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徐露的脸上掠过难以掩饰的惊讶。

但几秒之后,她便收拾好了表情。

“哇,那更要庆祝一下了!你看哪天有空,我请吃饭吧!”

周明礼拒绝得很干脆:“不必了。”

徐露却说:“哎呀,大家都是好哥们儿,你别和我客气了。”

说着,还掏出了手机,打开二维码,递给了桑迩,“嫂子,加个好友吧,以后我们多多联系。”

桑迩有些招架不住她的主动,虽然犹豫,但还是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以后要是他欺负你,你就和我说,”徐露笑了下,还半威胁似地挥了挥拳头,“我帮你报仇!”

桑迩听着有些奇怪,但一时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异样,愣了半晌,才回道:“他不会欺负我。”

这句话可能有些违心,可她宁愿顶回去,也不想顺着对方说。

“走了。”周明礼忽然开口,打断了她俩的对话。

徐露也说:“好,我在旁边写字楼里约的客户也快到了,下次见啦!”

同她告别后,二人来到茶楼的包间,有位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士已经坐在那里了。

男人见到周明礼,便起身打招呼:“周总好,周太太好,我

是锦华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我姓林,您叫我小林就好。”

桑迩一顿。

锦华律所?刚刚那位徐小姐不也是这家律所的吗?

周明礼微微颔首,开门见山道:“开始吧。”

林律师非常专业,很快便将流程和注意事项全部交代清楚。

“现在监护人变更的手续已经办完了,接下来涉及到房产交易的部分,按程序走就行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还要向夫人确认一下。”

桑迩点头:“您说。”

林律师问:“您名下是没有任何债务的吧?”

桑迩:“没有。”

林律师:“那就好。”

接着他转头对周明礼道,“周总,如果是这样,我预估两周内可以完成所有交易。”

这个速度远超桑迩的所料。

开心的同时,一个想法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可以快速离婚了?

那么,她肚里的孩子,还必须要被打掉吗?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但依旧给了桑迩不小的冲击。

她明明对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没什么感情,不管有没有结婚,她都不会留下ta。

可为何却突然会想到那样的问题?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孕激素的作用?

“桑迩。”周明礼的声音将神游状态的桑迩喊了回来。

桑迩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周明礼道:“刚才已经叫人把购楼的一千万首款汇给你了。剩下的两千五百万事成之后会自动到账。”

桑迩打开银行app看了眼,果然账户上一下多了好多个零。

“还有,”周明礼抽出一张黑卡递给她,“这个拿着。”

桑迩愣了半秒。

“这是什么?”

周明礼:“这是你生活费。”

桑迩了然。

她也不客气,收下了黑卡,道:“谢谢,请问额度是多少?”

“额度?”周明礼似乎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旋即他淡声道:“不限额。”

桑迩眨了眨眼:“你不怕我把它刷爆?”

周明礼挑了挑眉:“有本事你试试。”

桑迩小声嘟囔:“试试就试试。”

话是这样说,但她并没有真的打算去刷周明礼的黑卡。

在她看来,他俩的合作很快就会结束,这种不必要的往来应该是越少越好。

最重要的事情基本敲定,桑迩过了几天清闲日子,除了经营自己的网络店铺,还利用闲暇时光,琢磨起了研究生申请的事情,也在考虑要不要找份正职。

胜利的曙光在向她招手,没了刘西娅的钳制,她终于可以不受阻碍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这天,她正在联系厂商进货,一条信息突然从屏幕上方跳了出来。

徐LULU:【hello,你今天有空嘛?出来聊聊?】

桑迩微微一怔。

徐露?

她俩加过好友之后并没说过话,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发送验证消息时的画面,分明就是陌生人的状态,怎么就突然邀请她出去了呢?

于是桑迩推拒:【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

徐LULU:【这样啊,你方便讲电话吗?】

但不等桑迩回复,徐露就打来了语音电话。

“打扰了,”她语速有些快,似是在着急,“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和你说。”

桑迩云里雾里:“发生什么了?”

徐露道:“桑妹妹,你是不是有贷款没有还清?”

桑迩一口否定:“没有。”

她是民事行为能力受限的“精神病患者”,怎么可能去贷款呢?

徐露又道:“是这样的,我今天收到一份有关债务纠纷的委托,欠款当事人是你。”

桑迩拧起娥眉:“搞错了吧?我从来没有借过钱。”

徐露继续解释:“是你的母亲刘西娅女士欠的,但由于你是这笔钱的受益人,所以现在对方要求你来赔偿。”

她稍稍停顿,又说,“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可以当面聊。”

桑迩思考片刻,道:“好。”

徐露道:“我这里现在还有别的客户,你看晚上7点的样子,来我律所可以吗?”

桑迩并不想晚上赴约,但地点是公共场所,安全性应该高一些。

于是她答应下来:“行,那到时候见。”

晚上——

桑迩独身来到了锦华律所。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忐忑。

周明礼的御用律师林律师就是这间律所的老大,若是不小心撞见了,该如何解释呢。

还好,想象中尴尬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桑迩安全地抵达了徐露的办公室。

她等了一会儿,徐露才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她仍旧是雷厉风行的模样,“今天事情太多,有些耽误了。”

桑迩扯了扯唇角:“没关系。”

徐露拉开椅子坐下,递给她几份文件,道:“起诉方是一家个人贷款机构,叫金贝有限公司,根据他们提供的证据,你的母亲刘西娅用北路花园的洋房作抵押,前后一共贷款5440万,现在已经逾期三年,本金加上利息,一共欠款七千八百万,其中五百万可以通过拍卖抵押房产偿还,剩下的需要你来承担。”

桑迩听到数字的时候震惊了一秒,但很快恢复了冷静。

“这是她借的钱,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徐露指着另一张纸,道:“刘西娅现在账户上已经没有钱,但根据她提供的流水和消费记录,显示这笔钱大部分都用在了你的身上,其中包括学费、生活费、医药费等等,所以债权人可以要求追加你作为被执行人。”

桑迩只粗略地过了一眼便发现了问题:“我的医药费没有那么多,生活费就更别提了,至于列表里的各种奢侈品,我更是从未见过。”

徐露面露难色:“我知道你可能是被冤枉的,但是法庭之上只讲证据,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尽快把钱还上。”

桑迩懵了。

她哪里来那么多钱?

这时,徐露又开口了:“或者……”

可她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桑迩疑惑:“什么?”

徐露看向她:“或者如果你名下有资产的话,比如房子车子之类的,应该也可以作为抵押偿还贷款。”

桑迩一凝,怔忡片刻。

徐露叹了口气,继续道:“桑妹妹,作为对方的代理律师,我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不过你放心,这事儿我绝对不会和周哥说的。”

桑迩走出律所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冷风瑟瑟,呼啸而过,掀起她风衣的衣角,似乎是要将她拉入这个黑夜。

忽然,不远处有几辆车亮起了前灯,轰隆隆地朝她驶来。

桑迩顿觉不妙,抬腿就要往楼里跑。

可一转身,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挡住了去路。

“好久不见啊,桑小姐。”

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桑迩扭头。

只见肖建仁正站在楼梯下,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听说你和周明礼领证了,我先恭喜一下。”

“你还没被打够吗?”

桑迩俯视着他,语气强硬,但手已经摸进了口袋,准备拨打周明礼的电话。

谁知,肖建仁却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这不是个好主意。”

“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不会去找周明礼。”

桑迩动作一滞:“什么?”

肖建仁道:“难道你想让他知道你欠了七千三百万吗?”

桑迩闻言,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下的套?”

肖建仁耸耸肩:“不能这么说。”

“金贝确实是我们家的,但是当年是刘西娅主动找上门要贷款的,这也是我们认识的契机。”

“而且,”他缓缓踱步,“现在她跑了也是事实。”

桑迩拧眉:“你想怎么样?”

肖建仁做了个“请”的手势:“上车聊?”

桑迩没有动作。

肖建仁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上

次你踹我那脚,现在我蛋还在疼呢。”

虽然他的话并不可信,但对方人多势众,即使桑迩不同意,估计结局也是被强行架上车,她只能暂时妥协。

上车后,肖建仁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特意熄了火,还将窗户摇下来一半,道:“门没锁,你想走,随时下车。”

桑迩懒得多和他啰嗦,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肖建仁道:“很简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刘西娅欠我们的钱,本来是用那栋创业园的楼抵债的,加上当时我们是准亲家,我爸还愿意给你们三千五百万。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肯定是没有夫妻缘分了,那么就是时候公事公办了。”

桑迩道:“我没那么多钱。”

肖建仁:“我知道。”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不还有楼嘛。”

桑迩冷道:“我是精神病人,不具备偿还债务的能力。”

肖建仁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精神病人!没有民事能力的精神病人是不能结婚的!你现在领了证,就推翻了这件事;如果你称自己没有民事能力,那么你的婚姻就是作废的。桑小姐,你要怎么选啊?”

桑迩仿佛浸入了冰水之中,血液都逐渐被冻住。

肖建仁见她不语,又说:“你要实在还不起,可以找你老公帮你还啊!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我也可以帮你的!”

说着,就拿出手机,“我来找人联系他一下……”

“等等!”桑迩猛地按住了他。

她不能让周明礼知道此事,不然这一切就都泡汤了。

“我还。”她咬了下嘴唇。

“给我时间,我一定还。”

肖建仁道:“你不是没钱嘛?七千三百万,光是那栋楼可不够,你应该知道法拍房的价格低的可怕吧?”

“楼,再加上三千五百万。”桑迩盯着他。

肖建仁反而愣住了:“认真的?”

桑迩点头:“对。”

“但你要答应我两个要求。”

肖建仁:“什么要求?”

桑迩:“第一,给我两个月;第二,不要惊扰周明礼,钱我自有办法弄到。”

肖建仁:“从他那儿弄?”

桑迩没有回答。

肖建仁笑了:“可以,我不会告诉周明礼,但我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桑迩紧抿双唇。

良久,她咬牙应道:“好。”

肖建仁很是满意,伸出了手,道:“那么,合作愉快。”

桑迩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肖建仁却喊道:“哎,我送你回家呗。”

桑迩头也不回,兀自往前走:“不用。”

肖建仁也不恼,提高声量:“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去死吧。桑迩在心里默念。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一旁停车场的阴影里,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正在那里静静地停着。

车载电话里传来林律师的声音:“周总,那我就按照程序继续进行了?”

久久没有回应。

林律师又问:“周总?您在吗?”

这时,一直无动于衷的周明礼忽地掀动了眼皮,目光透着凉意。

“先暂停。”

林律师一怔:“暂、暂停吗?”

周明礼注视着桑迩越来越小的身影,沉声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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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桑迩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同样的还有周明礼。

他的迈巴赫停在桑迩住的楼下,没有发动,没有亮灯,像是一只蛰伏于黑暗中的野兽。

周明礼坐在车里,指尖夹着的是半截未燃尽的烟。

一旁的手机里正反复地播放着一段音频。

——给我时间,我一定还。

——你不是没钱嘛?光那栋楼可不够。

——楼,再加上三千五百万。

录音的备注时间是两个月前。

下面还附着一条留言:【她可能是早有预谋。】

终于,周明礼锁上了屏幕。

他缓缓抬眸,望向了十二楼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到底还是没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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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桑迩就放弃了假寐。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完换了身衣服便出门买早餐了。

平时她更喜欢自己做饭,但今天,她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可她一走出楼道就顿住了脚步。

浅浅的薄雾之中,立着一个高挺修长的影子。

周明礼倚在车旁,他身后是灰蓝的天幕,纯黑的瞳眸却渗入了东方天际边那抹微弱的橘红,仿佛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

“你……怎么在这儿?”桑迩伫立在原地,没有上前。

周明礼悠悠掀动眼帘,冷声反问:“我不能来吗?”

桑迩僵硬地扯动嘴角:“能啊。”

她小声道,“毕竟这就是你家。”

周明礼薄唇轻启:“我有点事,要出去几天。”

桑迩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因为他从不会告知自己行程。

她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干巴巴地说:“哦,那祝你一路顺风。”

周明礼却说:“倒也不必。”

他注视着她,道,“只是走之前,有件事要提醒你。”

桑迩的心脏没有理由地沉了几分:“什么?”

周明礼一字一顿:“我们的交易。”

桑迩凝了一刹。

“孩子,”周明礼语调生冷,“要打掉。”

桑迩瞳仁陡然外扩。

周明礼捕捉到了这片刻的讶异。

“怎么?”他的视线一动不动,“舍不得了?”

“不会。”桑迩立刻回答。

她不由地挺直了脊背,“我过几天就去。”

“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周明礼没有动作,但目光森寒,“日子你自己选。”

桑迩轻声应道:“嗯。”

闻言,周明礼侧过了身,他戴上皮手套,拉开了车门。

“周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是一、个、人。”

他不再看她,可字里行间都像是尖刀般对准了她。

桑迩如鲠在喉。

直到迈巴赫驶入朦胧的寒气之中,她也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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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

桑迩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医院。

诊室里,医生递给了她一张手术同意书,道:“在最下面签字。”

桑迩提笔,却始终落不下去。

她的呼吸都逐渐加快,胸膛小幅度的起伏。

医生见状,以为她是害怕,便安慰道:“是无痛的,很快就结束了。”

桑迩仿佛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躺下,周围站着好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

照明灯光打亮,照向了即将手术的部位。

医生拿起鸭嘴钳,消毒之后,拍了拍桑迩的腿,道:“放松。”

可就在那一刻,桑迩忽然感到腹部一阵疼痛。

父亲的那句话无端地在她耳边响起——

只要不放弃,生命就总有出路。

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重现于她的眼前。

那年的大雪,午后的阳光,医生告诉她孩子保住的时候周围的静默和没来由的庆幸……

下一秒,她几乎是喊了出来:“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