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忠凌一口气憋在嗓子眼, 险些爆粗,心里又及时提醒自己千万别招惹太后的狗腿,不能给燕王惹事儿。
想要维护小皇后的冲动, 被他对燕王的忠心硬生生压下去。
“寻宝岂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只能对这狗太监讲道理:“殿下安排这如此多的人手, 娘娘若是信口开河,胡乱指几处方位, 即便错了, 也能靠人多势众硬找出来。可皇后娘娘心系将士, 不忍将士们空耗气力,这才彻夜不眠, 细勘舆图。方才娘娘还命我备下车马, 说要不眠不休,绕山巡视,哪里比得了冯公公?您这一路上在马车中酣睡至今,这才刚睁眼, 就来催我等动工了, 可别累坏了身子骨。”
冯冶脸色一冷, 平日里替太后给燕王传话,本就受了燕王不少训斥,如今燕王的一条狗也敢对他冷嘲热讽,知不知道这大齐归根结底是太后她老人家的?
“哼。”冯冶冷着脸回击:“田将军话里话外对皇后娘娘可真是关怀备至啊,也难怪, 跟咱家不一样, 毕竟您是真爷们儿,谁能不惦记这样的姿色?这一路鞍前马后的,可把将军操碎了心。”
田忠凌沉下脸,额角青筋凸起, 嗓音低沉,语调缓慢:“公公把话说清楚了,这一路对皇后娘娘的照看,末将完全是照燕王殿下的旨意执行,公公莫非是怀疑燕王殿下心思不纯?”
冯冶一惊:“你可别血口喷人!”
田忠凌冷哼一声:“这话也请公公记牢了。”
二人不欢而散。
田忠凌备好马车,再次去帐外请示,却没听见邓姣回应。
他安静地等待片刻,又出声请示。
帐篷里的邓姣已经昏睡了过去。
田忠凌的第二声呼唤,才让她忽然惊醒。
旅途疲劳,加上一夜没睡,这才刚昏睡片刻,忽然惊醒,她感觉心跳过速。
用力搓了搓脸,还是咬牙站起身,戴上幂篱,快步走出营帐,开始第二轮绕山观测。
远距离观测山体的过程,比想象中艰辛得多。
邓姣本就因为连续赶路劳累体虚,绕山的道路又不像官道那么平整,全是坑坑洼洼的烂泥地。
马匹跑的快了,车厢一会砸进坑里,一会儿被石头绊飞起来。
这种程度的颠簸,她坚持了两个多时辰,就实在无法承受地让马夫停下来歇息,安抚一下翻腾的胃部。
身体撑不住这种程度的消耗,远处的高山在她眼里都开始扭曲了,这么下去也辨认不出正确方位。
于是,这次远距离绕山,她没能“不吃不喝不睡觉”,而是走一走,歇一歇。
四天时间才绕了三分之一圈,每找到一处似曾相识的角度,她就让田忠凌派人赶去那里做记号,并让随行的画师画出视角所见的山体结构。
怪不得陆骋不要她参与打仗,不敢想象这个季节漠北的严寒,光是南下行军,就够让她脱几层皮。
出宫时,想着这一趟寻宝,是为了给老百姓寻得接下来一年的定心丸。
邓姣再三给自己打气,不论多苦,都要一鼓作气。
所以即便每天都在“垂死挣扎”,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耗时十四天,最终圈定了八处可能性较高的挖掘点。
太后派来督工的那个大太监,几乎时刻都要来阴阳怪气一番,还要求史官把邓姣耽搁寻宝的事情如实记载下来。
史官本想具体询问邓姣迟迟不动工的原因。
可太监不允许,说当事人替自己找借口,不算公允,史官只需要如实记载她的作为,就够了。
冯冶等不及看邓姣的笑话——瞎忙活半个月,最后还是只能让一众人挖个一年半载。
毕竟一个只看过藏宝图的人,怎么可能精确定位延绵数十里的山脉的宝藏藏匿地点?
小姑娘家就是异想天开。
田忠凌心里也急坏了。
好在邓姣总算划定了八处方位,他本打算安排军队分头动工,却又被邓姣阻止。
邓姣还想要更加精确。
宝藏并非埋在山脚下,而是藏在山体内。
穿越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她作为学霸对于正确答案的精确追求,终于又有了意义。
她亲自动笔,制定了两步定位计划。
第一步是在八处山脚下各个方位敲击铜锣,安排人用空心竹筒贴壁监听,被掏空的岩石内部肯定会比实心岩层清脆一些,跟沉闷扎实的音色有差异。
第二步则是等无风天气,把她来之前吩咐购置的孔明灯贴近山体放飞,利用热气流和伯努利原理,找到更精确的空洞裂缝。
冯公公看见她指定的勘测计划,笑得前仰后合。
在他眼里,是这小姑娘动工前,想要先敲锣打鼓炫耀一番,而后放孔明灯许愿一切顺利。
简直可笑至极。
所以冯冶没有阻止邓姣继续作天作地浪费时间,而是要求史官将邓姣的所作所为一一记录下来。
冯冶跟邓姣无冤无仇,要怪只能怪这次梁侯通敌,导致鞑靼得知大齐短时间内军饷不济。
这娄子算是太后捅下的,国库最后的余钱是她拨去修皇陵,也被史官记下了。
筹集军饷这份大功,太后必须能抢多少是多少。
所以,冯冶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尽量挑出邓姣在寻宝过程中犯的错,回去后再按照太后的秘旨行事。
邓姣这趟辛苦算是全白搭,力挽狂澜的功劳,都得归太后。
史官在记录邓姣的勘测计划时,坚持想要询问邓姣如此安排的原因。
但还是被冯冶阻止。
“咱俩可都是太后娘娘派来的,这泼天的富贵,李大人可要好好珍惜,”
冯公公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警告史官:“许多事,您无甚经验,怎知其中深浅?说句高攀的话,咱家也是真心想结交您这个朋友,才劝您该做什么。大家都知道你们史官的那些规矩,咱家让你记下的,桩桩件件皆是实情,大人又何必纠结?”
史官思忖片刻,倒也没再反驳,答应只记录自己看见的事情,不问缘由。
于是
邓姣的定位计划实施的第二天后晌。
山体西南的一处方位,就找到了精确的山体空洞所在点。
史官秉笔直书:
玄丰七年,大齐皇后邓氏施勘测之术,调遣军士,齐聚西南山脚。
挖凿仅耗七个时辰。
于当夜寅正三刻,探洞的火把照见堆积如山的官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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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花花的银子闪得太监冯冶险些一翻白眼昏过去。
邓姣的笑话他没有等到。
倒是让史书简洁明了的记录了邓姣神乎其神的寻宝全过程。
而冯冶,作为太后派来的督工,在这段记载里,是每回邓姣要干点什么都出面劝阻的蠢货。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事后诸葛亮,没想到却给太后丢人,丢了个大的。
邓姣自己抓着火折子进的洞。
看到银子的时候,她满脸灰土,已经不需要遮面都看不出长相了。
在众人欢呼皇后娘娘英明神武的时候,她颤声让士兵们都歇一会儿再开始装运,而后在随从的保护下去洞外角落里蹲着。
田忠凌片刻没见到小皇后,心里就放心不下,安排好装运流程后,立即四处询问,找到了山脚下蹲在一棵大树旁的邓姣。
“娘娘乏了吗?”田忠凌急忙上前:“接下来的事末将可以独自安排,娘娘回营帐里好好歇着吧。”
邓姣茫然抬起脸,哭红的双眼还在掉眼泪。
田忠凌吃了一惊:“娘娘这是怎么了!末将照顾不周!这些天让娘娘……”
“不,我没事。”邓姣急忙地挤出笑容:“我是太开心了,真的太开心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么有意义的事。能耗费最少的人力物力,为大齐子民寻得这宗安邦定国的宝藏,对我来说是无上的荣幸。”
田忠凌瞬间哽住。
沉默半晌。
他单膝跪地,对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抱拳:“有国母如此,皓月当空,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幸!”
邓姣捂脸:“嘿嘿~”
爱听,将军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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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忠凌要亲自安排粮草军械的购置。
便先安排护送的队伍将皇后送回宫中。
回去的路上没什么紧急的事,邓姣可算能走两步歇一会儿。
不过一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细细一想,那个总找茬烦她的太监冯冶好像没再来纠缠。
邓姣立即派贴身宫女去打探冯冶在做什么。
结果得知冯冶居然还留在山脚下,要参与搬运和购置粮草的后续事宜。
邓姣莫名警惕起来。
太后派人督工,她可以理解,但是购置粮草这种事要他个毫无经验的太监帮什么忙?
感觉不对劲。
邓姣立即再次放慢行进速度。
想等到冯冶的队伍跟上来一起回宫,总感觉这烦人的太监一路上莫名其妙找她麻烦可能有所图谋。
突然消失,很有可能要作妖。
然而,邓姣磨蹭了十二天才回到京城外,还是没等到冯冶的队伍赶上来。
直觉让她强行在城郊的客栈又歇了一日。
第二天进城门的时候,一个士兵拦下了她的车马,说有事要单独禀报他们的主子。
这个主子显然是说邓姣。
邓姣人都吓麻了。
别是太后想搞什么暗杀计划吧?
卸磨杀驴?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干掉她?
求生欲让邓姣的政治直觉血脉觉醒。
她在马车里思绪飞转,很快猜到一种可能。
太后会不会是想抢她的功劳?
但是史官都把她的事迹白字黑字写下来了,这要怎么抢?
杀了她,太后的口碑不更完蛋吗?
不能下马车,她坚决不下去!
“调转方向!”邓姣一掀车帘,低声吩咐车夫:“有诈!护送我原路返回,去找田将军!”
周围骑在战马上护送皇后的八名顶级赤霄卫一听此言,瞬间翻身下马,一阵风似的将那名阻拦去路的守城士兵压趴在地。
一群守城士兵匆匆拔出刀冲过来。
赤霄卫首领目光一凛,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出燕王特赐的伏虎令牌。
一众士兵连忙收刀入鞘,单膝跪地,不再出手阻止。
然而,被压在地上的士兵还在努力扭头看向马车,高声呼喊:“皇后娘娘!宜宁公主有急事秘传!您千万不要进城!”
赤霄卫一抬手臂,刚要击晕此人,邓姣忽然跳下马车大吼:“别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