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原来坏殿下好事的人是我。”
邓姣本来就有些恼火,此刻酒壮怂人胆,她双手抱臂, 仰头盯着陆骋那张乱了她理智的脸。
“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呢?”邓姣质问:“是因为我拒绝亡夫亲弟弟的求欢吗?”
她直白的嘲讽。
陆骋毫无准备, 甚至来不及惭愧。
他目光一转,看向不远处的守卫。
而后转头, 检查帐篷的门帘是否闭合。
确定没有其他人听见, 陆骋低头疑惑地看向邓姣, 而后迈步往空旷的地方走,示意她去没人的地方细谈。
邓姣自嘲地哼笑一声, 不为难他, 直接转身,徒步走向军营。
陆骋转而跟上她的脚步,嗓音很低,就好像他俩之间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你这是什么意思?邓姣, 你不是现在突然才知道我是陆驰的弟弟吧?”
邓姣加快脚步, 头也不回地回怼:“是,我早就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在王府时,燕王殿下从我身后抱着我教我射箭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男人是我亡夫的弟弟, 燕王殿下抱着喝醉的我睡了一夜时, 我也知道,深更半夜燕王因为军饷的事愁得睡不着觉来敲我的门时,我还是知道。因为我没拒绝,所以接下来无论被怎么对待, 都是我活该。”
荒漠的晚风刺骨,邓姣的视线盯着远处军营的火堆,昂首前行,可严寒让她的身体止不住发抖。
陆骋一直侧头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浅色的虹膜再次出现颤抖闪转的反应。
邓姣没有心软。
他的童年创伤不是她造成的。
而现在的事实是她不小心爱上他了。
他并不打算跟她成为伴侣,却为了生理上的需求不断撩拨她。
她难道不能委屈吗?不能反抗吗?
她憋着情绪就为了不激发他的创伤反应吗?
很奇怪,陆骋这次居然没逃跑。
他的表情虽然恐慌,但身体像是着了魔一样一直跟在她身边。
当然有可能是担心这荒漠里她会迷路,或者被野兽叼走,他不得已,才选择面对她的情绪爆发。
过了一会儿,他顿住脚步。
她心里一咯噔,以为他准备走,一时间气得眼眶都发红了。
但是他迅速绕到她另一侧,微微侧身,用宽阔的后背尽可能为她挡住漠北刺骨的晚风。
邓姣一下子屏住呼吸,非但没有原谅他,委屈感一瞬间超级加倍。
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一部分挂在下睫毛上,结成冰渣。
“邓姣。”他嗓音闷闷地反击:“有些事,我若是争论是非,显得我没担当,但你这般解释前因后果,未免太不讲理了。你是怎么来我府里?我是为何教你射箭?你就只字不提了?你很聪明,可我也不傻,既然心知肚明彼此所求,我只是回应你的试探,如今成了我作践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邓姣嗓音发颤。
她说的“被怎么对待都活该”,是在抱怨他不肯认真对待这段感情,依旧要当做交易,并不是要污蔑他主动勾引皇嫂。
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一到了男女之事上就连话都听不懂了?
“那你为何忽然发脾气?”他追问:“因为我没答应你表哥放你出宫?”
“这件事跟我表哥没关系。”她停下脚步仰头看他:“你不要总把周季北当做假想敌,这世上也不是每个男人瞧见漂亮女人都会随时准备干那种事,如果周季北要对我做什么,他会先考虑如何娶我过门。”
他眼神一瞬间凌厉起来,显然被彻底激怒了,“随你怎么说,邓姣,事实是我活到这个岁数,一个女人都没碰过,我是不是你说的那么不堪,我自己清楚,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
邓姣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但她实际上只是想责怪他不愿意认真对待与她的感情,她倔强地低下头,继续前行。上一回她跟他表白,换来的是他无情的警告,她不想再次自取其辱,只能拐着弯地这样发牢骚。
陆骋依旧跟在她身边,但他不再看她了,他目光转向夜空,仿佛硬生生把思绪从她身上扯断了。
她以为他会无声地陪她一起走回军营,而后分道扬镳。
但一阵沉默后,他再次开始了他的反驳,语气听起来很在乎她怎么看待他。
“假设从始至终,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让我帮你保住凤印,不是为了避免殉葬,全都是我误会了,可你确实答应了那场交易。即便你在温泉池里莫名其妙结束了交易,但你亲口对我说,你会随便找个男人解解闷。”
他迈步绕到她面前阻止她前行,低头想跟她对视,他大概感觉他自己比她还委屈。
“‘殿下怎么不理我?我本想今晚就找人解解闷来着,看来殿下没这个兴致?’邓姣,这话是不是你说的?我不是想给自己找借口,平心而论,你这话是让我知难而退的意思么?我确实对你表哥有些失礼,但事已至此,我难道不该担心你找来解闷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么?我难道没资格参与一下竞争么?若是不想给我机会,你还告诉我干什么?”
邓姣低下头:“我已经说了,这件事跟我表哥无关。”
“那还能因为什么?”陆骋皱眉质问:“我今晚做错了什么?除了警告周季北别动你的心思,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何要对我发脾气?如果你想让我死心,就直截了当告诉我,从今往后你还是我的皇嫂,在我府里的事,我当没有发生过,行了吗?”
“不。”她立即抬头看他,“我不是要你死心。”
他没说话,狭长的双眼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全神贯注注视她的眼睛。
他不希望自己对她的解读再出现失误,他想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喝醉了。”她吞咽了一下,态度变得柔和:“容易失控,恰好你追出来了,当我发酒疯了吧。”
他眼里的狂躁被她的语调安抚,但还存有疑惑。
她主动靠近他怀抱,仰头轻声说:“今晚能来我的帐篷里吗?我想像上回喝醉后一样,在殿下怀里醒来。”
他的肩膀缓缓耷拉下来,似乎彻底松了口气。
但他没回答,突然转身背对她,双手叉腰深吸气,然后往军营走去。
“殿下生气了?”邓姣快步跟上去。
他别过头避开视线,抬手迅速搓了下脸。
她追问:“殿下不想来就告诉我,我就自己睡了。”
“我晚点去。”他嗓音闷闷地,尾音却有点破音。
邓姣沉默片刻,忽然抓住他胳膊,凑近仰头看他的脸:“你哭了?”
他收了下胳膊再次避开她视线,没回答。
“陆骋?你哭了?”
他终于回过头,低头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上回发酒疯骂的不是皇兄么?何故这回莫名其妙羞辱我?我以为你选我做交易是信得过我的品行,到头来只因我是个好色之徒好上钩?”
邓姣惊呆了。
她居然把个大齐战神骂哭了。
“殿下不是刚才说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你吗?何必把我的气话当真呢?”
“你不算别人。”他咬牙切齿地反驳:“我这辈子第一次想要做这事,我希望自己表现好一点,不让你后悔,我很努力,可是邓姣,你太欺负人了。”
邓姣回想起刚才发泄情绪说的话,心虚起来。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擦掉泪水,“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大齐战神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其实我很喜欢被你这么关注。”
“晚了。”陆骋闷声说:“你之前的战神已经被你气死了。”
邓姣问:“那现在这位战神今晚不打算来陪我睡觉?”
“会来。”他说:“但他不会在意你的想法,你睡着后再敢口水流到他怀里,他会立即把你推下床。”
“天呐!这个战神也太冷酷了吧?”她故作惊讶。
陆骋并没有立即释怀。
虽然他回自己营帐走了个过场,就急匆匆来到她帐篷,但依旧板着个脸,跟被迫来她屋里卖身似的。
邓姣拽着他前襟,把他拉到床上按躺下去,深吸一口气,舒舒服服躺进他怀里。
寂静地帐篷里除了炉火噼啪,只剩下邓姣均匀的呼吸声。
“你约我来这里,真是为了让我给你当垫背?”冷酷的战神终于忍不住为自己发声了。
邓姣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脸埋进他颈窝,迷迷糊糊地嘟囔:“我真的困了,陆骋,下回一定补偿你。”
他开始抱怨起来。
可一股浓重的困意袭来,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清醒时,她走在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身后。
他白衬衣牛仔裤,一只手提着个大袋子,胳膊里夹着个女士手提包,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
男人一边快步往大巴车走,一边闷声抱怨:“你当这是自驾游么?什么都要买一点,就这些玩意你去网上买,有什么差别?”
邓姣被困在一个女孩的身体,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撒娇似的说:“网上买的可能是假的,我都答应给刘萍她们各带一盒了,你嫌重就让我自己拿嘛。”
男人哼笑一声,弯腰把行李搬进大巴车:“可以,待会儿上缆车要爬到半山腰,到时候就得辛苦我的姑奶奶了。”
“为什么爬山的时候归我拿呀!”
邓姣半梦半醒,眼前的一切都有些眩晕的模糊。
坐上大巴车后排靠窗的位置,身旁男人如此接近,面容却蒙着一层白雾,轮廓让她感到十分熟悉。
这对年轻男女大概是情侣或夫妇,一路斗嘴嬉笑,但更像打情骂俏。
就在邓姣意识昏沉的瞬间,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刺穿耳膜。
一股可怕的失重感。
车子冲出桥栏。
世界一瞬间静音,直到车头砸进河里,玻璃炸裂的巨响像厉鬼尖利的咆哮。
邓姣还没反应过来,撞击水面时的冲击,让她脑袋猛地撞在前排椅背上。
意识陷入黑暗。
没过多久,她被人猛烈摇醒。
窒息,眩晕。
本能地猛吸一口气,带着泥沙的河水被吸进鼻腔和肺里。
她疯狂挣扎,发现自己下半身被前面扭曲的座椅卡在车体之间。
感觉到有一双手托在她腋下在用力把她往上扯。
她抬起头,男人一只脚踩在椅子把手上,咬牙切齿地扯拽她胳膊,用力到神色狰狞。
衬衣款式还能分辨出是刚才陪她上车的男人,但他锁骨下方,有血液汩汩涌出,半边肩膀被浸透成深浅不一的粉红色。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快被淹死的生理感受,邓姣却感觉到一股窒息的绝望与悲伤。
她看见自己抬手去推那个男人的胳膊,想让他自己赶紧游上去,别管她了,可那男人还在扯拽她。
直到发现她的左胳膊脱臼,那男人抓住她椅背向下沉,用力踢踹前面被钢板固定的座椅,可水下难以发力。
不……不要……
走啊!快上去!
别管我了!
“你走啊!”
一声尖叫刺破漠北的黎明。
“怎么了!”被邓姣叫声惊醒的陆骋瞬间坐起身,一把抄起床边的佩刀。
邓姣猛然睁开眼,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