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纺车?”牧民大婶纳闷地上下打量这汉人姑娘。
很少有年轻人会有这样的想法, 德高望重的老工匠,都不敢轻易改动祖辈传承下来的纺车。
但想到这姑娘年纪轻轻居然能帮助边军筹集军饷,看相貌也跟天神下凡似的, 显然不是寻常人。
“好, 没问题。”牧民大婶郑重点点头:“你要拆掉我们的纺车吗?旧些的可以吗?家里没有新添置的纺车了。”
“当然可以。”邓姣说:“我应该用不着拆卸纺车就能弄清结构,如果有改良空间, 到时候让武器工匠帮我一起, 能造一台全新的, 不会弄坏你们的纺车的。”
庆典结束,邓姣立即开始了纺车结构的研究。
这是个很好分散注意力的方式。
牧民用的是结构简单的手摇纺车。
邓姣亲自上手尝试, 而后让牧民帮忙摇动, 自己观察各个部件的运转逻辑。
很快,她绘制出了拆分部件的原理草图。
一旁好奇围观的宜宁公主看懵了,“姣姣,你这画的什么呀?”
邓姣一边摆弄纺车原件, 一边继续注解, 低声喃喃:“现在皇嫂都不叫了?”
小公主立即挽住她胳膊撒娇:“阿渊能叫你姣姣, 我也想叫你姣姣!”
邓姣笑起来,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好~我看我们宜宁就跟阿渊一个岁数,皇嫂一视同仁。”
小公主得瑟极了,摇头晃脑做鬼脸。
邓姣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回头就一把抓住陆渊的小胖爪, 不让他把手塞进纺车轴心:“麻麻不是说了不能碰吗!嗯?夹到手会痛痛知道吗?”
“唔!唔!爷要玩!”崽崽不开心地扬起包子脸跳脚。
邓姣把纺车把手摇到下方, 又把他的小胖手搭在把手上:“你只可以玩这个,其他地方不能乱摸,会夹到手的。”
崽崽抓着手柄尝试手摇,但由于身高限制, 摇到左侧他就摇不上去了。
崽崽仰头看邓姣,包子脸满是质疑。
邓姣:憋笑。
崽崽:麻麻要我这么玩,一定有她的道理。
于是,崽崽踮起脚尖,甚至努力蹦了蹦,把纺车把手又往上摇了两寸,再也摇不上去了,而崽崽一只手抓着把手,挂在了纺车上。
邓姣:“哈哈哈哈哈……”
崽崽疑惑转头看向麻麻乐不可支地笑颜。
麻麻根本没有她的道理!
崽崽:根根根根……
了解纺车结构后,邓姣就带着崽崽和公主回营。
她得先设计出改良方案,然后再再去找军营里的武器修补工匠,看看能不能尽量用硬木或是动物骨头,来制造她需要的零件。
毕竟边境地区很难搞到金属材料,若是想改良纺车,她得造出一个平民家中也能复刻的版本。
因为种种限制,她最终决定依照原本的纺车工作原理来改良。
只是从单锭改造成多锭,增加水平传动轴,利用齿轮组来分配和传递动力。
改变不同零件的转速,实现多个纺锤由一个动力源驱动。
这么一来,一个人操作就能获得几倍的成品。
崽崽被挂在纺车手把上的搞笑画面也给了她灵感。
摇纺车动作幅度很大,没多久胳膊就会酸痛,邓姣决定把这个驱动结构重新设计一下。
她要把手摇改成脚踏板驱动。
打好草稿后,邓姣就开始画严谨的零件结构。
由于鞑靼主力被燕王全歼,边境的防御部署基本不需要大的变动,各地调集的兵马很快就会原路返回,邓姣自然也会跟随大部队回京。
留给她帮牧民忙的时间不多了,不能有偏差,零件三视图的比例全都得计算得纹丝不差。
她用于计算的草稿堆砌一大叠,用完了,又去通信文书营帐,求更多稿纸。
负责通信的文吏都被她搞得有点小情绪了。
“行军打仗,路上携带的纸张本就有限,”文吏小气唧唧地婉拒:“万一燕王殿下有密报传出,这些稿纸,我们都得拿来一遍遍起草,设法将秘密隐藏在字里行间之中,得到殿下首肯,才能誊抄至羊皮卷上。一份密信,众文吏少说得消耗近百张稿纸修改,是以库中所余有限,不知姑娘索要纸张有何用途?”
邓姣刚准备说明用途,又想到军中文吏不可能管牧民的闲事,一时哑口无言。
文吏见她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就只拿了三五张稿纸,意思意思,打发她离开。
邓姣想了想,接过稿纸,说:“我有办法让你们今后不用起草隐藏秘密,甚至可以把密报直接写在羊皮纸上,也不会泄露机密。”
文吏眯起眼,忍不住有些鄙夷。
他在大捷庆典上,听燕王亲自称赞过这个小姑娘的寻宝功绩。
燕王说她是他府里的幕僚。
寻常人只是有些惊奇,文吏们却是百般不服。
他们这些学富五车的才子挤破脑袋,都没能进燕王府当幕僚,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哪里来的本事给燕王当幕僚?
文吏们私下里猜测,这姑娘是燕王的姬妾,不过是运气好,一次就让她猜中了藏宝位置,燕王都被她唬住了。
现如今,这姑娘竟然口出狂言。
文吏哼笑一声,捋了捋胡须:“敢问姑娘有何良策,无需起草便能藏住字句中的机密啊?老夫不才,练了二十余年,也至少要起草十稿才能堪堪隐匿机密,望姑娘不吝赐教,我来写一句话,姑娘一稿将其隐去含义,如何?”
邓姣摇摇头:“用不着这么麻烦,到时候我调制点酸性的沙葱汁,提炼点动物甘油混合起来增加粘稠度和持久度,直接把情报用这种特质墨水写在羊皮纸上,密报就算被截获了,也是‘无字天书’,显影剂另外调制,简单的很。回宫后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能调制出一份只有我自己能让其显影的密报,往后就再也用不着您老人家干活了。”
文吏:……
文吏:???
虽然听不懂,但她说得有模有样的,别是在威胁让他丢了差事吧?
罢了!燕王的女人得罪不起!
文吏二话不说,赶忙拿了一大叠稿纸,恭恭敬敬递给那姑娘。
邓姣抱着稿纸,回到自己帐篷时,满心满足。
她很喜欢拥有很多纸张的感觉。
很踏实。
这隐约让她想起自己在实验室拼命搞科研成果的日子。
回过神时不禁一激灵。
实验室?
她不是才高中毕业吗?
邓姣恍惚回到自己的营帐,看着矮桌上凌乱的草稿。
那些复杂的公式,那些清晰的机械结构原理。
一时有些迷茫。
她为什么会懂这些东西?
似乎每次喝完酒睡一觉,她都会记起更多事情。
她现在几乎能确定那些梦是她前世发生的事。
像是一道被打开的大门,她前世拥有的一切,都会在醺醉期间流淌进她穿越后这具身体。
她很喜欢拿回这部分记忆的踏实感。
却又很恐惧,对陆骋的感情,也会跟随记忆逐步回笼。
忙碌到深夜,她对着稿纸最终的成品,在脑子里预演机器运行的景象。
似乎有某些部件逻辑上有问题。
但她没法完全通过想象清晰地确定哪里有问题。
如果等做出成品再修改,恐怕已经要启程回京了。
邓姣有些焦虑。
牧民的生产力很低,如果改良纺车做出来,能让他们的羊毛产品和中原的贸易上提升竞争力,也能让更多平民百姓获得更便宜的衣裳。
邓姣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强的责任感。
她起身去箱子里翻出牧民送的奶酒,小酌几杯,睡个好觉,明天继续尝试。
尽力而为,失败也不遗憾。
这天晚上又梦见了上辈子的记忆。
她只喝了很少的酒,明明没醉,但还是梦见了。
这一次,梦里的男人模样彻底清晰。
果然,是陆骋。
连左眼眼尾到颧骨之间的那颗淡淡的泪痣也完全一致。
梦里的邓姣不再是个全然的旁观者,她拥有了梦里身体的记忆。
此时的他和她从大二至今,交往五年。
去年长假回国,刚见完家长。
他父母不满意她的家境。
争吵,决裂,他父母冻结了他的副卡,一年多没有联系。
梦里是一个阳光温和的周末。
刚看完电影。
她捧着奶茶,另一只手被他牵着压马路,打算买件换季的外套。
他往商场入口走,被她拖住。
她要去商业街,价格更划算。
今天专柜没活动,连折扣都不打。
他回头看她。
“去年年底到现在你一次专柜都没逛过。”他歪头眯起眼审视她,“什么意思啊小姑奶奶?嫌我穷?”
她笑呵呵地逗他:“那不得现实一点啊陆大少爷,你不是说你的富二代身份和漂亮老婆只能二选一吗?你都选了我了,当然只能被我嫌穷啊,你最好尽快接受现实。”
他转过身,勾住她后腰:“看不起谁呢?嗯?上个月我的项目尾款都到账了,今儿这片商业街本霸总给小姑奶奶承包了,每座专柜你都得挨个逛过去。”
她笑得花枝乱颤,被他强行拖进门,买完没打折的裙子还要逛珠宝店铺。
“我未来老公可不能拿钻石戒指给我求婚,砸手里可亏了,我要纯金的,我要保值的。”她发出暗示。
他笑了,带她离开珠宝店,但又特地找了金铺闲逛。
她被柜台中央那套镇店的套装吸引目光,趴在玻璃上一脸震惊。
“哇——居然还有成套的,上面镶的是翡翠吗?感觉像古装剧里皇后娘娘才能戴的宝贝,哈哈哈哈哈!”她吸了口奶茶。
他朝柜员点头,用手势询问能否试戴。
店员被男人手腕上价值百万的名表唬住了,看外形,可能是个明星爱豆之类的有钱人。
柜员小心翼翼捧出礼盒,为两位贵客介绍商品。
“很好。”他忍着笑侧头看向她,小声在她耳边笑:“皇后娘娘戴上吧,打扮漂亮点,朕今晚要翻你的牌子。”
邓姣压根试都不敢试,怕不买会让柜员生气。
“别闹了!”她捏起盒子旁边的价格牌给他看:“陛下数数这是几个零?”
他也笑起来,“数不清,朕有点晕零,什么意思?这价格是包含一套二环内的房子么?”
她乐不可支,对柜员抱歉后拉着他赶紧逃离现场。
但两年之后,她又见到了这套首饰。
那是在他俩的年假旅游后。
她独自回到家,在昏暗的家中枯坐。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家人上门来,要整理他的遗物。
她发疯一样尖叫。
不准任何人碰他的东西。
赶走所有人,她打起精神,自己整理他的遗物。
在衣柜顶层,她翻到了他藏匿的礼盒,上面写着“小姑奶奶亲启。”
她神色麻木呆坐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拆开包装。
华丽的首饰盒,跟他们两年前逛的那家店里的完全一样。
盒子上放着张卡片——
“一旦打开盒子,代表皇后娘娘允许朕每晚翻三次牌子。”
在车祸发生之后,她终于再一次笑了。
紧接着又开始哭泣。
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