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姣原本涣散恼火的目光, 在看见眼前男人这张面容后,忽然聚焦,惊愕。
而后缓慢地显露出惊喜之色。
陆骋抓着她的手腕, 低头盯着她, 沉声警告:“倘若皇嫂当真只是醉了,就乖乖回院子里歇着, 若是再不安分, 接下来发生什么, 由皇嫂自己担责。”
邓姣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仍然惊喜看着他的脸, 许久, 哑声唤了句:“老公?你怎么才回来呀?”
“你叫我什么?”陆骋皱眉不悦地质问:“老公?本王长得像太监么?”
邓姣神色天真又惊喜的仰头看着这张思念已久的面容,没被困住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抬起,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眉毛, 鼻尖, 深怕一用力就会再次戳破这场梦境。
“你真的回来了!”她开心地一蹦弹, 没站稳,被他一把收进怀里。
她脚跟脱离地面,几乎将重量全都靠在他胸膛,才稳住身体。
她仍旧亢奋地大笑,“我们回家嘛?走, 走, 我老公来接我了!回家啦!”
“你回哪里的家?”陆骋挣脱她的手,揽住她侧腰,把她扯回原地:“你的院子在西边,不要乱跑。”
“不要乱跑”四个字忽然让邓姣浑身一颤, 她吓得缩起脖子,双手抱肩往后退,惊慌地解释:“别碰我!我没有病,我不要回医院,我要回我自己家……”
陆骋上前一步,但没有靠得太近,只隔着一点距离低头费解的注视她:“你这酒疯发得未免太离奇了。”
惊慌中的邓姣看见高大的身影就吓得蹲在地上,赖着不走,委屈地求救:“我不要回医院!我没有病,隔壁老头老奶奶都认不出他们的儿子女儿了,我都记得呢,我记得我家人呀,我项链里就是我跟我老公合照,你们看,他在家等我的。”
她说完就急切地摸索自己的衣领,手探进去,从胸口摸到喉咙,脸色逐渐发白。
“我项链呢!我项链呢!”
“邓姣。”陆骋身手想要抓住她,可稍微一接近,她就发疯一样尖叫。
“我的项链丢了!”她状似疯狂地低头跪在地上到处摸索。
忽然间,那些碎片的记忆涌入脑海,她安静下来,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救救我丈夫……求你了医生……救救我丈夫。”
陆骋听清楚后,哭笑不得地弯身朝她伸出手:“可以了,邓姣,我皇兄在天之灵听见你这句话,也算够本了,起来吧,别闹了。”
“都怪我……都让你别管我了……为什么……”她仍然呆愣地坐在地上,呓语喃喃,“都怪我。”
“这话没意思,邓姣。”陆骋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单膝蹲跪到她面前哄劝:“世事无常,非得找人背锅,那也是负责秋狝的肃卫营清场不到位,围猎之前几十轮巡检都没发现埋伏,算是该他倒霉,人各有命。”
听见让她安心的熟悉的嗓音,邓姣终于回过神,看向跪在面前的人,眼睛再次亮起来:“老公!”
她连滚带爬扑上前,搂住他脖子,委屈地哽咽:“你回来了!他们都说你没救回来!吓坏我了!”
陆骋没有动,任由她搂着。
月色下泛金的眼瞳微微流转,他猜想这女人是把他认成他皇兄了。
“老公?”陆骋皱眉费解地低声呢喃:“你平日里都这么称呼陆驰?为什么?”
老公这个称谓在大齐,多数用来称呼贴身伺候的大太监。
陆骋灵机一动,幸灾乐祸地哼笑一声,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皇兄才这点岁数,那方面就不太行了么?本王不在京城这两年,多亏有皇嫂这般羞辱他。”
他的怀抱好真实。
这似乎是漫长的等待中,最真切的一次梦境。
邓姣双手撑着他肩膀,调整姿势,把自己整个都蜷缩进丈夫怀抱里,搂住他的脖子,鼻子里发出舒适安逸地哼哼。
陆骋的手依旧放在自己膝盖上,但已经捏成拳头。
时至此刻,他才理解柳下惠当初经历了怎样的挑战。
邓姣急促的呼吸逐渐变得平静,闭着眼睛睡在男人的怀里。
受害者燕王的呼吸反而逐渐像一头困兽。
良夜寂静的花园里,只剩下他克制的呼吸声。
“你真醉了么邓姣?”陆骋的目光恶狠狠地,注视着前方灯火下淡黄的夜色,“如果这是你的计划,开出你的交换条件,我或许会让你成功一次。”
没有回应。
“邓姣。”他用威严地语气再次呼唤:“邓姣,说话。”
依旧没有回应。
她在他怀里打起了小呼噜。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咬牙切齿低下头,想拆穿她的欲擒故纵。
怀里的女人睡颜一点都不甜美。
她歪斜着嘴角,在流口水,刚才的眼泪鼻涕在往他前襟的方向汇聚。
这里没有人在欲擒故纵。
皇嫂为了不让他兽性大发真是豁出去了。
陆骋沉着脸,慢悠悠横抱起在他怀里流口水的女人。
她刚才寻找项链的时候,把自己的衣领扯开了。
此刻他的手牵动了她侧腰的衣料,她淡黄色的小肚兜微微露出个尖尖。
他余光能辨别出来,然后眼睛珠子脱离他大脑掌控,猛然向下看。
“呃——啊!”
正院里忙碌的侍从忽然全都停下动作,刚才东花园里好像传来王爷一声愤怒的低吼。
王爷在为边防的事发怒吗?
这真是罕见,还没见过王爷崩溃到这个地步。
-
太阳照进东宫寝殿的雕花窗。
小太子殿下再次兴奋地一睁眼,毫不赖床的拱起小屁股坐起身,对帐外的守夜太监下令:“去!姣姣需要抱抱殿下!”
虽然胖崽子手感很好,但邓姣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需要。
太监已经习惯到不需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了:“殿下,今儿也还没到日子呢,还剩九日,您就可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小太子屁股一蹲,雷霆震怒:“昨天也没到!”
守夜的太监耐心继续每天的解释环节:“半个月有十五天,还得过九个没到的日子,娘娘才会出关见人。”
“呜!呜!”小太子扒着小肉手开始精密计算:“一……六……九。”
看着太子殿下自欺欺人的三根短胖指头,太监弯身凑过来,把他的小拳头强行又掰出来六根手指,“这才是九天的数目。”
“哼!”小太子雷霆震怒:“爷今儿喂一百个小鸭几,告诉姣姣娘娘,一百个。”
太监遗憾地回答:“这也得等九日之后才能告知娘娘,这期间足够您喂饱一千只小鸭子。”
这工作听起来未免太繁重,小太子忽然对鸭子们的温饱失去了兴趣。
他决定去南三所找四哥五哥玩手球,打发时间等姣姣娘娘讲新的故事。
小太子殿下这两天经常想起姣姣娘娘把他抱在腿上的时候。
姣姣娘娘会突发恶疾一样假装咬他的脸颊,咬完帮他擦干净口水还要说那些奇怪的话,什么“像你这样的胖宝宝就是要被麻麻吃掉的”。
这很难理解。
但是为了听姣姣讲好玩的故事,太子殿下决定忍气吞声。
可不知道为什么,五天没有见到娘娘突发恶疾,太子殿下的包子脸痒痒的,竟然有点怀念被咬的感觉。
姣姣娘娘在的时候,他觉得喂鸭子好玩,跟哥哥一起玩手球也好玩。
姣姣娘娘不见几天后,小太子突然有种孤零零现在空中的感觉,没有着落,没有人等他回家,没有人抱他只是因为好想抱紧他。
有一点点紧张。
他害怕姣姣娘娘会像母后父皇一样,消失一段时间,就一直一直消失。
他不断回忆分别前姣姣坚定的承诺。
然后放松下来,他选择相信姣姣,殿下会乖乖再等待九天,就像等母后回来一样耐心且乖乖。
太监抱着太子殿下去南三所时,小皇子们已经在院子里玩起了蹴鞠。
场地足够的时候,孩子们很少玩手球,只有手短腿短的太子殿下沉迷于手球。
“停!”太子殿下隔着一段距离就让太监停下脚步。
他有点不想进院子里找哥哥玩了。
因为三皇子陆冲此刻正在训斥四皇子和五皇子。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太子殿下有点害怕这景象。
因为他也被陆冲训斥过。
“殿下?”太监询问太子:“回东宫去吗?”
太子殿下怂唧唧地点点包子脸。
太监立即抱着他转身。
太子扭头越过太监的肩膀,神色畏惧地看着陆冲继续训斥跟他玩得最好的四哥和五哥。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生气?那殿下上回被三皇子欺负的时候我有不管殿下吗?”
邓姣离开前那天跟太子说的话,忽然在他的小脑瓜里响起。
“我不是真的要丢下殿下一个人,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我真那么做,殿下是不是觉得不开心?好像我不在意你一样。”
“但实际上我不会那么做,对我来说,殿下比任何游戏都重要。”
……
“爷不会那么做!”太监怀里的小太子,忽然大吼一声:“球来!爷要砸!”
“啊?”太监疑惑地看向怀里圆嘟嘟的小太子:“您要砸什么?”
小太子神色坚定伸出胖手,指向远处的陆冲,就像多年后,他将战旗指向南蛮侵略者,眼神里满是必胜的野心:“砸三哥!给爷冲!”
太监:?
这可不兴冲啊殿下。
-
邓姣醒来时已经快到晌午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心。
她几乎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哼哼着,左手撑着男人的胸肌,又往他颈窝凑近一点,抬手继续死死搂紧他脖子。
等等。
邓姣冷静地一睁眼。
她哪里来的“胸肌床垫”?
头顶忽然传来死亡宣告——
“皇嫂终于肯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