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邓姣从地底下“长出来”的时候, 太后还在酝酿杀气。
她想知道,邓姣在宫里究竟有什么手眼通天的内应,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把地道挖进坤宁宫。
这个看似不堪一击的小皇后, 比太后想象中能耐多了。
不能再轻敌了,得抓住这次罪过, 将她和她的靠山一网打尽。
然而, 紧接着, 看见自家小儿子从地底下蹦出来的时候,太后的情绪都被搞乱了。
邓姣的靠山跟太后娘娘的靠山竟然重合了。
太后的杀意逐渐转化为极度的费解和愤怒, 幽幽的目光从小皇后躺平等死的脸上, 转移到儿子疯狂想借口的脸上。
陆骋此刻没有一点点防备。
这个时间天师不可能已经解除闭关法事,如果太后硬闯坤宁宫,他的属下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唯一的可能是太后硬闯进来还不到半刻。
恰好撞上了。
陆骋闯祸是家常便饭,毕竟母后对他的要求太多太杂, 他甚至懒得记。
但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
哪怕他是把太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偷出宫, 再半夜送回来, 问题也不大。
坏就坏在他偷的是他的小寡妇皇嫂。
很委屈。
陆骋甚至什么都没对邓姣做过。
不敢想象母后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任何人看见现在这场面,都会以为他是干了整整六天丧心病狂的坏事才回来。
就不该钻这个空子。
让邓姣自己爬密道回宫,陆骋的身手足以无视皇宫的戒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玉台殿。
事实上即便是跳出地道的最后一刻,他原本依旧有逃跑的机会。
陆骋低头深吸一口气, 侧头看向瘫倒在地的邓姣。
看邓姣迷茫而等死的目光, 她应该不是故意阴他。
单纯是吓傻了。
邓姣心情已经麻了。
光是国丧期间溜出宫被太后逮个正着,就足够要她的命了。
现在是国丧期间引诱小皇叔一起出宫浪了一星期。
她应该没有殉葬的资格了,是上吊还是凌迟,只看太后要私下处置还是公事公办了。
不期望陆骋帮她脱罪, 毕竟本来就是她自己非要出宫。
但是下一刻,陆骋蔫头耷脑地走到她面前,弯身朝她伸出手,要拉她站起来。
邓姣认栽的目光动了动。
他没放弃她。
那她自己怎么能放弃挣扎?
求生欲又重新燃起。
邓姣立即自己爬起来,视死如归地上前,淡定给太后请安。
太后默不吭声坐在太师椅里,仰头打量邓姣许久,终于开口了。
“好本事啊,邓姣。”太后感慨:“这两年来,为了给阿骋配个瞧得上眼的姑娘,哀家可是满京城都搜罗个遍,一个都没成,哀家都认输了的事,你不过在一次宴会上同他闲谈几句,这就成事了?当真是好本事。”
邓姣平静地回答:“母后定然是误会了。此刻情形,难免叫人多想,可儿臣是清白的,求母后听儿臣解释。”
太后都要气笑了,眯起眼盯着邓姣:“都这份上了,还能临危不乱寻求生机,难怪阿驰为你神魂颠倒,但你也不用太得意,至于这一个呢——”
太后尖利的护甲指向陆骋,哼笑一声:“这位燕王殿下,可就未必是着了你的道了。”
她转头看向小儿子,咬牙切齿地训斥:“在哀家的小儿子眼里,哥哥得了什么宝贝都是好的,见者有份,否则就是母后又偏心了,你说是不是啊?阿骋。”
“后半句没错。”陆骋死到临头也会坚持他母后就是偏心的,“但皇兄的宝贝,我从来不稀罕。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的,不是什么人公平分给我的。”
太后眯起眼:“意思是,你这小皇嫂,是你凭本事偷出宫的?”
“如果是您猜想的那样。”陆骋反驳:“我有什么必要非得偷她出宫再办?后宫哪间屋里没有床?”
太后:“……”
嘶——
别说,还真别说。
太后一下子真被这兔崽子给绕进去了。
这下子太后从愤怒与难以置信的情绪跳出来,完全变成了好奇。
她是真想听这对兔崽子如何狡辩了。
“那你带着邓姣出宫究竟所为何事?”
陆骋哼笑一声,淡定自若地朝旁边抬手,有请邓姣出来背锅:“皇嫂自会给您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邓姣:“……”
你小子这时候变得这么信任我了是吗!
好在她已经真的想到了极限求生的办法。
坦白。
邓姣仰头看向陆骋:“为何太后娘娘看起来毫不知情?梁侯的祸乱,殿下尚未告知太后吗?那我需要去玄君山寻觅的秘密,能如实说出来吗?”
陆骋一愣。
这小姑娘的脑子转得确实快,难怪方才片刻之内就想到了他琢磨了好几日的应敌计策。
太后的胃口一下子被邓姣一句话给吊足了。
“梁侯的祸乱?什么祸乱?”太后看向陆骋:“他干了什么?你为何不告知母后?”
陆骋颔首沉声回答:“兹事体大,儿臣不想让母后过分担忧。”
“这叫什么话!”太后急得站起身,上前看向他二人:“究竟出什么事了!你能告诉你皇嫂,却不能告诉你娘亲吗!”
事已至此,陆骋只能把梁侯通敌的事情,前后详细地坦白。
现如今国库空虚的事太后自然知道,就是她老人家把应急的余钱都拿出去修皇陵了。
得知梁侯把国库亏空的秘密告诉了边境外那群虎狼,太后惊得险些跌倒,被陆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带回椅子里。
除了惶恐之外,太后此刻更多的是心虚愧疚。
方才的气势一下子全散了,她甚至不敢抬头面对小儿子。
之前她执意掏空国库的时候,跟陆骋大吵一架。
这场争执,太后是为了试探陆骋收拢所有兵权后,是否会剥夺她对内政的掌控权。
结果是她赢了。
但现在,大齐因此陷入危难。
鞑子若是立即进犯,军饷无济,粮草根本跟不上。
“他通敌的密信没被截获吗?”太后仰头颤声问:“这要如何是好?阿骋,若是交战,你有几分胜算?”
“无粮草,则无抵抗之力,儿臣没有胜算。”陆骋坏心眼地故意吓唬太后:“全看敌军有没有这个胆子把握时机。”
他走到她身旁的茶几前,端起茶壶,往桌子上滴一摊水,食指沾水,在空桌面中央点了个水渍:“这是京城。”
指尖往上方又点了两个点:“若敌军首领有几分远见,应当舍弃边境那点肉沫,对潮谷关和辛越关两处关口发起奇袭。自从儿臣上一战大捷,北方安逸一年有余,两处关口的主力边军,如今已被调往蜀地,关口如同虚设。鞑靼铁骑若是趁机直逼皇城,便可赌一赌这中原的富饶河山。”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一歪身子。
陆骋伸手扶住,停止恐吓,轻声说:“别担心,母后,敌军若是有这等将领,也不至于次次惨败,情况不会这么糟糕,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此事紧迫。”
太后喘息片刻,气若游丝:“那现在……该如何应对?”
陆骋坦白:“邓姣能帮我凑齐军饷。”
太后红着眼眶仰头急道:“一次出征,耗费可达数十万两,她去哪里找来这么些现银?”
“祖父曾将大量官银埋入他所寻的洞天福地,其下埋藏的银两打这场仗绰绰有余,而皇兄把埋藏地址告诉了邓姣,我带她出宫,便是为了寻宝。”
太后愣住了。
许久,费解地质疑:“什……什么?你皇兄怎么会知道这种事?连你父皇都不知道啊……”
陆骋猜测:“父皇可能只是没告诉我们,为了应对不时之需,只将秘密传给皇兄,毕竟守国之任,本就是皇兄来担。”
太后还是一脸难以置信:“不……不可能吧?就你父皇那性子,他若真的知道,早就偷偷挖出来自己藏了,哪能就这么晾在京城外?这若是被旁人挖了还得了?”
邓姣:“……”
说的对啊。
还是太后了解她丈夫。
陆骋他爹确实不知道宝藏的位置,德宗皇帝并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宝藏位置。
陆骋想想觉得太后说得很有道理。
他有点不确定地看向邓姣。
这笔宝藏要是已经被挖出来转移,他集结人马白忙一个月,那可就既白费兵力,又没时间布置边境的壕沟。
“邓姣,皇兄是怎么跟你说的?”陆骋歪头细问:“他确定宝藏还在玄君山?有没有遣人暗中把守?”
“无人把守。”邓姣当然确定宝藏没被转移,但这事说出来确实有点古怪,她想了想,只能乱编借口:“宝藏位置非常隐秘,非常安全,听先帝说,百年之前一个高人算过一卦,必须在国家危难之际,才能将其挖掘出来,否则会断了大齐的龙脉气数,所以即便是知道,陛下也不敢擅自转移。”
太后略微回过味来,狐疑注视邓姣,“这么大的事,阿驰为何只告知于你?江山若是陷入危难,他难不成指望你一个小姑娘来力挽狂澜?”
她担心邓姣为了立下大功争夺太后之位,故意冒险把捕风捉影的事当做真实秘密拿来邀功,毕竟,这可是救国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