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公主欲言又止, 似乎想问些什么。
“我太累了,对不起。”邓姣主动开口:“我得先回帐篷里歇息一会儿,阿渊就交给你和表哥了, 别让他到处跑, 如果太闹腾了你们就叫醒我,我来陪他玩。”
宜宁一言不发, 神色急切又警惕地注视邓姣的脸。
邓姣的嘴唇苍白起皮, 涨红的耳朵却还没有消退, 被脸色衬托得更加嫣红,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反常, 宜宁感觉她现在肯定很不舒服, 不知道七哥对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难过。
原本的质问一下子就憋回去了,皇嫂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七哥跟她有什么, 肯定也是七哥先动的手。
宜宁抠了抠手指甲, 说了句有点蠢的话安慰邓姣, “我第一次看见我七哥抱女人。”
邓姣:“……”
她被这话逗笑了。
又心酸又可笑。
所以她笑完又擦了擦眼角的泪,自嘲:“谢谢你,宜宁,我明白你的意思。”
宜宁手足无措,“他是不是说了什么讨厌的话?我哥非常不会哄人, 他可能没有你想的那种意思。”
邓姣坦白:“没有, 是我说了讨厌的话,把你哥都吓傻了。”
宜宁困惑:“我哥凶你了吗?”
邓姣摇头,“我知道你可能对一些事很好奇,等我准备好了, 我会告诉你,现在我真的太累了。”
邓姣回到自己的帐篷,一闭眼,就几乎昏过去。
被帐篷外的欢呼声吵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她睡了十六个小时,晕乎乎下床的时候,看见小太子圆乎乎的小脑袋在她帐篷中间的矮桌上摇摇晃晃。
崽崽在安静地自己摆弄小木雕玩具。
邓姣走过去坐到地毯上,把小煤气罐抱在腿上,看他摆弄手里的鲁班锁。
“麻麻昨天是不是吓到阿渊了?”邓姣轻声问。
陆渊扬起小胖脸张嘴看她,呆呆地嘀咕:“很急,老七丢啦,姣姣很急,爷一转头,给找到了。”
邓姣噗嗤一笑,捏了捏他胖脸:“对,多亏了阿渊,麻麻找了一下午没找到,被阿渊一下子找回来了,谢谢我们小宝贝。”
帐篷外的喧闹声勾起了崽崽的好奇。
邓姣让崽崽再耐心等一下,她需要收拾一下自己。
这地方没有铜镜,但她能猜到自己的样子有多糟糕。
洗漱后完全拆了发髻,束成牧民打扮的朴素发式,就带着陆渊出门看热闹去了。
集结边疆的几支军队正在欢庆全歼乌力吉图的部队,这是鞑靼的主力军。
这场大捷意味着边疆至少八年的安宁和平。
周围的人群三三两两,都在谈论大齐战神如何引诱乌力吉图踏入绝境,又奇袭敌营,让敌军自相残杀。
邓姣急切地穿过人群寻找宜宁的身影。
她又需要找人帮忙陪崽崽在这里凑热闹了。
她听不得旁人谈论陆骋。
最好能让她处在隔绝的环境,戒掉身体对他生理性的冲动。
周围的人群像火堆一样,她加快脚步穿梭其间,直到身穿银色锁子甲的修长身影在她余光里划过。
她一阵眩晕,然后短暂地忘记要继续往哪个方向走。
那个身影像是守候多时,朝她的方向接近过来,但他看起来并不着急,一如既往安静地走到她身侧。
“你要找谁?”陆骋问。
邓姣没回答,特意扭头不看他,抱着崽崽继续走。
她不确定他有没有继续跟上来,他走路没有声音。
但过了一会儿,陆骋的声音又从身后很近的位置传来,“我让牧民大婶去集市给你买了换洗的衣裳,在你帐篷外那个箱子里。”
邓姣深吸一口气,“战神殿下不去北边接受牧民的感恩,蹲守在我帐篷外头做什么?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他尝试走到她身边,见她没有躲避,才沉声回答:“从昨日酉正一直睡到现在,已经巳初了,邓姣,你睡了近八个时辰。”
“殿下突然变得健谈了?”邓姣哼笑一声:“昨日不是没有要跟我说的话了吗?是殿下打发我走的,现在又在这里等我?”
“我是说我们不能草率谈论这种事。”他皱眉侧头垂眸看向她:“你不可以曲解我的意思,邓姣,我让你回去休息是因为你脸色看着虚弱,我没有打发你。”
“好吧。”邓姣说:“那殿下花了八个时辰考虑,得出什么不草率的结论了吗?”
“是。”他严肃地开口:“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我没想到你会知道鞑靼埋伏的机密,这次抗敌我俩算同盟,我应该向你袒露所有计划。而且…而且我,我确实没想到你会如此担心我的安危,我回过味来才明白你昨天不是发酒疯,而是真的受惊吓。我很内疚,真的,邓姣,我越想越抱歉,想尽快让你知道。”
邓姣又深吸一口气。
她心跳很急,心情又急躁又紧张。
但其实她期待的不是道歉。
这位大齐战神究竟在想什么?
她昨天万念俱灰地离开帐篷,难道是因为没等到他的道歉吗?
她想知道的是,他如何看待她的告白。
她想知道他是否愿意回应她的爱慕。
“我们不能草率地谈论这种事”,到底算什么回应?
她昨天离开帐篷的时候以为这是他婉拒告白的意思。
但他现在居然在她帐篷外守候了一整夜,就为了第一时间向她道歉!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邓姣说:“殿下可以去忙其他事,将士们和牧民都等着你举杯致词呢。”
周围有很多人的目光看向他们。
陆骋负手直起腰杆,沉默地用目光逼退所有好奇的视线。
等所有人都认怂地停止偷窥战神家的八卦,陆骋侧头看向她。
他急迫地观察她表情。
如果现在她微笑,他的心就会落回原来的位置。
他并没有一整夜守候在她帐篷外。
漠北这天气,夜晚冷得要命。
他起初也想蒙头大睡,关停混乱的思绪。
他一睡着就梦见她回到他怀里,粉红的脸颊贴在他胸膛,猫一样熟睡,打着小呼噜。
梦见自己为梁侯通敌犯愁的时候,她从他怀里醒过来,像在他王府时那样按揉他太阳穴,嗓音轻轻揉揉地告诉他该怎么办。
但梦里的她聊着聊着,忽然眼眶泛红,转身离开他怀抱,他追过去问她要去哪里。
她回头哭着说,请皇叔自重。
他惊醒两次,第二次天快亮了,他开始假装在营地里巡逻,范围主要集中在邓姣帐篷周围。
集结七万大军的大齐战神亲自在营地巡逻,鬼鬼祟祟,一会儿蹦到帐篷窗帘探听,一会儿飞身爬到帐篷顶上探听。
月光下猎豹般矫健无声的剪影,被巡逻兵撞见一次,险些被当成敌方斥候。
陆骋来回路过邓姣帐篷二十多次,她依旧还没睡醒。
她现在终于醒了,她没有像梦里那样回避他的接近。
他凑近她耳边,压低嗓音询问:“那你可以原谅我吗?”
邓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能救你,陆骋,你让我难过了,我现在不愿意看你好过,你可以继续内疚久一点。”
他安静下来,盯着她侧脸,表情像被踩到尾巴的狗子。
沉默地又在她身边同行片刻,他才停下脚步,目送她走远。
等感觉不到他在身边的存在了,邓姣突然没有了睡意。
疲惫却亢奋。
她没有再去找宜宁,只是走到牧民族长一家人的篝火旁,安置自己。
好在牧民族长一家很热情,看到邓姣主动来做客,简直受宠若惊,各种食物都贡献到邓姣面前。
可把邓姣……怀里的小胖崽眼睛都看绿了。
邓姣见其中竟然还有不少果干,立即婉拒道:“这是你们赶集换回来的吗?一定很贵,你们自己留着享用吧。”
刚把一块酥饼塞进嘴里的小太子立即停止了嘬嘬,伺机而动。
牧民大婶笑呵呵地解释:“这是燕王分发的,昨日的篝火大会上,燕王说这些干粮都是邓姑娘筹集的军饷置办的,如今鞑子已经被全歼了,这第一批干粮也用不完,就当是回馈各个部落几个月来给军队的补寄了,都是好东西啊!托姑娘的福!家里堆了好多麻袋呢。”
“原来如此,”邓姣笑了笑,也拿了一块干粮:“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小太子立即恢复了嘬嘬。
不多时,宜宁总算在人群中找到了邓姣,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旁坐下来:“皇嫂,你几时醒的?你从昨天傍晚一直睡到现在啊!”
邓姣笑了笑:“确实睡过头了,我昨天受了点惊吓。”
“你昨天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宜宁试探着回到昨天的话题,“我哥脸色也很难看,早上他在你帐篷外走来走去,还把我从帐篷里叫出来,要我去看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邓姣挑眉:“我没听见你来找我。”
“因为我没有去找你。”宜宁说:“我觉得我哥应该是犯错了,我才不要当他的同谋,让他继续着急好了。”
邓姣笑了:“谢谢你,我的聪明小公主。”
宜宁得意地晃晃脑袋,突然想起什么,立即给邓姣展示自己地羊绒披肩:“对了皇嫂!你看这个,摸起来好舒服啊!是大叔大婶送我的。”
邓姣伸手摸了摸,不禁也赞叹做工如此精美。
“你们喜欢吗?”大婶见小姑娘们在谈论披肩,立即上前提醒邓姣:“邓姑娘怎么没穿上?燕王殿下让我们不要打扰你休息,我们为您准备的那套羊绒也放在那个木箱子里了。”
“噢,我没注意,待会儿回去就试穿。”邓姣感慨:“这么好的羊绒,这么细致的做工,得做好久吧?”
大婶坦白告诉她,光是个披肩,这样的做工,一个人都得近两个月才能完成。
“两个月?这也太辛苦了。”邓姣惊讶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能让我看看你们用的纺车吗?我或许能帮你们改良纺车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