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露的脸上掠过难以掩饰的惊讶。
但几秒之后,她便收拾好了表情。
“哇,那更要庆祝一下了!你看哪天有空,我请吃饭吧!”
周明礼拒绝得很干脆:“不必了。”
徐露却说:“哎呀,大家都是好哥们儿,你别和我客气了。”
说着,还掏出了手机,打开二维码,递给了桑迩,“嫂子,加个好友吧,以后我们多多联系。”
桑迩有些招架不住她的主动,虽然犹豫,但还是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以后要是他欺负你,你就和我说,”徐露笑了下,还半威胁似地挥了挥拳头,“我帮你报仇!”
桑迩听着有些奇怪,但一时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异样,愣了半晌,才回道:“他不会欺负我。”
这句话可能有些违心,可她宁愿顶回去,也不想顺着对方说。
“走了。”周明礼忽然开口,打断了她俩的对话。
徐露也说:“好,我在旁边写字楼里约的客户也快到了,下次见啦!”
同她告别后,二人来到茶楼的包间,有位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士已经坐在那里了。
男人见到周明礼,便起身打招呼:“周总好,周太太好,我
是锦华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我姓林,您叫我小林就好。”
桑迩一顿。
锦华律所?刚刚那位徐小姐不也是这家律所的吗?
周明礼微微颔首,开门见山道:“开始吧。”
林律师非常专业,很快便将流程和注意事项全部交代清楚。
“现在监护人变更的手续已经办完了,接下来涉及到房产交易的部分,按程序走就行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还要向夫人确认一下。”
桑迩点头:“您说。”
林律师问:“您名下是没有任何债务的吧?”
桑迩:“没有。”
林律师:“那就好。”
接着他转头对周明礼道,“周总,如果是这样,我预估两周内可以完成所有交易。”
这个速度远超桑迩的所料。
开心的同时,一个想法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可以快速离婚了?
那么,她肚里的孩子,还必须要被打掉吗?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但依旧给了桑迩不小的冲击。
她明明对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没什么感情,不管有没有结婚,她都不会留下ta。
可为何却突然会想到那样的问题?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孕激素的作用?
“桑迩。”周明礼的声音将神游状态的桑迩喊了回来。
桑迩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周明礼道:“刚才已经叫人把购楼的一千万首款汇给你了。剩下的两千五百万事成之后会自动到账。”
桑迩打开银行app看了眼,果然账户上一下多了好多个零。
“还有,”周明礼抽出一张黑卡递给她,“这个拿着。”
桑迩愣了半秒。
“这是什么?”
周明礼:“这是你生活费。”
桑迩了然。
她也不客气,收下了黑卡,道:“谢谢,请问额度是多少?”
“额度?”周明礼似乎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旋即他淡声道:“不限额。”
桑迩眨了眨眼:“你不怕我把它刷爆?”
周明礼挑了挑眉:“有本事你试试。”
桑迩小声嘟囔:“试试就试试。”
话是这样说,但她并没有真的打算去刷周明礼的黑卡。
在她看来,他俩的合作很快就会结束,这种不必要的往来应该是越少越好。
最重要的事情基本敲定,桑迩过了几天清闲日子,除了经营自己的网络店铺,还利用闲暇时光,琢磨起了研究生申请的事情,也在考虑要不要找份正职。
胜利的曙光在向她招手,没了刘西娅的钳制,她终于可以不受阻碍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这天,她正在联系厂商进货,一条信息突然从屏幕上方跳了出来。
徐LULU:【hello,你今天有空嘛?出来聊聊?】
桑迩微微一怔。
徐露?
她俩加过好友之后并没说过话,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发送验证消息时的画面,分明就是陌生人的状态,怎么就突然邀请她出去了呢?
于是桑迩推拒:【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
徐LULU:【这样啊,你方便讲电话吗?】
但不等桑迩回复,徐露就打来了语音电话。
“打扰了,”她语速有些快,似是在着急,“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和你说。”
桑迩云里雾里:“发生什么了?”
徐露道:“桑妹妹,你是不是有贷款没有还清?”
桑迩一口否定:“没有。”
她是民事行为能力受限的“精神病患者”,怎么可能去贷款呢?
徐露又道:“是这样的,我今天收到一份有关债务纠纷的委托,欠款当事人是你。”
桑迩拧起娥眉:“搞错了吧?我从来没有借过钱。”
徐露继续解释:“是你的母亲刘西娅女士欠的,但由于你是这笔钱的受益人,所以现在对方要求你来赔偿。”
她稍稍停顿,又说,“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可以当面聊。”
桑迩思考片刻,道:“好。”
徐露道:“我这里现在还有别的客户,你看晚上7点的样子,来我律所可以吗?”
桑迩并不想晚上赴约,但地点是公共场所,安全性应该高一些。
于是她答应下来:“行,那到时候见。”
晚上——
桑迩独身来到了锦华律所。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忐忑。
周明礼的御用律师林律师就是这间律所的老大,若是不小心撞见了,该如何解释呢。
还好,想象中尴尬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桑迩安全地抵达了徐露的办公室。
她等了一会儿,徐露才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她仍旧是雷厉风行的模样,“今天事情太多,有些耽误了。”
桑迩扯了扯唇角:“没关系。”
徐露拉开椅子坐下,递给她几份文件,道:“起诉方是一家个人贷款机构,叫金贝有限公司,根据他们提供的证据,你的母亲刘西娅用北路花园的洋房作抵押,前后一共贷款5440万,现在已经逾期三年,本金加上利息,一共欠款七千八百万,其中五百万可以通过拍卖抵押房产偿还,剩下的需要你来承担。”
桑迩听到数字的时候震惊了一秒,但很快恢复了冷静。
“这是她借的钱,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徐露指着另一张纸,道:“刘西娅现在账户上已经没有钱,但根据她提供的流水和消费记录,显示这笔钱大部分都用在了你的身上,其中包括学费、生活费、医药费等等,所以债权人可以要求追加你作为被执行人。”
桑迩只粗略地过了一眼便发现了问题:“我的医药费没有那么多,生活费就更别提了,至于列表里的各种奢侈品,我更是从未见过。”
徐露面露难色:“我知道你可能是被冤枉的,但是法庭之上只讲证据,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尽快把钱还上。”
桑迩懵了。
她哪里来那么多钱?
这时,徐露又开口了:“或者……”
可她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桑迩疑惑:“什么?”
徐露看向她:“或者如果你名下有资产的话,比如房子车子之类的,应该也可以作为抵押偿还贷款。”
桑迩一凝,怔忡片刻。
徐露叹了口气,继续道:“桑妹妹,作为对方的代理律师,我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不过你放心,这事儿我绝对不会和周哥说的。”
桑迩走出律所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冷风瑟瑟,呼啸而过,掀起她风衣的衣角,似乎是要将她拉入这个黑夜。
忽然,不远处有几辆车亮起了前灯,轰隆隆地朝她驶来。
桑迩顿觉不妙,抬腿就要往楼里跑。
可一转身,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挡住了去路。
“好久不见啊,桑小姐。”
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桑迩扭头。
只见肖建仁正站在楼梯下,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听说你和周明礼领证了,我先恭喜一下。”
“你还没被打够吗?”
桑迩俯视着他,语气强硬,但手已经摸进了口袋,准备拨打周明礼的电话。
谁知,肖建仁却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这不是个好主意。”
“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不会去找周明礼。”
桑迩动作一滞:“什么?”
肖建仁道:“难道你想让他知道你欠了七千三百万吗?”
桑迩闻言,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下的套?”
肖建仁耸耸肩:“不能这么说。”
“金贝确实是我们家的,但是当年是刘西娅主动找上门要贷款的,这也是我们认识的契机。”
“而且,”他缓缓踱步,“现在她跑了也是事实。”
桑迩拧眉:“你想怎么样?”
肖建仁做了个“请”的手势:“上车聊?”
桑迩没有动作。
肖建仁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上
次你踹我那脚,现在我蛋还在疼呢。”
虽然他的话并不可信,但对方人多势众,即使桑迩不同意,估计结局也是被强行架上车,她只能暂时妥协。
上车后,肖建仁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特意熄了火,还将窗户摇下来一半,道:“门没锁,你想走,随时下车。”
桑迩懒得多和他啰嗦,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肖建仁道:“很简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刘西娅欠我们的钱,本来是用那栋创业园的楼抵债的,加上当时我们是准亲家,我爸还愿意给你们三千五百万。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肯定是没有夫妻缘分了,那么就是时候公事公办了。”
桑迩道:“我没那么多钱。”
肖建仁:“我知道。”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不还有楼嘛。”
桑迩冷道:“我是精神病人,不具备偿还债务的能力。”
肖建仁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精神病人!没有民事能力的精神病人是不能结婚的!你现在领了证,就推翻了这件事;如果你称自己没有民事能力,那么你的婚姻就是作废的。桑小姐,你要怎么选啊?”
桑迩仿佛浸入了冰水之中,血液都逐渐被冻住。
肖建仁见她不语,又说:“你要实在还不起,可以找你老公帮你还啊!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我也可以帮你的!”
说着,就拿出手机,“我来找人联系他一下……”
“等等!”桑迩猛地按住了他。
她不能让周明礼知道此事,不然这一切就都泡汤了。
“我还。”她咬了下嘴唇。
“给我时间,我一定还。”
肖建仁道:“你不是没钱嘛?七千三百万,光是那栋楼可不够,你应该知道法拍房的价格低的可怕吧?”
“楼,再加上三千五百万。”桑迩盯着他。
肖建仁反而愣住了:“认真的?”
桑迩点头:“对。”
“但你要答应我两个要求。”
肖建仁:“什么要求?”
桑迩:“第一,给我两个月;第二,不要惊扰周明礼,钱我自有办法弄到。”
肖建仁:“从他那儿弄?”
桑迩没有回答。
肖建仁笑了:“可以,我不会告诉周明礼,但我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桑迩紧抿双唇。
良久,她咬牙应道:“好。”
肖建仁很是满意,伸出了手,道:“那么,合作愉快。”
桑迩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肖建仁却喊道:“哎,我送你回家呗。”
桑迩头也不回,兀自往前走:“不用。”
肖建仁也不恼,提高声量:“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去死吧。桑迩在心里默念。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一旁停车场的阴影里,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正在那里静静地停着。
车载电话里传来林律师的声音:“周总,那我就按照程序继续进行了?”
久久没有回应。
林律师又问:“周总?您在吗?”
这时,一直无动于衷的周明礼忽地掀动了眼皮,目光透着凉意。
“先暂停。”
林律师一怔:“暂、暂停吗?”
周明礼注视着桑迩越来越小的身影,沉声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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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桑迩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同样的还有周明礼。
他的迈巴赫停在桑迩住的楼下,没有发动,没有亮灯,像是一只蛰伏于黑暗中的野兽。
周明礼坐在车里,指尖夹着的是半截未燃尽的烟。
一旁的手机里正反复地播放着一段音频。
——给我时间,我一定还。
——你不是没钱嘛?光那栋楼可不够。
——楼,再加上三千五百万。
录音的备注时间是两个月前。
下面还附着一条留言:【她可能是早有预谋。】
终于,周明礼锁上了屏幕。
他缓缓抬眸,望向了十二楼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到底还是没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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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桑迩就放弃了假寐。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完换了身衣服便出门买早餐了。
平时她更喜欢自己做饭,但今天,她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可她一走出楼道就顿住了脚步。
浅浅的薄雾之中,立着一个高挺修长的影子。
周明礼倚在车旁,他身后是灰蓝的天幕,纯黑的瞳眸却渗入了东方天际边那抹微弱的橘红,仿佛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
“你……怎么在这儿?”桑迩伫立在原地,没有上前。
周明礼悠悠掀动眼帘,冷声反问:“我不能来吗?”
桑迩僵硬地扯动嘴角:“能啊。”
她小声道,“毕竟这就是你家。”
周明礼薄唇轻启:“我有点事,要出去几天。”
桑迩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因为他从不会告知自己行程。
她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干巴巴地说:“哦,那祝你一路顺风。”
周明礼却说:“倒也不必。”
他注视着她,道,“只是走之前,有件事要提醒你。”
桑迩的心脏没有理由地沉了几分:“什么?”
周明礼一字一顿:“我们的交易。”
桑迩凝了一刹。
“孩子,”周明礼语调生冷,“要打掉。”
桑迩瞳仁陡然外扩。
周明礼捕捉到了这片刻的讶异。
“怎么?”他的视线一动不动,“舍不得了?”
“不会。”桑迩立刻回答。
她不由地挺直了脊背,“我过几天就去。”
“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周明礼没有动作,但目光森寒,“日子你自己选。”
桑迩轻声应道:“嗯。”
闻言,周明礼侧过了身,他戴上皮手套,拉开了车门。
“周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是一、个、人。”
他不再看她,可字里行间都像是尖刀般对准了她。
桑迩如鲠在喉。
直到迈巴赫驶入朦胧的寒气之中,她也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
周二。
桑迩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医院。
诊室里,医生递给了她一张手术同意书,道:“在最下面签字。”
桑迩提笔,却始终落不下去。
她的呼吸都逐渐加快,胸膛小幅度的起伏。
医生见状,以为她是害怕,便安慰道:“是无痛的,很快就结束了。”
桑迩仿佛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躺下,周围站着好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
照明灯光打亮,照向了即将手术的部位。
医生拿起鸭嘴钳,消毒之后,拍了拍桑迩的腿,道:“放松。”
可就在那一刻,桑迩忽然感到腹部一阵疼痛。
父亲的那句话无端地在她耳边响起——
只要不放弃,生命就总有出路。
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重现于她的眼前。
那年的大雪,午后的阳光,医生告诉她孩子保住的时候周围的静默和没来由的庆幸……
下一秒,她几乎是喊了出来:“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