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寒风, 在草尖凝成冰棱,被疾驰的马蹄踏碎。
西边的残阳已经被雪山尖顶遮掩近半,溶金的光辉点亮陆骋的双瞳, 映照出不远处的营地。
大齐铁骑与辎重部队车轮滚动激起的震颤, 撼动了半里之外的营门。
营门缓缓打开,守营的士兵长矛顿地, 欢呼四起, 迎接大齐战神再一次凯旋, 也迎来了丰沛足以让敌人五年内不敢侵扰边疆的粮饷。
一切尘埃落定,无需再多顾忌。
陆骋在欢呼声中一跃下马, 快步走向自己的大营, 打算为边军正式介绍及时筹来军饷的邓姣。
陆骋想让所有人看看这个耗费七个时辰就带领军队探明宝藏的女人。
这女人现阶段只属于他。
他自己第一次打胜仗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炫耀欲望。
说到底,陆骋不爱打仗,胜利对他而言,是不得已要尽的义务。
他现在拥有世间才貌无双的美人。
虽然这个女人阴晴难料, 但她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优越之处, 即使减去她比之常人两倍的坏脾气, 仍旧让陆骋觉得自己时来运转。
尤其是从皇兄手里抢来的宝贝。比打胜仗更让他自豪。
士兵们夹道欢呼大齐战神的名号。
陆骋一如既往淡定微笑。
事实上人总是不会珍惜本就拥有的东西。
尤其是军事天赋。
三年前最初几场胜仗之后,陆骋惊讶地发现,敌军将领的战术决策,在他眼里如同三岁小儿。
但他并不惊喜。
擅长教书的人桃李满园。
擅长经商的人家财万贯。
擅长堪舆的人点穴成金。
唯独陆骋这种擅长打仗的人,会有打不完的仗。
但凡边境外族蠢蠢欲动, 朝中文臣武将和老百姓热切的目光都会来到陆骋身上。
陆骋需要挖掘一些有利于自己的天赋。
虽然第一次没有成功, 但他仍然还有自信。
不能总是靠出卖尊严换取邓姣的半推半就。
他希望尽快顺利进行第一次,他会探索技巧,让邓姣反过来向他求欢,换他半推半就, 把这些天被她踩在脚下的尊严夺回来。
邓姣居然没有在大营里等他回来。
她有可能是带着陆渊去玩了。
陆骋不满意。
他希望邓姣把更多关注放在他身上。
守卫禀报说两个姑娘都在西营,似乎在跟秦将军争吵。
陆骋侧眸盯了眼守卫示意他跟上,转身快步走向西营。
“跟秦岳有什么可吵的?你们限制她们走动了?”
“没有!回殿下的话,今儿后晌,那个杏黄衣裳的姑娘忽然发疯一样四处找人,秦将军匆匆赶来时,那姑娘闹着要亲自带兵驰援!”
“什么?”
“那姑娘要求亲自带守军出城,去支援您接应辎重的队伍!秦将军无法答应这般匪夷所思的要求,起初还在讲道理,但逐渐起了争执。”
陆骋从疾走换成了小跑,“为什么?她说她找我有什么急事了吗?”
“属下不清楚,他们在营外吵了几句,就被秦将军带去他那里商议了。”
守卫很快追不上了,燕王从小跑转为狂奔,从东西营之间的栅栏上飞身翻越而过,几步路都不肯绕,直奔秦岳的营帐。
陆骋一直认为邓姣是个聪明至极的女人,总是能掌握分寸的最边缘。
邓姣从前对他很温柔。
在他还没对她有非分之想的时候,她说话的嗓音都跟现在不一样。
那么无害,那么细柔。
后来,大概是那次她酒醉后的共眠,他被激起的欲望怕是被她察觉了。
她才开始展露她的小脾气,逐渐肆无忌惮。
陆骋本以为她的敏锐只会用在他身上。
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守城大事上任性妄为。
他不该继续纵容她。
沉重的帐帘被猛然掀飞起来,寒风灌入。
门口抱着陆渊的宜宁跟受惊的小鹿似的一转头。
看见是七哥回来了,宜宁咬住下唇眼眶一下子红了,抱着崽子直接冲进陆骋怀里,“回来了!皇嫂!七哥回来了!”
已经被吓傻了的小太子都猛然活过来,蹬着小胖腿呼唤邓姣:“姣姣!找到啦!皇叔在这里!不怕怕!爷给你找到啦!”
然而,完全沉浸在绝望中的邓姣此刻似乎屏蔽了外界所有声音,扒在秦岳的橱柜里疯狂翻找着什么。
“虎符真的不在末将手里!”秦岳还跟在她身后不断解释:“末将无权调集守军离开大营。”
“娘娘!皇后娘娘……”
秦岳忽然被一只手沉沉按住肩膀,转头一看,就见燕王浅棕色双瞳惊愕地注视着几乎半个人钻进橱柜的邓姣。
邓姣衣衫不整,发髻蓬乱,灵魂像是丢失了大半,身体还在为了某件很重要的事做着重复的动作。
她要找到虎符,亲自带兵营救她丈夫。
可是没有,橱柜来回翻了二十多遍了,床上床底每个角落都翻遍了。
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耳鸣声越来越响。
一只手揽住她的侧腰,沉甸甸地,把她从橱柜里捞出来。
她条件反射地疯狂挣扎,要钻回去。
“邓姣?邓姣。”他手指拨开她脸上凌乱汗湿的头发,挂到她耳后,轻声在她耳边说:“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我回来了,告诉我。”
“虎符…虎符……”邓姣的视线还在漆黑的衣橱里惊慌地闪转。
“你要虎符干什么用?”
“调兵……调兵驰援……我要去救我老公……”
陆骋有点不悦地皱眉,凑近鼻子嗅了嗅:“你又喝酒了吗邓姣?”
“放开我……”邓姣仿佛陷入那场噩梦的车祸里,感觉自己在河水里,她突然挣扎起来。
“别动,邓姣,嘘,别动。”他一手仍然把她按在怀里,另一只手解开腰带上的挂牌,交给她:“虎符在我这里,给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邓姣一把抓住那两块牌子拼接在一起的虎符,双手护到怀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营帐里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之后,邓姣紧绷的身体像是虚脱了,头歪进陆骋怀里。
陆骋弯身另一只手一手抄起她的膝盖窝,刚把她抱出橱柜,转身就看见宜宁和陆渊两双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注视着他。
小太子挣扎着让小姑姑放他下地,啪嗒啪嗒跑到皇叔腿边,仰头张开胖胳膊,要从皇叔怀里接回自己的麻麻:“阿渊抱抱!阿渊抱抱!”
陆骋:“跟你小姑姑出去玩,你抱不动她。”
“抱得动!抱得动!兄弟!信任!”
“谁跟你兄弟?皇叔数到三,再不出去,某个小胖子就要屁股开花了。”
陆渊眉头一皱,包子脸变得警觉,低声试探:“哪个小胖几?”
好在没等到屁股开花,宜宁就乖乖配合,上前把处于危险中的某个小胖几抱出门了。
秦岳在跟燕王眼神交流后,也无声地退出了营帐。
只剩两个人。
他胯依旧顶在橱柜隔层。
她靠在他胸口的鳞甲上微弱喘息着,像奄奄一息的小野兽。
大概是脸硌得慌,她睫毛不安地颤动,抬手揉了揉被印出鳞甲纹路的一侧脸颊。
陆骋松手把她放在橱柜隔板上,直起腰,一只手开始拆卸外甲。
锁子甲哐啷一声沉沉坠在地上。
他月白色里衣胸口有汗水混合着她的泪水。
他把她抱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把她放在腿上拍哄。
邓姣的意识终于回到现实。
她很慢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骋回来了,他没有死,她那些可怕的猜想根本没发生。
陆骋低声说:“我养母从前也会时不时忽然情绪失控,我知道最管用的一种药方。”
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邓姣微微睁开眼,木讷地看着前方,神色已经不再惊慌绝望,变成了悲伤,“你觉得我疯了吗?”
“不是,当然不是。”陆骋手臂忽然紧绷,把她抱紧了一些。
他不希望她这么认为。
从前父皇就是因为嫌弃他养母皇后经常发生臆症,才逃避皇后不肯见面,皇后的病越来越重,后来臆症好了,身子却垮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问题可以喝药解决。”
“可我没病,喝什么药呢?”她孩子气地缓缓仰头看向他:“认识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毛病,从前我活得挺安稳的,哪怕传闻要被殉葬,大不了也就要命一条。”
陆骋低头疑惑地注视她:“什么意思?你不是因为思念皇兄才开始发作的么?”
她说:“我以为你会被敌军埋伏,死在战场上。”
“谁跟你说的?”他惊讶:“你怎么知道敌军会埋伏我?”
“有个鞑子的斥候被抓住了,他被拷打的时候说,辎重部队今日过关口的消息已经被梁侯秘传给了鞑靼首领,他们会杀你个措手不及。”
陆骋一愣,想了想,轻声解释:“那个梁侯密报是我派人模仿字迹和印章伪造的,是他们中了我们的圈套,已经被全歼了,往后边疆就安宁了。”
邓姣看着他。
一颗泪珠滑落,坠在下巴尖。
陆骋用拇指抹掉她脸颊泪痕:“哭什么?你在担心我吗?我不会有事的,邓姣,打仗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我告诉过你不是吗?我甚至没在战场上受过伤。”
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更多的泪珠子滑落,“你走之前,只告诉我你是去接应田忠凌的辎重部队,一句都没提过对付敌军的计谋。”
陆骋手忙脚乱擦拭她脸颊更多的泪水,“这……这是军事机密,我应该告诉你吗?你知道要交战不是更不安吗?我说了天黑前就回来,我不会对你食言。”
邓姣注视他,深色的双瞳泪光闪烁,“军事机密。梁侯通敌是机密,国库空虚是机密,军饷不足哪个不是天大的机密,如今危机解决了,殿下的机密,我不配听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立即反驳:“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大事,解决完就能回来找你,没必要让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邓姣沉默了片刻,看着他。
“没必要担心。”她无力地点点头:“嗯,确实不应该,我太累了。”
他低下头,一只手覆盖在她苍白的手背上:“不要闹脾气好吗?小姑奶奶,我很急着回来见你,马蹄都跑出火星子了,如果我做错了事,我就道歉,然后你告诉我下回该怎么做。如果你再欺负我,或许你很快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