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温和却笃定道:“内子虽去世多年,可贾家老夫人一向重视她,想来见到玉儿,她必然也会爱屋及乌…”
放屁!后来你死了,人家家里出了妃子,黛玉被磋磨成了小可怜儿,连家产都被花光了,最后贾家无法交代,黛玉被他们活活气死了!
他绷着脸,恨不得从时空缝隙把那书掏出来,拍在林如海脸上!
门外管家带了大夫来,两人便适时停了话题。
大夫诊过脉,亦觉得惊奇,“前些日子大人脉象滞涩虚弱,时断时续。可今日再诊,又如常人一般,并无不妥…”
林如海只说是用了不少补药,待大夫开了两副安神汤后,他便令管家给封了赏钱,送大夫出门去了。
待众人都退下,张廷玉才把方才没说出口的事提出来:“明日二月初九,正是个好日子,你给…林姑娘取个小字吧!”
贾宝玉在他祖母眼里就没有不对的,分明他一个做表兄的给黛玉取小字于理不合,可却对此置之不理。
黛玉从后厨回来,便见张廷玉依然扶着林如海如厕回来,她面色如常,福身一礼:“父亲。”
“唔。”
待林如海用过饭,黛玉才道:“父亲,你既是醒了,雪鹭雪莺与陈奶娘可否从柴房放出来了?”
“待我审过之后再论。”
林如海中毒是后厨下的毒,黛玉极少食荤,这才躲过一劫。
但是几月前的事情太过久远,查无可查。林如海便令一众负责吃食的诸人都关了起来,晚些时候再审。
只是他没能撑到审问,便倒下了。
黛玉偏头看张廷玉,“世叔怎得不大高兴啊?”
林如海哪能不知道女儿这是在暗指自己欺负小辈,却也不忍气:“大约是用了他救命的药,惹他气闷了罢!”
偏张廷玉也不受他这讽刺:“林公当真明理。”你就是用了我救命的药,要不是你姓林,棺材我都给你备上了!
“…”
父女俩沉默下来,偏张廷玉又怕黛玉暗里心事重,便道:“林公还是快些养好身子,将那些人审理出来罢。难不成让黛玉入京时,只带个胆小怯弱没眼力见儿的小丫头?倒是不知是小姐照顾她,还是她照顾小姐了。”
雪雁:“…”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莫不是有什么疯病罢?
同一想法的,还有角落里的拙礼。
他知道自家主子爷受了委屈,心里憋屈,但是又怕他事后后悔,忙窜出来给他家主子挽救印象:“林大人,林姑娘,我家二爷远道而来,昨夜又守了林公一宿,到现在都还没歇息,是以才火气大了些…”
林如海一怔,看向黛玉,后者显然也是刚刚反应过来,所以张廷玉早上在她榻边,不是歇息之后过来的,而是一夜无休?
她忙道:“世叔若是不嫌弃,不如去隔壁屋子里歇息一会子?”
“不嫌弃。”张廷玉正好有话跟她说,抬脚就往外走,到了门边见她没动,蹙眉道:“怎么不走?”
黛玉迟疑的看了眼父亲,迈着碎步带他去隔壁了。
林如海怎么能不知道隔壁是女儿下榻之处,可二人都出了屋了,他再拦…颇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转头看雪雁:“你去将林中唤来。”
还是要尽快将那恶奴查出来,令陈奶娘几人回黛玉身边伺候才是。不论怎样,有陈氏在身边,黛玉许多不妥之处,她都能掰正回来。
到了隔壁房里,张廷玉瞧见那香妃色织锦被褥,方才反应过来,这是黛玉的暂住之处。他忍着窘迫找话题道:“林公既是已经醒了,便该去查出当初下毒的是何人,此事不得再拖。”
黛玉略点点头,“我会与父亲言明的。”
少年也不多留,道:“云风小筑还有些杂事,我便不多留了。若是有什么事,你便差人去寻我。”
“嗯。”她目光躲闪的送他出门,回来时就见林如海现在廊下。
黛玉慢步走来,施施然一礼:“爹爹。”
林如海抚须,“张家哥儿走了?”
“是。”
“倒也是个知礼的。”
黛玉脸颊又热了起来。
父女二人回了房,林如海便将要送她入京一事告知了黛玉。
乍听闻此事,黛玉果然是决然的不应:“我不去,父亲身子尚未大好,我进京作甚?”
“我如今年将半百,已无续室之意,你自小体弱,幸得灵药才好了些许。可如今一场侍疾下来,又与从前无二了。”即便是对张廷玉不满,可林如海却无法怨愤于他。
若换了是他,怕是也不会比那孩子大度。
“你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去投奔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为何反而不去??况且,张家乃是一流世家,你若留在为父身边,往后又如何论亲事?”
林如海不忍将世间残忍摊开给给女儿看:林家侯爵到他这一辈,已然尽了。他虽是陛下的直臣,可如今怕是还要再熬上几年,才可进入中央。
即便涉及亲事,黛玉也不愿抛下父亲一人去京城。大喜大悲之下,她只摇头垂泪,半个字都说不出口来。
不管黛玉如何不高兴,十日之后,京城的人还是来了,来接黛玉之人乃是荣国公府的长房之子贾琏。
他被管家引进门,就见林如海正与一男子品茶论科举。他对姑父躬身作揖:“侄儿贾琏见过姑父。”
林如海令他坐下,又差人去端参茶,问他:“琏儿是如何来的?”
贾琏作揖:“回姑父,老太太心里念着妹妹,这个年都不曾过好。可刚过了年,运河尚未解冰,我便带人驾了马车,走陆路来的。”
林如海笑着点头,“是哪日出发的?路上没遇见什么不好罢?”
“自二月初三出发,本应早几日便能入扬州。只是这一路逆风不提,还下了几场雨,故而才晚了许多。”
正说着,下人端了参汤上来,林如海道:“你这一路劳苦了,快用些参汤。这几日便是黛玉生辰,不必急着走,你先歇息一番,待我寻了船只,再送你们一同上路。”
贾琏一怔,你们?
他不禁看向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男子。
那人面若冠玉,目若朗星,举手投足间且有几分贵气雅致,竟不比京城的少年儿郎逊色半分。
说是及冠之人,可分明有几分少年人的模样。可若说少年,那眉眼间的沉淀又叫人不敢小觑。
林如海抚须道:“不错,廷玉也要与你们一同入京。”
贾琏眉头略蹙,只觉这人的名字有些熟悉,他拱手问道:“不知这位仁兄…”
张廷玉只略一颔首:“我姓张,名廷玉,四年前得陛下赐字衡臣。”
贾琏带着恣意笑容的脸不自觉肃了几分,小心试探道:“是张大学士之子,张廷玉?”
少年垂眸,便令矜傲之中平添了几分谦逊:“家父张英,四年前确是任大学士一职。”
贾琏正要开口再问,黛玉已经由雪鹭扶着进了书房。
她福身:“父亲,世叔。”
目光探向屋中最后一位男子,只见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含秋波,?竟有几分男生女相之貌。
林如海见她疑惑,便道:“这是你大舅舅家的表哥,名叫贾琏。”
黛玉这才福身:“见过表哥。”
贾琏起身作揖:“妹妹客气了。”
张廷玉忍了又忍才没哼出声来。
林如海知道他现在与自己一样,正满天下寻上了年份的药材,想来也是正为黛玉的身子忧心,便不去惹他,只让黛玉回自己房间去了。
张廷玉见她主仆要走,忽道:“这两日外头冷煞个人,雪莺你若是觉得热,便冰天雪地里走一遭,能舒服些。”
雪莺忙回身体恭敬道:“二爷放心,回了院儿里,我便把那红铜手炉燃上,绝不让姑娘再染了风寒。”
黛玉怕自己的大丫鬟在外人面前没脸,忙道:“世叔只是玩笑罢了,你怎得这般老实?”
张廷玉绷着脸没再说话,只翻了个白眼给二人。
林如海端起茶杯,遮住唇角的笑,“玉儿这两日身上也正不好,还是要好好养几日。”
贾琏无不可道:“姑父所言极是,还是待表妹身子大好之后,再启程罢!”
张廷玉也不急,黛玉离开扬州,云风小筑便不必再滞留于此。该将云风小筑这些年制好的首饰和密室里那些金银珠宝封箱。
思及书上种种,他又让人请了绣娘来,去给黛玉量身裁衣,赶着时间做了几身春装,以免到了贾府没有合身的衣服。
三月初,黛玉身子便大好了。只是日日靠在床榻上不下来,偶有一两声咳嗽便闹得人仰马翻,张廷玉清楚,她是舍不得林如海。
他无奈,便将云风小筑那些护院带来了一半。还寻了两个大夫,一人在后厨盯着,一人在前院盯着,闹得黛玉想装病都不好意思了。
林如海倒是大大方方收下了,也让黛玉安心了许多。
眼看着要走,便要挑选丫鬟仆妇,张廷玉半分都不客气,“将她用惯的全带上,大不了晚些用不上,便都放到我庄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