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礼却完全不吃激将法。
他回道:“人年纪大了,确实容易话多。”
桑迩没料到他回击的角度如此清奇,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周明礼也没有继续和她聊下去的意思,抬腿就往房间走。
“这房子只有一张床,”他用后脑勺对桑迩说话,“如果要睡地板的话,也没人拦你。”
桑迩:“……”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他同床共枕,但想到还是会有些不自然。
后来,桑迩发现,这房子不光只有一张床,连浴室也只有卧室有。
到了晚上,时钟的指针走过9点,桑迩开始犯困,打起了瞌睡。
她起身,干巴巴地对周明礼说,“我要睡觉了。”
周明礼正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那神情过于惫懒,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否是真的在阅读。
闻言,他也没抬起头来,只是淡淡道:“换洗用品都在卧室的床上。”
若是之前,桑迩并不会在意这些东西是谁给自己准备的,相反,有的用就用了。
可是,现在她却条件反射式地想起了几天前周明礼将她按在落地窗前说的话——
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东西。
她没有回话,而是打开外卖软件,从某家还营业的便利店里下单了一套睡衣。
睡衣很快便送到了。
款式是粉色格子,面料摸上去似乎都不是全棉,手感粗糙,做工也不够细致,甚至还有种工厂染料的味道,闻起来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但就算这样,桑迩也坚决不穿周明礼给自己买的睡衣。
洗完澡后,她早早地躺在了床上。
周明礼走进来,注意到了她的衣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穿的是什么?”
桑迩瞥了他一眼,道:“睡衣。”
周明礼又问:“你从哪里买的?”
桑迩答:“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周明礼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眉心蹙得更紧,道:“一股怪味。”
桑迩无动于衷,道:“这叫新衣服的味道。”
周明礼懒得多言,简短命令:“换了。”
他好像笃定桑迩会听他的一样,说完便转身进了浴室。
桑迩可不会听他的。
纵使他说的是对的。
虽然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烂招,但她横竖左右都是不痛快,那不管多少,能给周明礼添堵就算胜利。
不过她还犹嫌不足。
想了半天,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掀开被子,一个翻面,滚到了周明礼那半边床。
不仅如此,她还拿起周明礼的枕头,使劲儿地往自己身上蹭,恨不得干脆把自己的睡衣给他当枕头套使。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她都有些微微出汗,确保另半边完全沾染上了她睡衣的“怪味”,才善罢甘休。
她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聪明极了,没发觉浴室里的水声早就停了。
她那滚来滚去到处乱蹭的模样,全被周明礼尽收眼底。
但他并没有出来阻止,只是透过门缝的空隙,注视着在那狭窄一隅反复出现的身影。
桑迩做完这一切,满意地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没多久,周明礼也推开门出来了。
他身上未着丝缕,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白色浴巾,未干的水珠顺着沟壑分明的肌理滑落,莫名的欲。
即使已经看过多次,桑迩还是默默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刻意地回避开了视线。
无法否认,他的身材外貌确实是顶级的。
就是那方面略显粗暴。
不过,昨夜的体验其实并不差,或者说,还有点儿……舒服?
桑迩正想入非非之时,忽然感受到另一端的床沿凹陷了下去。
像是做坏事被人抓住了现行,她立刻停止了想象,心跳也随之加大了幅度。
这时,周明礼的声音响起:“你还真能卷被子。”
桑迩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道:“我就喜欢这样。”
她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和别人分享被子的习惯。”
周明礼眉毛一扬,语气多了几分逗弄:“那我盖什么?”
桑迩道:“你那么有钱,多一床被子都买不起吗?”
说完,像个小乌龟一样,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她以为按照周明礼的性格,肯定会直接上手把被子抽走,于是攥着被子的手愈发用劲。
可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没一会儿,房间的灯就熄灭了。
旁边传来动静,是他躺了下来。
周围陷入了寂静。
黑暗的包围下,桑迩的困意逐渐上涌,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周明礼感到身边的人没了动静,默默地侧过了脸。
他无声地看着小山一样鼓鼓囊囊的被子,似是陷入了沉思。
那个晚上,他们睡得意外的踏实。
隔天桑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调转了睡姿,面向了周明礼,于是睁开眼就看见了他的侧颜。
微光顺着缝隙溜进来,勾勒出他深邃的侧颜,凌厉的眉骨与高挺的鼻梁落下清晰的阴影,如雕刻般立体分明。
这幅模样,显得他格外安静。
桑迩说不上来自己在想什么,倒是无端生出了想要触摸他的冲动。
她赶紧起床,赶在自己做出什么离谱的举动之前,离开了床铺。
盥洗室里,她用凉水洗了脸,终于清醒了几分。
她来到厨房,想给自己做个早餐。
拉开冰箱却发现里面只有鸡蛋,吐司和牛奶。
好贫瘠的食物储备。
她默默吐槽。
算了,就这样将就着发挥一下吧。
她做了两份法式吐司,自己吃了一份,又留了一份在厨房里。
这时,周明礼也起来了。
他穿着白T灰裤,阳光照耀下,某处的凸起尤为明显。
桑迩假装没有看到,埋头吃饭。
周明礼似乎也没有想和她打招呼的意思,径直走向了厨房。
大概半分钟后,他的声音响起。
“这是什么?”
桑迩闻言抬眸。
只见周明礼正站在厨房门口,手上拿着的盘子里装的正是自己做的法式吐司。
“哦,这是我做的早饭。”她说,“吃之前记得用微波炉热一下。”
周明礼挑了挑眉,没有回话,看上去并不感兴趣。
回厨房后,他就把盘子放到了一边。
早上他一般就喝杯咖啡,很少才会用餐,更别提开火做饭了。
“嗞——”
咖啡机运作时发出了细微的低鸣。
可周明礼的眼神却总像被什么吸引似的,时不时地往旁边瞥。
——是那盘吐司。
明明毫不起眼,他却莫名有些心痒。
不知不觉间,咖啡已经好了。
他却没有立刻去拿。
而是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吐司放进了微波炉。
二十秒后,“叮”的一声响起。
周明礼猛地回神,不满地“啧”了一声。
金灿灿的吐司被切成两份,香味四溢,调动着嗅觉。
他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咔嚓”
吐司外壳香脆,中间绵软,热气微微弥散在口腔中。
……还行吧,普普通通。
他默默评价。
可是桑迩吃完早饭,回厨房收拾的时候,却发现那装着另一份吐司的盘子已经空了。
“准备一下,等会儿出门。”周明礼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桑迩问:“去哪?”
周明礼道:“今天除夕,晚上去家里吃饭。”
桑迩这才想起来,今天就要过年了。
她思考片刻,道:“我不去。”
“除夕夜,我不能留愈愈一个人。”
周明礼却说:“那就带她一起去。”
桑迩微微一愣,停顿半晌,才说:“愈愈怕生,你是知道的。”
周明礼悠悠地晃了她一眼,不再强求。
良久,他再度开口:“今晚我不回来。”
桑迩看向他。
“所以,”周明礼继续说,“晚上你就和桑愈住吧。”
桑迩的眼瞳忽然亮了。
“不要想着逃跑,”周明礼语气凉了一些,警告道,“过年的时候,我不想见血。”
桑迩撇撇嘴:“知道了。”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她腹诽道,好不容易说了点有人性的话,立刻就又泼了盆冷水,非常符合他讨人厌的形象。
由于是大年三十,许多商家都已经回家过年了,桑迩只能去超市采购了一些食材,然后去找桑愈。
公寓还是老样子,利奥也还是大大咧咧的,好像并不记得自己曾经被下药,热情一如往常。
唯一有些变化的是,周明礼确实增加了看守的人员,甚至将对面的单间也租了下来,用作属下休息歇脚的地方。
桑迩试着去问利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次利奥却缄口不语。
他只说:“老大肯定能解决的。”
见状,桑迩也不再多问,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厨房,开始准备年夜饭。
周明礼的手下们听说嫂子来了,还亲自下厨,纷纷过来帮忙,房子里一下热闹起来。
桑迩起初还有些担心这些彪形大汉吓到桑愈,却发现桑愈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还很开心的样子。
利奥解释说:“嫂子,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姐姐又交了好多新朋友,还给我们几个兄弟一人画了一幅画呢。”
“当然,”他顿了下,又补充,“她最好的朋友还是我!”
说着,他骄傲地双手叉腰。
桑迩既惊讶又开心。
桑愈变得开朗,幸福,这就是她做这一切的目的。
虽然她的话仍旧说的不是那么清楚,但明显表达的欲望比以前强烈,次数也更佳频繁。
“谢谢你。”桑迩向利奥鞠了一躬。
“谢谢你一直照顾愈愈。”
此刻她很内疚,除了道谢,什么都说不出来。
利奥特别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嫂子不必这么客气!”
大块头也过来,一把勾住利奥的脖子,打趣道:“是啊嫂子,这小子天天对着桑愈妹子献殷勤,我看是心思不纯,不如和老大说一声,把他开了吧!”
利奥急了,道:“胡说八道!”
大块头逗他:“那你敢对天发誓,对咱们桑愈妹子没一点想法?”
利奥肤色本来很深,不容易看出来脸红,但现在却像个烧红的铜炉,就快冒烟了。
“哥,你太坏了!”
说着就要揍大块头。
大块头笑的更乐呵了:“这是给说中了?”
利奥:“啊啊啊!哥,别说了!”
桑迩在一旁看着他们打打闹闹,慢慢地扬起了唇角。
这种过年的氛围,她还是第一次体会。
中午简单地垫了下肚子,下午大家就开始包饺子。
这个节目虽然俗气,但的确是必不可少的。
桑迩调了三种馅儿,鸡蛋三鲜,玉米虾仁,还有胡萝卜牛肉。
周明礼的手下们则在旁边和面,擀饺子皮,包饺子。
准备好馅儿,桑迩便去弄别的菜。
他们分工明确,流水线作业,饺子像跳水似的下了锅,然后又一盘一盘地端到了桌上。
太阳落山的时候,房子里的灯亮了起来。
圆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佛跳墙,东星斑,芋头烧肉,应有尽有。
大家看着眼睛都要流口水了。
“嫂子,太牛了!”利奥竖起了大拇指。
桑迩笑道:“那是有你们帮忙呀。”
大块头说:“我们只是备菜,嫂子是真正的大厨啊!”
“对啊对啊!”众人异口同声。
桑迩招呼大家坐下:“别夸啦,再夸菜都要凉了,趁热吃~”
众人应言坐下,接着,又是一波此起彼伏的赞美声。
“嫂子,你手艺太棒了吧!”
“呜呜呜,嫂子,手能不能借我用一用?”
“绝了,我们老大真幸福!”
桑迩却说:“你们老大没吃过我做的菜。”
“诶?”众人很吃惊。
“老大居然没试过!”
这时,桑迩想到了早上的吐司,于是纠正道:“这样的菜没吃过,早餐面包他倒是尝过。”
利奥问:“老大怎么评价的?”
桑迩道:“他什么都没说。”
大块头道:“没事,嫂子别难过,我们来夸你!”
桑迩笑眼弯弯,摇了摇头:“我不难过,你们爱吃我做的菜,我开心还来不及。”
再说了,他们提供的情绪价值可比周明礼高多了。
利奥“啧啧”,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周明礼,道:“让老大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桑迩给逗得乐的停不下来,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桑愈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透亮,像是漂亮的玻璃珠子。
桑迩望着她,在里面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生机。
她牵住了她的手,抬腕将吹落的额发挽到了她的耳后,接着,小声地对她说道:“新年快乐,愈愈。”
晚饭过后,男人们动作麻利地将客厅厨房都收拾了一遍,然后将垃圾打包扎口,放置在一边。
桑迩拿出在超市买的瓜子果仁等零食,整齐地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打开电视,以春晚为背景音,和大家唠了起来。
但可能是吃了太多,大家都有些晕碳,尤其是桑愈,九点不到,就哈欠连天了。
桑迩干脆带她去洗漱。
可就算是沾了水,桑愈还是困的不行。
没办法,桑迩只能让她睡觉。
周明礼的手下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刚过11点就撑不住了,纷纷告别回房。
桑迩倒是一点儿都不困。
大家走了之后,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节目是什么内容,她并不在意,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希望有些陪伴。
她记忆中,自己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次愉快的春节。
那是很小的时候,当时桑驰还没出生,爸爸的生意也蒸蒸日上,刘西娅对她也是温柔的。
那晚大人们买了好多烟花爆竹回来,爸爸就拉着桑迩去院子里放炮。
鞭炮噼里啪啦,烟花火光四溅。
一开始,桑迩有些害怕,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但爸爸却坚持拉着
她玩。
几次之后,桑迩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不仅不害怕了,还大胆了起来。
她最喜欢的是那种会发光的仙女棒,绕起来还留着小尾巴,像是从天空中坠落的流星一般。
正想着,忽然窗外传来“嘭”的声音。
桑迩一怔。
抬头发现,已经12点了。
她踩着拖鞋走到了窗户旁边,原来是小区楼下聚集了一些年轻人,正在放烟花。
看着一簇簇绽放的彩色花火,桑迩终于有了新年的实感。
不过,京市并不允许在城里放烟花,没一会儿警察就赶到了。
乌尔乌尔的警笛声才响一下,那些淘气的家伙们就立刻丢下烟花,四下逃窜。
“快跑!警察来了!”
“别捡了!不要了不要了!”
瞬间楼下的人全跑光了,警察过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作案工具”了。
外面再次恢复了宁静。
桑迩却莫名地觉得有些失落。
她打开手机,看着朋友圈里面各种拜年的动态,于是将刚才利奥拍的那张照片也发了出去。
很快她就收到了许多祝福。
她一一回复。
就在她略微疲惫,准备关上手机,朋友圈的上方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小红点。
桑迩点进去一看,是周明礼给她点赞了。
她指尖一滞。
迟疑片刻,她还是打开和周明礼的对话框,给他发去了一条信息。
【新年快乐。】
几乎是下一秒,周明礼就回复了:【新年快乐】
没有标点,显得不怎么有温度。
但这对一个臭脾气来说,已经算很好了。
桑迩想着,锁上了手机屏幕。
没几分钟,她的屏幕又亮了起来。
还是周明礼的消息。
【还不睡】
桑迩回道:【不困】
周明礼:【不问问你肚子里的那位要不要熬夜】
桑迩发过去一张小猫无语的表情包。
周明礼:【是挺像你】
可能是四周太安静,桑迩多了几分想要攀谈的情绪。
她回:【家楼下刚才有人放烟花,警察都来了。】
周明礼:【嗯】
桑迩又说:【但过年没有烟花鞭炮,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周明礼这次没有秒回。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没头没尾地发来了一句话:【先别睡】
桑迩不明所以。
他刚才不还叫自己不要熬夜吗?
她问:【你要做什么?】
可换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快半个小时,周明礼还是没有声,桑迩干脆也不等了,起身要回房洗漱。
这在这时,家门却被敲响了。
桑迩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
但不等她询问,周明礼的低醇的嗓音便响起。
“是我。”
桑迩更惊讶了。
她打开门,只见周明礼站在外面。
他穿着黑色的皮质长款风衣。身形一如既往的高大,挺拔。
他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仿佛他发梢上的雪花是自身凝结的白霜。
桑迩愣怔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来了?”
周明礼答非所问:“穿外套。”
桑迩云里雾里:“为什么?”
周明礼垂眸,望着她,道:“去放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