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归京

张廷玉不知如何解释,便道:“你我出门在外,外面又多是女子,我该是避开才对。”

黛玉哑然:“就为了这个?”

少年看她,以为她是想要接着玩,“你若是想放纸鸢,明日咱们再来,可好?”

女孩儿移开脸,眼角泛起一丝丝笑,“嗯,那便…明日再来。”

回府时,张廷玉借口倦累由小厮打马回府,自己赖在马车上与黛玉讲古论今,虽说她年纪还小,可作为林如海的独女,她的见识并不比同龄的少年差,甚至略胜一筹。

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林如海一般见多识广,且温煦谦和的。

回了林家,张廷玉脸上的笑很快便消失了。

两天时间,黛玉给他的护膝护腰都做好了,寺庙也还了愿。同时崔向三人也回来了。

他与黛玉乘坐的马车,与那三人乘骑的骏马打了个对面。三人下马后,行至马车前行礼,“二爷,我等幸不辱命,一路快马加鞭已然将消息送到了族中。几位族老还给二爷准备了贺礼。”

张廷玉看向黛玉,见她原本融融笑意的脸徒然失了颜色,正垂着脑袋玩腰间的香囊。

他起身出了马车,让马夫将车赶到院子里去。

拙礼哭丧着脸走到他身旁,低声道:“爷,我在路上把能用的借口用了个遍,还被崔护卫揍了一顿。”

张廷玉偏头看他一眼,那右脸果然有青紫一片。他抿唇,对崔向道:“明日一早,你去东市买几匹好马,改日咱们去看过毅哥儿,便出发回京城去。”

黛玉回了自己院子,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

奶娘隔着门叹气:“姑娘,爷们儿总是要出去闯荡才有出息。况且人家张家哥儿考中了举人回家这等事,您就是说破了天去,咱们也不能拦着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散了才叫好啊,否则你们二人日日聚在一起,岂不是叫人说闲话?”

黛玉原本只是心里有些憋闷,可经奶娘这一说,她不禁悲从中来,“我与世叔只是一起谈经论文,拜佛求福罢了,怎么就成了奶娘口中的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他们若说闲话便叫他们说去!我堂堂正正为人,不怕那起子酸腐之人!”

听她怒气冲冲之间还带了几分哭意,奶娘忙道:“哎呦我的姑娘,可莫哭啊,怪奶娘的坏嘴说错了话…”

“陈妈妈。”

之前被遣到院外的小丫头侯着的走近:“张二爷来了,说是来看看小姐。”

陈奶娘闻言,忙回头朝着屋里道:“姑娘,张家爷儿来了,说是来瞧瞧你…”

“让他走罢!别再来烦我了!”黛玉恼怒道:“说什么明日带我去放纸鸢,他嘴里竟没有一句真话!”

陈奶娘正瞧见进了院子的少年,忙小声道:“姑娘,哥儿都来了,何不与他好好道个别呢?”

“我不去。”黛玉将绣花鞋甩下,窝进床里,就听到门外传来张廷玉的声音,“家姐说,朱雀大街有道红烧猪蹄很好吃,你要不要去尝尝?”

屋里静了静,“我不吃红烧猪蹄。”

他低叹一声,又道:“既是口口相传的盛名,大约其中不只红烧猪蹄,不若晚间咱们去尝尝看?”

静默持续片刻,她几不可闻的“嗯。”

见她不气了,张廷玉才舒了口气:“那我去安排一番,晚些时候让拙书回府来请你。”

屋里人没出声,张廷玉也不多留,匆匆去前院找林如海了。

出去用饭一事秉明了林如海,可后者却不同意,“你年纪小,尚不知其中水深。今日里已然有不少同僚同我问起你,均想请你过府一叙,你…可知其中意思?”

张廷玉凝眉,摇头。

“榜下捉婿,可听说过?”

他抿唇不语。

林如海低笑一声,“若是玉儿大几岁,就连我也是忍不住要动心的。所以你还是老实些,莫要再出去乱转了,若走漏了风声,怕不能善了。”

说罢,便喊了随从来,“去朱雀街的扬淮酒楼订一桌子席面,晚间送到家中来。”

林中目光掠过背对着自己的张廷玉,躬身:“是。”

待林中退下后,张廷玉也低头拱手:“如此,廷玉便退下了。”

“且慢!”林如海叫住他,“早前我已然让管家去寻了船来。你若是有其他行装,便差人带到前院来,好一起送上船运。”

少年躬着身头也不抬,“是。”

说罢,退后几步,而后转身离去了。

出了书房,张廷玉才摸摸自己滚烫赤红的脸,心中叹息:若是黛玉再大几岁,又或是他再晚几年科考,就好了…

不不,若是他晚几年科考,林公未必会看得上他。

张廷玉回了竹园,见拙礼拙书二人正在将收来的礼物登记造册,便道:“拙礼跟我出来一趟。”

“你去云风小筑,将那些首饰装箱封好,带回来。跟爷收的那些药材一起走水路送到京城。”

“诶!”拙礼刚要走,又被张廷玉拦住,“挑几样贵重的另外装好,回头爷得送到二姐那边去。再问一问她,是否有家书令我带回京去。”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给拙礼:“顺便去外头买几样给小孩子戴的项圈金镯,只选好的,贵重的。”

“得嘞!”

待拙礼回来后,众人把行装搬上马车,拙书便主动提出跟船的打算。张廷玉自然允了,还赏了拙书两个金元宝,“这一路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虽说船上有林家的管事,可这一路路途遥远,你还是要多上点心才是。”

拙书依然是那副宠辱不惊的面瘫模样:“奴才定不辱使命。”

看着马车离去,张廷玉才收回目光,带着拙礼崔向回了林家。

晚间,众人用过饭,林如海才道:“廷玉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张廷玉笑笑,“若是顺利,廷玉自当谋个扬州的缺,再来林公家蹭饭的。”

林如海抚须的手摆了摆,“若说外派,怕是要等到四年以后去了。”

黛玉闷头不语,用过饭后便要回自己院子里。张廷玉看着她的背影,恨不得立马追上去,可碍于长辈在面前,他只得牢牢坐在凳子上,半分情绪都不可泄露。

林如海把女儿的难过看在眼里,怕她使小性断了药,便道:“这一年光景,你虽然寄住,可玉儿已然将你当成了至亲之人。这孩子重情,又执拗。你若是得宜,不如去跟她辞别一番…”

说罢,又怕张廷玉说错了话更让女儿难过,又道:“盐运此时略显清明,快则一两年,迟则几年,我便能回京复职。咱们早晚得见,不必难过于一时。”

“是。”少年躬身一礼,转身往外去了。

只是一出了厅门,那步履渐渐急促,到了寒梅苑门口他已然跑了起来。

黛玉还没回到院子里,就被少年拦了下来。

陈奶娘见他来,忧心道:“二爷快劝劝姑娘,她还未用药便跑了出来,这可怎么是好?”

他略略点头,“陈妈妈先回院子吧,我有几句话与黛玉说。”

黛玉闻言,抿唇偏头,面上厌烦不耐,可脚步却一动不动。

奶娘怎么能不知她的别扭性子,又告罪让少年宽心容忍些,这才走了。

等她离开,张廷玉才从腰间取出一只嵌蓝宝石赤金镯来,“这镯子里有暗格,里面的药半月服一次,够你半年用了。”

“我此次回京,就是为了挣个进士,好给你…”他徒然顿住,怕吓着她,便将剩下的话都吞进肚子里。

少年蹲下身仰头看她,“你父亲多则几年,少则一两年便能回京述职,再见时我定糊好了纸鸢,也栽好了桃树。到时我便带你去放风筝,用桃花酿酒,咱们还一同去求签,去祈福。可好?”

黛玉以帕掩面,点点泪花滚落,哽咽道:“你既是要走,又何必来我家?”

“你高兴时将我当了妹妹,不高兴了撇下又走,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狠心的哥哥?”

“走便走了,又来惹我的眼泪,说什么桃花,什么纸鸢,你许诺我的还没做到,如今又来给我承诺!”

她肩膀抽动,哭得越发哀伤,“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她说着再也不肯相信他,可却不曾动一下,连氤氲水意后的目光,也还落在他身上,不肯挪动。

张廷玉只觉疼得心如刀绞,他忽然握住黛玉的手腕,隔着袖子,他都能感受到她的瘦弱。

“我每年来看你一次,待我下次来,咱们还去结缘寺上香,好不好?”

黛玉微微睁大眼,哭声都惊得顿住了,第一想法竟是:“你又来哄我?”

“不是哄你。”他目光坚定,抬手把她脸上的泪擦掉,“我家中还有两坛桃花酿,明年我来时,把它带来给你尝尝味道。”

黛玉拍开他的手,娇哼道:“我明年也才八岁,怎么能饮酒?”话是这样说,可那目光却波澜不定,显然是在等着他接着说好话。

“那就给林公饮,我再给你带一份玫瑰酥,可好?”

黛玉唇角弯了弯,复又抿直,“那这次,你可不许再诓我了。”

分明是带着嗔怨的挑剔,可却叫人心生欢喜,他捏了捏她的袖口,“我定不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