝裴祤宁的方向跑来。
小哥停在距离汽车十米左右的位置,开始疏散指挥,为裴祤宁开通专属通道。
宾利顺利停在会馆门前,闻声从内场赶来的保安和工作人员、记者团团堵住入口。
车门还紧闭着,闪光灯却已经迫不及待亮起来。
一片眩目的灯光下,泊车小哥恭敬拉开车门。裴祤宁低头探出身体,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先后踩地——
她站直,香槟金的高定礼服衬得皮肤在夜色下隐隐泛着光泽,耳畔那串流苏钻石晃动熠熠光芒。
随手将一旁的长发拨到耳后,空气里随即荡开好闻的香味。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刻着浑然天成的精致和美艳,眼皮微掀掠过镜头时,又会透出几分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闪光灯噼里啪啦,此起彼伏。林蔚陪着裴祤宁走进展厅,一路迎着各种惊讶,好奇和议论。
“那女的谁啊,馆长都亲自陪笑跟着。”
“裴祤宁,毕业了吧这是。”
“好熟悉的名字,啊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之前《天桥》总编在TATLER Ball晚宴给她提裙角的那个裴祤宁?”
“就她。”
“她身上那裙子抵我一套房了吧?”
裴祤宁本就是看了新闻临时起意回国,如今乍然出现,着实引起一番不小的震动。
她也理所当然地成了今晚出席嘉宾里的王炸。主办方欣喜若狂,热情地邀请她在前排中心位置入座。
记者们当然不会错过京市第一名媛的流量,纷纷在裴祤宁附近拍照。
裴祤宁早已习惯这种镜头,她平静地坐在座位上看橙钻的介绍,不觉得将它收入囊中会有什么意外。
离拍卖开始还有十分钟。
裴祤宁视线从资料上收回,不小心扫了眼地面。
红金相间的花卉地毯,到了脚下这块刚好是衔接的地方。
偏偏,两张地毯的图案没有完整连上,上一张的花茎到了下一张却断开,一条直线生生歪成不自然的两条。
裴祤宁看了几眼,忽然全身说不出的难受。
她有一些轻微的强迫行为,比如这种小细节,别人根本不会在意,可她却会像被蚂蚁咬一样,浑身不适。
裴祤宁凝视片刻,指节开始发痒,有种想蹲下把两块地毯重新对齐的冲动。
可显然不行。
那么多镜头,那么多人,如果她突然蹲下来研究地毯,那明天整个京市的头条大概会变成“裴家大小姐拍卖现场出现迷惑行为”这样的标题。
呼了口气,裴祤宁强逼自己收回视线,可那道歪了的花茎却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她忍了几分钟,正想找点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入口处又传来了动静。
闪光灯的声音几乎是瞬间汹涌而来,和裴祤宁入场时不分上下,甚至可以说更激烈一些。
议论声频频传来,场内的女人们也接二连三回头眺望,眼里竞相冒出亢奋的光。
裴祤宁淡定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作为名媛之首,她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但不代表——
她不好奇此刻进来的是谁。
毕竟两年没回来,京市出了新的风云人物也不稀奇。
裴祤宁不动声色地从手包里拿出粉盒,假装补妆的同时,将镜子稍稍偏移几分。
这才从镜子里看见,展厅入口处,馆长站在那恭敬地说着什么,记者们也簇拥在一起,挡住了那个进来的人。
看不见脸,裴祤宁正要放下镜子,馆长忽然错身伸手,请嘉宾入场。
那道年轻修长的身影也终于清晰映入镜子里。
他身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扣一粒扣,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馆长的引领下走进会场。
裴祤宁怔了下,甚至忘了收回粉盒,直到那人似乎察觉了什么,视线也远远落过来,与她在镜中对视——
他目光很淡,也可以说是冷。
触及这从小到大无比熟悉的眼神,裴祤宁才回了神般,啪一声,迅速合上了盖子。
她双腿交叠,背挺得笔直,若无其事地看舞台前方。
意料之中,馆长领着那人一路朝自己坐的位置靠近,最后,停在了身边的空位上。
黑色的身影落座,熟悉的冷冽木质香也一并袭来。
裴祤宁始终未动,身旁的人也云淡风轻,两人全程毫无交流。
拍卖会宣布开始,展厅后排也传来好事者轻笑的声音——
“呵,周时聿和裴祤宁同时现身,今晚有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也传来苏钱钱轻笑的声音——
呵,女人们,我又开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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