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舟开车带陆云曦去了一个位于小巷子里的茶馆， 这里安静清幽，除了榆市本地人，外人一般找不到这儿，
车子进不去， 徐舟找了个地方停车：“巷子里太窄了，只能步行。”
陆云曦点头， 两个保镖跟着下车。
徐舟长相比较严肃，看起来不太平易近人。
不过在陆云曦面前， 笑容就没断过， 十分亲和， 他一边走一边向陆云曦介绍这里的美食。
“这家面馆的榨菜肉丝面很好吃，中午我们到这里来吃。”
“好。”陆云曦颔首，见徐舟停下来和面馆老板打招呼， 她脚步也略微停顿。
和平时在实验室的状态不一样，到了这些市井小巷子，徐舟身上烟火气十足， 也没有了在学生面前严谨的模样。
他笑呵呵的，就像个普通顾客。
徐舟和老板聊了一会儿， 来了客人老板才止住话头，再三叮嘱他待会儿一定要过来吃面， 他卤了牛肉。
“这家面馆的老板以前也是肝癌患者， 现在恢复的很好。”徐舟笑道，“他把这家面馆也做成了爱心食堂， 只要是群里的病友过来吃面， 都会免费供应。”
陆云曦不由多看了两眼：“澜市一院那边也有类似的饭馆。”当初送医疗物资时， 老院长还请她去那里吃过饭。
“这种地方很多，都在医院附近。”徐舟叹气道，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研发出更好的药物，可这一点太难了。”
“小师妹，任重而道远啊。”
徐舟带着她往巷子深处走，现在才十点多，早餐摊子依旧热火朝天。
今天是周末，很多家长带着小朋友来吃早餐。
陆云曦没有戴口罩，也有人认出她来了，不过看到她身后两个壮硕的保镖，迈出去的脚又瞬间收了回去。
刚掏出来的手机也在看到保镖凌厉的眼神后熄灭了屏幕。
“陆云曦，真的是陆云曦……”
“她旁边那位好像是徐舟徐院士！”
等他们离开了，原本安静的巷子顿时喧闹起来。
“哎哎哎，后面那个，你的油条还要不要了？豆腐脑要不要加辣椒油啊。”老板扯着嗓子喊。
众人这才收回目光：“加！”
到了茶楼，徐舟轻车熟路走在前面，嘴里还不忘把来客的背景交代了一下——
“燕洋，苍省医科大学毕业的，今年二十九，在安林制药医药研发团队属于年轻一代的核心人物。”
“据他所说，是因为和老师理念不和，所以退了出来。”
“安林制药实验室如今的领头人是他的老师张博。”
“理念不和？”陆云曦笑了一下，“看来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人。”
当学生的大多数是老老实实听老师的话，敢直接说出理念不和所以退出的，也是有一些傲气在的。
“我之前也没有见过他，他主动联系了我的助手，要求和你见一面。”徐舟在一个清静幽雅的包厢前停下脚步，慎重道，“我们不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也有可能是安林制药知道我们在查肝愈康故意弄出来的陷阱。”
五叶片和肝愈康是竞品药物，肝愈康眼红五叶片的市场，同时也想待替五叶片上各大医院的靶向药采购名单。
“要真是个坑，我们跳进去了，他们就可以用此大做文章，说五叶片是为了打击竞争对手所以才故意抹黑泼脏水的。”
这样一来五叶片的口碑肯定会下降，肝愈康原本就以低廉的价格占据优势，以后鹿死谁手还真不知道。
“先看看情况吧。”陆云曦暂时也想不明白对方要见她的原因，瞥了身后两个保镖一眼，他们自动分开，站在门口两侧。
徐舟点点头，手搭上门把，推门进去。
燕洋已经提前半小时到了，正好在茶楼吃个早点。
听到门口有动静，他放下手里的桂花糕，笑着起身相迎：“徐院士，陆小姐。”
作为业内人士，哪怕没见过，但这两位他可不陌生。
陆云曦也在打量燕洋，很年轻，朝气蓬勃。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眼底一片澄澈，既不浑浊，也没有别的算计心思。
要么是真的实验室呆久了很单纯，要么就是心思极深但是隐藏得很好。
陆云曦暂时不做评价。
在这两位面前，燕洋算是晚辈，所以他主动替陆云曦和徐舟拉开椅子，然后烧水煮茶。
“陆小姐，其实我想认识你已经很久了。”燕洋目光灼灼道，“小口径人工血管的突破对全世界的医疗界来说都是大好事，还有你所带领的团队目前在研发的人造血，我听说人造血进行基因改造后可以不受限于血型，任何血型都可以使用……”
他洋洋洒洒说了很多，眼底的光芒也真诚热切，看得出来对医药研发行业是真的热爱。
“我在安林制药的实验室也是做药品研发的，他们的实验室过于依赖外援，就连肝愈康这种支柱型药物都是靠和约旦诊所联手研发才得以成功。”
燕洋毫不犹豫道：“安林制药虽然在国内名声很大，可放在国际上并不算什么，实验室和LD的实验室也不能相提并论。”
“我想进LD的实验室，研发出更多创新药。”
他直接抛出自己的目的，直勾勾看着陆云曦，期待她的反应。
陆云曦蓦然笑了。
她并没有回避燕洋的目光，反而问道：“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可以让我同意你进LD吗。”
这是陆云曦的主场，徐舟并没有说话，而是推了一碟山药糕到陆云曦面前。
他没吃早餐，一边听两人说话，一边吃了一块芋头糕。
这家茶楼的茶点真不错，不是那种又干又噎的，入口口感绵密湿润，格外香甜。
“我知道徐院士最近在查肝愈康，我可以提供一些我知道的信息。”燕洋果断道。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云曦好整以暇，看着他替自己斟茶，瞥了眼茶杯就知道是君山银针。
燕洋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徐舟：“可你和徐院士是师兄妹……”
“哪怕是亲兄妹，她也不需要为了我的利益妥协。”徐舟吃完最后一口芋头糕，抿了口茶，胃里舒服多了。
“所以这个理由并不成立。”
燕洋“呃”了一声，倒茶的动作一顿，过了两秒继续道：“LD在澜市建立了生产基地，肯定是已经瞄准了国内市场。”
“现在安林制药在国内市场所占份额太大，LD难道就不想把它拉下来瓜分市场吗？陆小姐既然是实验室的带头人，因为也会更加注重集团利益吧。”
陆云曦这种身份放在LD肯定也是高管级别的存在了，她的话就算是LD老板也不敢轻视。
新药研发都靠她呢，这可是财神爷。
不好好供着万一被其它医药公司挖走了怎么办？
单凭这一点，燕洋觉得陆云曦在LD绝对是能说得上话的。
“你手上有什么东西？”陆云曦兴致缺缺，“如果只是一些普通的医药资料，我并不是很感兴趣。”
燕洋犹豫不决，陆云曦也没有追问，而是慢悠悠地喝着茶。
她一开始对燕洋就没有报什么期待，师兄在电话里说的新进展指的也不是他。
所以她并不着急。
燕洋有点耗不动了，自从离开安林制药实验室后，他生活过得一直不顺。
有件事他没说，之所以想进LD实验室，除了久仰大名，最大的原因在于别的实验室根本不敢收留他。
因为他是自己提的离职，而且知道实验室不少内幕，当初安林制药一直拖着他的辞职报告，不肯放人。
并且放话，如果他离开实验室，以后也再也找不到任何相关的工作。
这就和娱乐圈的封杀类似，安林制药对他下了行业**。
当初之所以选择学医，家境殷实也是一方面，他不着急要回报，只想能为社会做点什么。
辞职后，燕洋虽然找工作屡屡碰壁，但是父母一直没有怨言继续养着他，哪怕是没有工作，燕洋依旧过得还不错。
这就是他眼睛看起来有种不谙世事的单纯感的原因。
但是马上奔三了，燕洋还是有点着急，不想一直在家躺着。
在听到药监局查肝愈康的时候，燕洋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他联系了安林制药的竞争对手，徐舟。
气氛陷入凝滞，陆云曦不急，徐舟也不怎么急。
过了一会儿，还是燕洋先按捺不住了。
“肝愈康的研发我有参与，不过因为有约旦诊所的人接手，所以涉及不深。”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燕洋咬着牙根道：“肝愈康的一期临床其实是没问题的，当时召集了一百例志愿者，人体对新药的耐受程度良好，安全性是没问题的。”
陆云曦抬眸看向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到了第二期，又找来了一百例适应症状的志愿者，为第三期的临床实验确定了给药方案。”
燕洋声音越来越低：“到了第三期临床实验，药品的疗效确实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甚至超过了五叶片。”
徐舟撇撇嘴，没有说话。
“不过副作用也很明显，可约旦诊所的人为了能让药监局成功审批上市，伪造了实验数据。”
徐舟心底大为震撼，他慢慢坐直了身子，不动声色看了眼旁边的陆云曦，朝她使了个眼色。
陆云曦略微摇头，示意他先不要着急。
“你的意思是安林制药给出的关于肝愈康的原始资料以及临床数据都有造假？”
“是！”燕洋搓搓脸，“这也是我坚决退出实验团队的原因，我接受不了。”
虽然早有猜测，亲耳听到感觉还是不一样。
徐舟刚想问他有没有证据，陆云曦看了他一眼，话卡在嗓子眼，又咽了回去。
肯定是没有证据的，不然安林制药不可能同意他的离职申请。
只能他们自己去核实。
“我会好好考虑。”陆云曦说，“你留个联系方式吧。”
燕洋也不气馁，他和陆云曦互相交换了手机号以及微信，又聊了一些关于安林制药的事，他接了个电话，率先离开了茶楼。
走的时候急匆匆的，脸色也不太好。
徐舟看懂了陆云曦的意思，发了条信息出去，让人跟过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小师妹，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徐舟努力平复心绪。
要是燕洋没说谎，那说明他们的排查方向没有错，更何况约旦诊所也有数据造假的前科。
“十有八九吧，数据造假以前在国外挺常见的。”陆云曦咬了一口绵软的山药糕，脑海里突然想起谢逾也吃过这个。
“当时国外有一款新型止痛药，别的药药效只能维持三到四个小时，而这款止痛药因为加入了缓释成分，所以延长至了八个小时。”
“可过了这八个小时，参与临床实验的患者疼痛难忍，并且要求加大药量。”
“但这个研发团队依旧按照之前的疗效报了上去，最后也审批成功了。”
“这种情况不胜枚举，在靶向药行业新药审批过程冗长繁琐，就会有人动歪脑筋。”
陆云曦说：“安林制药很有可能就是在约旦诊所的示意下，篡改了实验数据，并且没有将志愿者在受试过程中出现的不良反应如实上报。”
近些年来被曝出生产成分不足篡改药品实验数据的药企也不少，这种查证往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和漫长的时间。
“除了这个问题，安林制药最开始还垄断过原料药，这个药企的发家史并不光辉。”徐舟摇头道，“这种药企的出现真是行业内毒瘤。”
又在茶楼聊了半个小时，见时间差不多了，徐舟把账结了，带陆云曦去面馆吃面。
“这段时间可以密切关注一下燕洋的动向，也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陆云曦说，“如果他不是安林制药派来的人，那他很有可能会面临危险。”
因为是竞争对手，并且徐舟在查肝愈康，所以安林制药一直以来都有在监控徐舟的行程。
燕洋的身份太敏感了，他和徐舟的会面必定引起安林制药的注意。
稍微一想都知道肯定是和肝愈康有关，对方在不确定燕洋说了什么出来时，极有可能对燕洋实施某些不正当的手段威胁恐吓他。
“好，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办了。”
徐舟也有这个想法，两人算是不谋而合。
中午吃了徐舟说的榨菜肉丝面，老板娘还送了卤牛肉还有各类小菜。
“味道确实很好，价格也很实惠。”陆云曦看了眼墙上的价格表，一大碗肉丝面只要五块钱，肉的份量很满，而且面和小菜可以一直续。
她观察了一下，老板娘并不是因为徐舟所以才故意多给他们加量，别的客人碗里也是堆得满满的肉丝。
“大家都不容易，我们也只收个成本钱。”老板娘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露出爽朗的笑容。
陆云曦也弯了弯唇角。
原本她是吃不完这么一大份面的，但她没有浪费的习惯，再加上面的味道确实不错，她婉拒了师兄询问要不要分他一点的好意，慢慢地把碗里的面都吃完了。
在老板娘热情的招呼声中，还吃了两大块卤牛肉。
剩下的卤牛肉因为没吃完，老板娘拿来打包盒让他们带回去吃。
徐舟拎着塑料袋，和陆云曦一起慢悠悠又在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消食。
“五叶片的数据已经发到你邮箱了，待会儿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了，我带你去榆市一院走一圈。”
“我的老朋友可是对你慕名很久了，一直问我有没有机会能见见你。”
“好。”陆云曦没有拒绝。
两人不紧不慢走着，徐舟对于榆市滚瓜烂熟，就像个活地图。
“我平时下了班也会来这些地方逛逛，哪家东西便既宜质量又好我都知道，还有那些味道好的夜市，就是有小部分摊子不太卫生。”
说到这一点，徐舟叹气道：“食品安全问题还有待改进，还是要多关注一下民众的身体健康啊。”
只有身体好了，做事才会事半功倍，也能省点去医院的钱。
现在的年轻人挣点钱可不容易。
陆云曦没忍住笑了。
徐舟听到笑声，有些茫然，转头问：“怎么了小师妹，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师兄你说得很对，我只是在想，你研发的药品为什么能这么成功。”陆云曦脸上笑意盎然，“因为你可以站在患者的角度着想。”
徐舟为什么那么想把五叶片纳入医保也是如此，他希望能给患者减轻点负担。
“我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徐舟不好意思道，“你到处建医院才是为民谋福祉，我也没做什么事情。”
其实他也是有心无力，每研发一款创新药，成本都非常之高，要等药品上市后好几年才能回血，然后又马不停蹄投入新药品。
徐舟的底子可没有陆云曦的厚，她的LD医疗集团不仅涉及私立医院、药品研发、还有医疗器械。
其中大头还是医疗器械。
LD实验室因为有强大的经济支撑，所以才能成果不断。
一般的公司哪扛得住这么造，就连安林制药，除了市面上常见的药品之外，他们的创新药也就那几种，肝愈康首当其冲收益最高。
“不过我听说他们最近在研发针对乙肝的干扰素，这个想法还是可行的。”
徐舟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成功率还是挺高，如果不作假，对于患者来说也是好事。”
陆云曦挑眉，她还是从中听出来了一点酸溜溜的味道。
“你们实验室有在研发什么新药吗？”她问。
“拾人牙慧罢了，我们在研究怎么改良五叶片，临床效果确实还是太保守了。”
听完这句话，陆云曦就知道师兄还是被肝愈康刺激到了。
肝愈康的临床数据虽然有造假，但是疗效确实好，不过副作用也是真的大。
“只能尽快想办法找到证据，然后让权威机构鉴定一下药品成份重新检验临床效果，确认肝愈康有没有数据造假了。”陆云曦没有上车，跟着徐舟步行去了不远处的榆市一院。
两个保镖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他们始终警惕盯着周围的情况。
“约旦诊所这种硬骨头都能被啃下来，安林制药也不算什么嘛。”徐舟故作轻松道，“要是约旦诊所能出面证明肝愈康有数据造假就更好了。”
陆云曦也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她觉得这很不现实。
“约旦诊所合作过的药企不少，他们要是站出来指控安林制药造假，那么其它的药企也会岌岌可危，约旦诊所的负责人自身安全没有保障。”
国外可不像国内，那些大资本手段十分狠辣，为了保命约旦诊所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做。
“还是得我们自己来啊。”徐舟连连叹气，心情也低落了起来。
和这种大药企硬碰硬不仅耗费时间和精力，还要考虑自身以及家人还有身边人的安全问题，徐舟最近一直在小心谨慎，出行之前都会检查车辆有没有问题。
陆云曦也没有出声安慰他，最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尽快找到证据，也希望药监局那边能有新的发现。
到了榆市一院，徐舟带陆云曦在医院转了一圈，这才去了院长办公室。
……
得知陆云曦和徐舟又会面后，柳卓诚和夏毅也开了个碰头会。
两个合作伙伴成为亲家后，关系反而还没有以前亲厚了，不过为了利益，还是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燕洋知道的事并不多，这个时候不宜动他。”夏毅说完，又问，“你真的要把安林制药百分之五的股份给梓川？”
“原本是留给潇潇的，现在他们夫妻一体，给谁都一样。”
柳卓诚心里有苦说不出，他哪里愿意给夏梓川啊！
本来夏毅手上的股份就是大头，经过这么一遭，现在自己的股份事越来越少了。
还不是为了昨晚的事补偿夏梓川嘛。
柳卓诚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龃龉，见夏毅半天没说话，心里多少有点不爽。
“你觉得我给少了？”
“不是，其实你没必要给他，都是一家人，昨晚的事也不能全怪潇潇。”夏毅头疼的是，夏梓川竟然已经开始打安林制药的主意了，安芷那边他又没办法捞出来，自己一个人着实有些疲于应对。
这种场面话昨晚怎么没听见你说！
柳卓诚还以为他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心里愈发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