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 看到徐舟来了，院长有些讶异。
他正在处理一些文件，签下名字后， 随手合上放到一边。
“老徐， 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徐舟自己的实验室距离这里有点远，不过他在附近的榆林大学任职医学院院长， 有时间也会过来看看。
“不是你要见我小师妹吗，人给你带过来了。”
徐舟侧身， 让出身后的陆云曦， 介绍道：“小师妹， 这位就是丁院长，心血管内科专家，擅长心内科各种复杂疾病介入治疗， 真要说起来你们也有共同语言。”
看清他身后的人是谁后，丁院长很快回神。
“原来是陆小姐来了，你好， 两年前我们在学术研讨会上见过。”丁院长笑容灿烂，回忆道， “当时你带领的团队研发出新一代的手术机器人，让我印象十分深刻啊。”
“后续我也有关注， 该款心脏手术机器人为高危患者微创修复了受损的瓣膜， 且术后康复得非常好！”
丁院长看陆云曦的眼神满是欣赏，感慨道：“这例活心微创让我也意识到了， LD在医疗器械方面独树一帜遥遥领先， 国内的医疗公司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丁院长说着说着低叹了一声。
就连他们医院都有百分之六十的医疗设备是从LD进口的， 别的医院就更别说了。
国内的医疗公司发展不起来，始终没有创新突破， 任重而道远啊！
“我也久仰丁院长的大名。”陆云曦笑着回应道。
丁院长是个人精，以为陆云曦只是客气两句，刚想提起别的话题，就听她继续道——
“去年丁院长带领榆市一院心内科的医生，临床开展了三维标测电生理检查及射频消融术，开创了国内快速治疗心律失常的技术先河。”
“这件事我在国外也听说了，国外的医疗期刊也大肆夸赞了丁院长。”
丁院长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陆云曦刚才说的是真心话而不是客气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笑容更加真挚：“都是大家的功劳。”
正打算邀请徐舟和陆云曦坐下喝杯茶，有医生过来敲门。
“院长，到时间去临床科室进行查房了。”
“好。”丁院长看了眼手表，歉意道，“陆小姐，要不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处理完马上过来。”
徐舟都是老朋友了，用不着他招呼。
作为榆市一院的院长，丁院长每天不仅是坐在办公室。
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处理医院的公事、去各科室查房、抽查病历、听取住院病人对医疗工作的建议……
还有时不时要参加各种学术会议研讨会，行程满满当当。
“好，”陆云曦笑容清浅，“您去忙，我们想去肝胆外科看看，不知道方不方便？”
“当然，老徐你带陆小姐去吧。他啊，经常被我请来当外援，去肝胆外科轻车熟路。”
丁院长嘱咐两句，又说了一句招待不周晚上他请吃饭，让陆云曦一定要等他。
陆云曦点头，目送他离开后，看向正在把卤牛肉打包盒放丁院长办公桌上的师兄。
“老丁牙口好，这牛肉适合他吃。”徐舟丝毫没有处理剩菜的不好意思，笑呵呵道，“走吧师妹，我们直接去住院部。”
陆云曦忍不住莞尔。
师兄还是挺了解她的。
这次过来主要也是想看看肝病患者的情况，以及是否有服用* 肝愈康。
师兄妹在医院慢悠悠地走，之前已经粗略的逛过一圈了，这次目标很明确，去肝胆外科二区住院部。
“这种大三甲的急诊科就是不停地连轴转。”徐舟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新人来这个科室磨磨性子最好。”
他的学生们大部分都去过急诊科，这个科室最磨练人，要应对各类突发事件和患者，科室医生都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陆云曦起点太高，她刚出来实习就是由师兄带着上手术台，从助理到主刀也没用多久。
所以没去急诊科待过。
不过对于急诊科的医生她向来很敬佩。
“全能科室不是开玩笑的。”徐舟眸光掠过走廊，有陪病人过来检查的家属，也有独自一人来看病的患者，还有交不起医药费默默垂泪的。
有个年轻住院医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偷偷塞了一把钱过去：“会好起来的，别灰心。”
那人号啕痛哭，跪在地上给住院医磕头，嘴里一个劲道：“谢谢你，谢谢你……”
徐舟眼底没什么波澜，叹息道：“应该是刚转正没多久的，是个好医生，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同情心太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住院医的善良和真诚他是认可的，可经济差的患者太多了，有时候实在是有心无力。
陆云曦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对住院医的做法不多做评价。
“作为医生，我们要多为病人考虑，师兄你想将五叶片纳入医保就是很好的想法，也用另一种方式帮助了患者。”
陆云曦说：“所以你也是一个好医生。”
这是一件利好患者的大好事，因此受益的群体无数。
徐舟勉强笑了笑，情绪有些低落。
“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肝愈康的出现也带给了患者希望。价格低廉是它打开市场的办法，也让很多患者经济压力得到缓解。”
“可它的副作用太大了，这就是一款看似有奇效的所谓特效药，实际上和那款止疼片的路数差不多。”
“不合格的药品流入市场给患者带来的危害是巨大的。”陆云曦冷静道，“师兄，我们研发新的药品的初衷是什么你忘了吗，以病人的健康为本。”
徐舟搓了搓脸：“是，安林制药太心急了，肝愈康如果能多临床试验几次再加以改进，也许可以成为一款很好的肝药，可他们急着上市赚钱。”
“像安林制药这种能自主研发生产原研药的国内药企其实不多，大多数都是生产仿制药，比如那个东河医药，能做到me better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大部分还是停留在me too.”
像LD这种国际巨头对于占领国内医药市场是不怎么急迫的，因为国内医院目前百分之九十的医疗器械还是依赖进口，其中起码一半是来源于LD。
安林制药在医药方面是占优势，可他们不可能一步一个脚印走。
“医疗工作者从事医药行业还是要比那些财阀资本家有良心。”徐舟来了这么一句。
陆云曦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
到了肝胆外科，医生基本上都认识他。
“徐院士好，我们奚主任带实习医生查房去了。”
他们虽然在和徐舟打招呼，目光却不经意瞥向陆云曦，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不是被心外科奉若神明的陆云曦吗，她怎么过来了？
医生们平时很忙，不过下了班也会看娱乐新闻。
也有追星的，知道陆云曦还有个弟弟叫谢逾，现在是顶流明星。
不过因为职业的原因，他们更关注陆云曦在医疗界的身份。
这可是真正的大佬，世界级的心外科大拿。
医生知道两人的来意后，主动请缨，亲自带他们去：“正好我也要去看一下病人的情况，一起走吧。”
陆云曦点头，和徐舟并肩跟在他身后。
医生拿着病历，压力特别大。
任谁后面跟着个擅长肝胆外科领域的院士还有心外科大佬，腿都会有点发软啊。
医生后背绷直，这辈子就没这么紧张过。
不过在看到其他同事时，腰杆子也挺得笔直。
嘿，这待遇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他步伐生风，带着两人进了肝胆外科的病房。
见到病人，年轻的医生态度和煦如春风，但是想到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主要是陆云曦在这里，他有些放不开。
轻咳一声，在病人疑惑的目光中，他轻声问：“胀不胀？放屁了吗，有没有拉屎。”
病人一一回答，医生又为他查体。
徐舟已经自来熟地和一个肝癌患者聊上了，得知他在吃五叶片，让医生拿来他最近的各项身体指征给陆云曦看。
“这是这位病人的各项指标，目前出现的副作用就是腹泻，还有手背起水泡。”
徐舟点头，这是靶向药普遍的副作用，他和陆云曦说：“来一院治疗的都没有私下服用过肝愈康，这就是纯粹的五叶片的临床数据。”
像一院二院这种大三甲对病人既往药物服用史都查得很严，病人们一般也不会私下服用别的药物。
肝愈康泛滥的地方往往是小县城和乡镇。
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病人们知道徐舟是经常来肝胆外科，对他很眼熟，但是陆云曦就很眼生了。
“艾医生，这位小姑娘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吗？你带着的啊？”有人好奇道。
怎么没穿白大褂呢。
“不是不是，这位是……别的医院过来的医生，来我们这看看。”接收到徐舟的眼色，医生立马改口。
“噢噢这样啊，小艾医生你有女朋友吗，我有个侄女，虽然没有这姑娘漂亮，不过也是体制内的，公务员。”
“我可是看你人好才介绍给你，换了别人我肯定不说！”大妈语气亲近道。
徐舟和陆云曦都忍不住笑了，看来这位小艾医生风评很不错，患者们都很喜欢他。
有时候具有亲和力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势，特别是在医院当医生，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医患矛盾。
“大爷大妈们就是热心肠……”出了病房，小艾医生尴尬道，“徐院士，陆小姐，让你们见笑了。”
徐舟表示理解：“年轻人嘛，也别全部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该谈恋爱谈恋爱，这姑娘条件不错，可以尝试接触接触，看看对方对你的印象怎么样嘛。”
小艾医生没想到看起来很严肃的徐院士也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还关心起他的终事大事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陆云曦。
“师兄，小艾医生有自己的想法，你别吓到他了。”陆云曦轻笑道。
“哎，我这也是提醒一下年轻人，别跟我一样，一把年纪了才成家。年轻的时候有精力还能和老婆一起带带孩子，年纪上去了医院的事都忙不过来，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压力都给了家里老婆……”
徐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陆云曦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这么多感慨。
好像今天情绪格外充沛一些。
小艾医生倒是听进去了。
人家可是院士，虽然这不是医学上的经验，但也是生活里的经验。
十分珍贵啊。
他点点头，打算待会儿就去问一下刚才那个大妈，和姑娘约一下时间相看。
就是自己工作太忙了工资也低，心里有点担心，怕人家看不上。
小艾医生把两人带去肝胆外科主任办公室，看了眼时间：“奚主任应该快回来了，徐院士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还有别的事，就不陪你们了。”
现在是上班时间，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去吧。”徐舟摆摆手，示意他忙他自己的就行。
进了办公室，徐舟一屁股坐在奚主任椅子上，这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
真要说起来，奚主任也算他半个学生。
看到桌上有一些片子，他随手拿起一张看了起来。
陆云曦没有坐，而是走到窗前，看楼下草坪散步的人。
“笃笃——”
有人敲门。
“进。”徐舟中气十足。
“奚主任你好。”女人穿了一套宽松的连体衣裤，脚上是某运动品牌的跑步鞋，身上背着一个大号托特包。
“哪里不舒服？还是关于病情有疑问？”徐舟只以为她是普通患者，并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他和榆市一院有协议，当年完全是看在丁院长的面子上签的，时不时要过来肝胆外科坐镇一下。
“呃，是这样的。”因为陆云曦站在窗前一直没出声，而且女人的视线又被巨大的资料柜给挡住了，所以看不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奚主任，我知道你们医院现在用的肝病靶向药是五叶片，不过您不觉得五叶片价格贵而且疗效差吗？”
时间紧迫，她直入主题，没有和眼前的人绕弯子。
徐舟听到这些话怔住了。
她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我的五叶片不仅贵，而且疗效差？
陆云曦眸光顿了一下，身形隐在资料柜后面，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神情紧张的女人。
“是这样的，我是肝愈康的医药代表，您应该也听说过我们肝愈康。”
医药代表自我介绍完继续说道：“作为一款特效药，它不仅疗效好，而且价格低廉，副作用小……”
“噗嗤——”徐舟本来还能绷住的，听到最后一句实在忍不住了。
医药代表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解地看向他。
“你是肝愈康的药代？来找我推销药品的？”徐舟收敛笑容，目光如炬，打量她，“想让肝愈康上肝胆外科的采购清单？”
“是！”医药代表从包里拿出一盒肝愈康，“您应该也听人说过，肝愈康的疗效绝对是同行之间的佼佼者，而且我们可以按量给您返点。”
“哦，回扣是吧。”徐舟了然点头，直截了当问，“采购价多少？你们又能给我多少。”
听他感兴趣，医药代表趁胜追击：“外面市场价一盒是五百九，比五叶片整整便宜了一千块钱。”
“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这边能给到您的价格是三百九，每出一盒，给您两个点的回扣。”医药代表见他皱眉，立马补充道，“虽然听起来不多，可服用的患者多了起来，您这边的收入也相应的越高。”
“奚主任，我们这边真是真心诚意想和您合作，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少。”
医药代表又从托特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目测两万左右。
她放在桌上，还发出了一声闷响。
“只是交个朋友，代表我们安林制药的诚意，哪怕不合作也没关系的。”医药代表笑着说。
她一直在盯着徐舟的表情，希望他能露出意思意动。
徐舟心里冷笑，安林制药这一手糖衣炮弹玩得可真好，如果真的收了，以后也脱离不了安林制药这艘破船了。
别看她嘴上说得好，不管你合不合作都没关系。等你收了钱，就有了把柄在她手里，只能任她搓圆捏扁。
她背后可是站着安林制药，一般的医生哪怕是科室主任，也没能力和它掰手腕。
在安林制药这种大资本面前，它是大象，普通人只是蝼蚁。
不过可惜自己不是奚主任。
“别的医院有人同意你的提议吗？”徐舟看了眼信封，眼底有挣扎之色，还有恰当好处的贪婪与克制。
医药代表知道，他们当医生的一年的工资就那些，主要是看绩效。
像奚主任这种级别的医生稍微好一些，接点飞刀的活，又去讲讲课，收入还是不错的。
不过没有人不想赚更多的钱，在医药代表看来，不过是签个字换一种药而已，这和捡钱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医药代表有些心虚，但她不敢露怯，“这么好的事谁会拒绝呢？”
徐舟问她是哪个医院的医生，她就闭嘴不谈了。
徐舟心里了然，这么多年各大医院都没有考虑采购肝愈康，态度就很明确了，他们不信任肝愈康。
现在自己又出面查肝愈康的事，他们听到后更加不可能轻易动摇。
“可是我听说有人和药监局反应你们的药不合格，正在核实临床数据。”徐舟故意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医院如果知道我换了靶向药，一定会怀疑调查我。”
“那是对手故意抹黑！想把我们挤出市场！”医药代表忿忿不平从包里掏出一沓a4纸，“这是我们肝愈康的临床数据，比五叶片的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奚主任，如果您真的是一心为病人着想的好医生，就应该让他们用更便宜效果更好的药，而不是让五叶片这种次货贵价药占据市场！”
徐舟脸都青了。
陆云曦眉眼弯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想看师兄能不能克制住脾气。
听到走廊有脚步声，本来还想继续忽悠的医药代表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把桌上的信封往徐舟那边推了推。
“您好好考虑一下，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她手指敲了敲信封，在下面有一串数字。
“奚主任，大家都是为了家庭奔波的普通人，谁不想多赚点钱呢？这件事对您来说并不难办，希望您能尽快给我答复！和安林制药合作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完，不等徐舟回应，医药代表就要离开。
奚主任正好跟着小艾医生一起过来，两人还在聊病房里各位患者的情况。
“奚主任，徐院士和陆小姐应该还在办公室等您。”
医药代表出来，正好听到这一句，走了下神，差点撞奚主任身上。
“你没事吧？”奚主任伸手扶了一下，见她是从办公室出来的，纳闷，“你是患者？还是家属？来找我了解病情还是看片子？”
医药代表眨了眨眼，神色呆滞，脑子已经不转了。
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目光僵硬地往下挪，从奚主任脸上挪到他胸口的胸牌上。
奚宁，肝胆外科主任医师。
他是奚宁？那里面的人又是谁？！
很快，有人给了她答案。
“徐院士。”见徐舟出来，奚宁扬起笑脸，“不好意思啊一直在查房，让您久等了。”
“不过这位是？”
他看向医药代表，再次问道。
难道是找徐院士看了一眼片子发现病情太严重，所以失魂落魄走神了？
奚宁叹了口气，这种事太多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保持沉默。
“医药代表，给你送钱的。”徐舟没有好脸色，直接把信封丢给奚宁，“让你把她们的药加入采购清单，一盒给你百分之二的返点。”
“啊？”奚宁下意识伸手接住，只觉得沉甸甸的。
听完徐舟的话，立马反应过来，把信封扔给旁边的小艾医生，就跟烫手山芋似的：“你们帮我作证啊，我可什么都没收！”
他这一脸别挨我的怂样，直接把徐舟给气笑了。
医药代表回过神来，眼珠子麻木地转动，语气艰难道：“你是？”
刚刚自己到底和谁说了这么久？！
她几近崩溃。
“徐舟，五叶片研发创始人。”徐舟冷着脸，眼底几欲喷火，咬牙切齿道，“你口中的次品贵价药，就是我的团队研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