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服宴席摆在太和殿内。
上百张檀木矮几整齐排开, 每案一席。
等所有人脱孝结束,才会正式开宴,现在每人桌上只摆了几碟点心坚果和茶水。
太后的坐席单独设在太和殿正北。
邓姣坐在妃嫔区的首席, 往南是公主们的席位, 再偏一点是皇亲国戚的女眷。
男人们都坐在对面。
藩王们聚在一起都在叙旧,聊的多数是彼此年少时期的糗事。
藩王的儿子们倒是都在讨论军政要务, 从边患谈到民生疾苦, 血气方刚地越聊越上头, 迫不及待展示自己的治国理念。
邓姣这头十分冷清。
妃嫔们跟邓姣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闲聊,似乎有意孤立。
惠妃几次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邓姣都微微摇头, 示意她不要接近,以免失去贵妃的信任。
邓姣不觉得尴尬,她根本无心跟这群陌生人说那些社交场面话。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对面亲王宴席区。
燕王不在那里。
亲王和皇子公主区的桌子都已经空了。
他们最先去听天师诵经。
等候诵经完毕,男人要摘下发冠上绑着的白布, 解下腰间麻绳, 女人则摘下丧帽和麻布披风。
这些东西会被送往皇陵一起下葬, 寄托哀思。
邓姣刚才问了赵嬷嬷,皇后要等到第几波才能去脱孝。
赵嬷嬷说这没有规矩。
有可能藩王先去,而后皇后领着后宫妃嫔一起去。
也有可能皇后独自在藩王之前,妃嫔排在最后。
具体要等天师的传唤。
即便是太后也没提前询问,敬神明, 任凭天师安排。
邓姣本以为自己会跟燕王同一批听经脱孝, 没想到隔着好几批次。
等脱孝回来落座,她跟陆骋的座位隔着这么远,她这副心机妆容和发型就只剩一个模糊的剪影。
好在这场宴席比较随意,宾客都在随意走动, 跟吃席似的有点闹哄哄的。
大概主要目的是听经脱孝,设桌宴只是方便这些贵族们等候。
等脱了帽子,她可以找机会接近燕王。
但也需要见机行事。
她需要眼神交流,以确定贸然接近燕王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如果摘下帽子后,他的目光没在她脸上停留超过五秒,她就放弃这次试探。
算了,三秒也行,三秒她就行动。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随意。
视线扫过周围谈笑风生的皇亲国戚,最终落在不远处正在玩闹的小皇子们身上。
带头奔跑的那两个双胞胎她上回在园子里认识了,是四皇子和五皇子。
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个矮一些的小皇子是六皇子,抢她膳盒的那个过敏崽。
屁颠屁颠跟在末尾的是小太子。
起初邓姣以为这四个孩子只是在大殿空着的角落来回跑着玩,直到发现孩子们会时不时欢呼或者哀叹,才想到他们或许在玩某种游戏。
邓姣向侍立在旁的赵嬷嬷询问这是什么游戏。
赵嬷嬷详细地给她讲了游戏玩儿法。
孩子们玩的是个类似蹴鞠加投壶的对抗游戏。
因为场地有限,蹴鞠改为手球,双方攻守,投进对方家球壶,算得一分。
“太子爷才三岁,跟八岁和十一岁的孩子玩儿这样的游戏?”邓姣有些惊讶:“哪个小皇子乐意同他一队呀?”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娘娘。”嬷嬷笑道:“我们小太子虽然瞧着奶膘多了点,能耐可是非同寻常呢!”
邓姣看着不远处小短腿挥动得跟磁悬浮列车一样贴地飞行的小胖崽,这奶膘只是“多了点”吗?
“可他瞧着跑得也不快啊。”邓姣发出质疑,
可能太子那双小胖腿就挥动频率而言,比其他三个孩子还真快那么一点,但盖不住他腿短啊。
“这游戏场地有限,比的不全是快慢。”赵嬷嬷给邓姣解释:“想把球投入壶中,首要比的是准头,因为场地狭小,也不需要太大力气。二则,还讲究随机应变的反应快慢,您别看小太子跑的慢,但他还就真能时不时唬住他的哥哥们,陡然一个扭身,从哥哥们胳膊底下钻过去,没了阻挡,隔着一两仗的距离,他能又快又准地把球投进壶里!”
“真的假的?”邓姣眼睛都亮了。
虽然知道未来那个暴君确实有“百步穿杨”、“神射手”之类的美名,但也没想到他的天赋暴露得如此之早。
这只小胖崽才三岁,扛着一身奶膘,居然能赢过大他八岁的哥哥们?
邓姣很好奇,聚精会神地观战。
不一会儿她就领会了赵嬷嬷的话,这游戏确实不需要奔跑速度,因为整个场地只有两丈长,也就是不到七米。
竞技过程中,拿球的队员被敌方队员堵住去路,躲避敌方触碰手球。
规则上,防守方可以出击五次,五次内一旦摸到对手的手球,就可以获得手球,转身发起进攻。
如果没有摸到,就只能尝试在对方投球的时候拦截手球。
大概就是面对面,比拼反应力。
看着肥嘟嘟的小太子,邓姣实在想象不出他能怎么出奇制胜。
他卯足力气一蹬小短腿,蹦起来离地只有两厘米。
他甚至够不着对手手里的球。
邓姣不忍直视。
深吸一口气,打算转移视线,不去看未来的暴君的童年黑历史。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小太子的队友把球传给了小太子!
邓姣:?
这么爱护弟弟的吗?
皇家兄弟们比她想象中兄友弟恭啊?
这球传给小胖崽,不就等于扔水里了?
正当她被皇家兄弟情感动之时,对手冲到了小太子面前,弯身去争夺太子手里的球。
因为规则上禁止肢体冲撞,所以只能凭借敏捷的伸手碰球。
就在这一刻,奇迹发生了。
当对手摸向手球时,小太子跟小木墩子一样纹丝不动,但抱着手球的小手陡然向左一拐,刚好错开对手的进攻。
太子的包子脸仰着,张着小嘴,全神贯注盯着对手的脸,那表情看起来不太聪明。
但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他似乎能通过观察对手的整体反应,作出预判,每次都能稳稳躲开对手的触碰。
五次进攻,机会很快结束,对手触球失败,小太子获得了投球机会。
邓姣简直热血澎湃。
这就是未来那个南征北伐的乾武帝吗!
八百斤的奶膘都不妨碍他幼崽期就锋芒毕露!
来了!
接下来,就是见证乾武帝神射手的时间了!
小太子目光笃定,双手捧着手球,缓缓举过头顶。
然而,对面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和一个八岁的孩子,像两座高墙般堵住了投球的所有可能。
小太子甚至无法越过他们看见球壶在哪里。
即使在这种绝境下,他也能投中吗?
邓姣双手交握抵在心口,紧张地等待奇迹发生。
投球机会只能持续十个数。
也就是对手在阻拦期间,按照规定的节奏,数到十,小太子如果没投出去,也算没投中。
“一、二、三……”
高举在头顶的球,突然被小太子抱回怀里,他以左脚为支点,陡然一转,肥嘟嘟的小身体绕到了对手咯吱窝下方,黑亮的眼睛一瞬间盯准了球壶。
“四!五!六!”十一岁的四皇子立即往右侧猛的一蹬,身体再次挡住了小太子的投球路线。
小太子毫不吃惊,猛然蹲下身,改为捧球姿势,佯装要从对手胯·下抛出手球。
四皇子瞬间屁股一蹲,不给手球任何穿梭而过的机会。
此举正中小太子计谋,他猛的站起身,再次把手球举过头顶,准备越过蹲着的四皇子头顶投出手球!
可就在这一刻,小太子睁大眼睛,小嘴吃惊地张成“O”字。
八岁的六皇子,此刻就站在四皇子身后,高举手臂,把小太子的投球路线挡得严严实实!
数十次的交锋,已经让对手摸清了这小胖子的手段。
绝境。
这一次,未来的乾武帝,带无法再创造奇迹了吧?
“七!八!”
看着小太子僵立原地满脸无措的包子脸,不远处的邓姣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你已经很棒了,陆渊,你是我两辈子见过的最灵活的小胖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小太子失去这次进攻机会的时刻。
小太子猛地转过身,高举起手球,一个完全不标准的投篮动作!
“九!”
手球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被投入南侧的球壶之中。
“十!”
“哈!”小太子乐不可支地原地蹦弹:“爷又投中啦!爷又投中啦!”
他激动完之后,立即用手拍着自己的小肚皮,假装是自己的母后在夸奖自己:“阿渊真厉害,阿渊真乖,母后亲一个么么么么么!”
他亲了一下自己的小肉手,然后印在自己的胖脸上……
邓姣激动地站起身,恨不得飞奔过去,抱起这个厉害的小胖崽转圈圈!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然而,全场的小皇子只有小胖崽一个人在欢呼。
一阵尴尬的沉默,把球传给他的队友五皇子心态崩了。
“我不要跟七弟一组啦!”五皇子瘪着嘴一抽一抽的,都快要被气哭了:“他又把球丢进自家球壶了!”
四皇子赶紧安慰弟弟:“没事没事,这次乌龙球也不算数。”
他走到小太子面前蹲下来,再次提醒他:“老七,这球呢,必须投进对面的球壶才算得分,投自家球壶,按道理讲是要给对手加分的,你不能投不进对面的球壶就投自己家的,这样不算赢球,明白吗?这次想清楚再回答哥哥。”
刚站起来的邓姣赶忙又坐回座席,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假装自己跟那个小胖子不熟。
她居然没意识到小胖崽狗急跳墙,投的是自己队的球壶。
就这还自己替麻麻奖励自己一个么么哒。
没拧你小耳朵算便宜你了。
但话说回来,撇开事实不谈,小胖崽投球还是很准的。
邓姣自己安慰自己,不自觉戴上亲妈滤镜。
五皇子的情绪就不那么容易调整过来了。
五皇子也才十一岁,好不容易抢到球,出于信任,把球再次传交给七弟,结果又被这小胖子丢进自家球壶了。
他本来自己努力一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突破四哥的防守。
但现在搞得就像是四哥又让他一球。
孪生兄弟虽然感情好,但彼此多多少少会有对比的心态。
小太子连续三次投自家球壶,虽然都被四哥说是不算数,还是让五皇子觉得自己低人三等。
他开始闹脾气了,“你别跟老七讲了,他又听不懂!只知道傻乎乎的点头,下回他还投自家壶里!”
四皇子一啧嘴:“哎呀他还小嘛,你这是干什么呢,老五?跟三岁娃娃计较?丢不丢人?”
五皇子一跺脚:“他又听不懂人讲话!我这是一个对三个!”
“那哥哥跟老七一组呗?”四皇子陆玄实际上跟五皇子陆洲一样大,只是先从娘胎里出来,但他确实就是有当哥哥的派头:“你去跟老六一组,再来一把。”
“我不想带他一起玩了。”五皇子还在闹脾气。
一旁包子脸迷茫的小太子迈着小胖腿走上前,小手紧张兮兮地挠着自己的小肚皮,礼貌询问:“你不想带谁玩呀四哥?”
该不会是最厉害的太子殿下叭?
五皇子忍无可忍地咆哮:“我是你五哥!”
小太子立即改正错误:“你不想带谁玩呀五哥?”
邓姣:“……”
好家伙,这叔侄俩是一脉相承的眼瘸呀!
不过这对双胞胎长得是真的太像了,还是不能怪她的胖宝宝眼瘸。
“就是你!”五皇子低头对着年幼的弟弟发泄怨气:“哥哥们跟你说几次了?啊?说了不要投自家球壶不要投自家球壶,投不进就转防守,你为什么每次都想耍赖皮?”
“耍……耍赖……”太子殿下睁大眼睛,长睫一扇一扇地,好像很急切地想说点什么,但他没有那么强的表达能力,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
他甚至不明白五皇子为什么生气。
“阿渊投中球壶啦,不赖皮。”他屁颠屁颠跑过去抱起球壶,跑回五皇子面前,让他看里面的球:“五哥!五哥!你看!阿渊投哒!”
“这是我们家的壶!”五皇子一手抢过球壶,把球倒出来:“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球进自家的壶,是对面得分!对!面!得!分!”
这下子小太子愣住了。
他可能隐约理解了一点点。
然后他问:“谁家的壶?”
五皇子烦躁不安:“什么谁家的壶?”
四皇子却听懂了幼弟的疑惑,再次耐心地解释:“阿渊,你听四哥给你再解释一遍,”他指着北边的球壶,“北边的壶是对手的壶,南边的壶才是你家的壶,你要努力把球投进对手的壶,阻止球投进自家的壶,明白吗?”
“壶……”小太子有点紧张起来:“北……北边?北边的壶?它们都一样,和四哥五哥一样。”
一阵沉默,四皇子温柔地笑起来。
“啊~哥哥懂了,”他笑着捏了捏小太子的鼻尖:“阿渊分不清南北是吗?”
小太子问:“南北是什么?他们也是兄弟吗?”
“南北是方向。”四皇子陆玄耐心地指着远处太后坐席的位置说:“宫里的大殿都是坐北朝南,你看啊,首席一般摆在正北方,门打开的那个方向是南边,每天早上一起床,太阳所在的地方是东边,每天傍晚太阳落山的地方呢,是西边。”
小太子仰头沉默与四皇子对视几秒,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听不懂,但保持优雅。
“不懂没关系,记不住也没关系。”陆玄对他说:“忘了就来问哥哥,随时忘随时问,次数多了就记得了。”
小太子想了想,提出异议:“四哥五哥一样的,问错五哥会凶凶。”
一旁的五皇子陆洲闻言脸一红,“那你以后就都别来跟我说话了!”
他气呼呼地走到一旁的空矮几后,坐在跪椅上,仰头灌了一杯茶水。
“老五。”四皇子沉下脸,迈步走到弟弟面前,严肃地警告:“老七还小,且乃太子,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同他发脾气,母后常嘱咐我们要带着七弟一起玩,这手球游戏是他唯一会玩的游戏,起来陪他继续玩,否则我就告诉母妃。”
“随你告诉谁!”五皇子已经气上头了。
他觉得自己平日里待小太子不薄,刚才被坑得连输三个球,他这才语气重了点。
结果幼弟翻脸不认人地说他比四哥凶,不爱跟他说话。
如今四哥居然还拿七弟的太子身份来压他,又说要去跟母妃告状。
五皇子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他觉得自己平日里最敬重的哥哥也偏心眼。
他只当从此没兄弟也罢!
隔着三桌距离的邓姣心里火急火燎的。
全程围观了小孩儿们闹矛盾。
其实都不是大事。
只是小太子太年幼,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都差得远,越说越拱火。
她很想亲自过去,用自己茶味的口才化解这场争执。
但问题是那对双胞胎好像很讨厌她。
这对孪生兄弟是容妃的儿子。
听赵嬷嬷说,容妃曾劝先皇南下巡游时,可以同邓皇后住在她金陵娘家府邸。
容妃这话可能有几层意思,也可能没有别的心思,但刚巧当时很多大臣上疏谏言停止修建行宫,皇帝就以为容妃也是在变着法子不让他大动土木。
一怒之下,容妃月俸和供给都被降了好几等。
连嫔都不如,大概就是个婕妤的薪资水平。
容妃是这后宫里唯一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的妃子。
原本的月俸是她自己加三个孩子的开销。
这一刀砍下去,她带着孩子直接喝西北风去了。
四皇子五皇子忽然从锦衣玉食到吃白面馒头,不可能不知道出事情了。
一打听,宫女太监都说是邓姣想斥巨资修建行宫被容妃劝阻,一怒之下要皇帝处罚他们的母妃。
邓姣简直无语。
这后宫的太监宫女算什么造谣情报中心?
为什么狗皇帝犯的错,全都能赖在妃嫔身上?
合着不敢说皇帝坏话,就随便找个看着不爽的靶子乱扫是吧?
邓姣在守灵期间接触过这对双胞胎兄弟,可以负责任地说,现在她出面调解矛盾,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解铃还须系铃人。
兄弟俩为他们的母妃打抱不平,邓姣想改变这兄弟俩的看法,还得先改变容妃对她的看法。
而现在,她也只能干看着小胖崽得罪他哥哥了。
小孩子虽然气性大容易上头,但也怒气来得快去得快。
只要小太子现在乖乖待在一旁,别再招惹五皇子,应该很快就和好了吧?
邓姣正想到这里,就见小胖崽屁颠屁颠地又跑去招惹五皇子。
邓姣绝望扶额。
得亏傅皇后会教孩子。
现在的小太子,和未来史书上那个暴君乾武帝,还不是一个品种。
小太子不容易愤怒。
他生母即便在重病期间,给他投射的人世间也是充满爱与善意的。
他不太会把外界的任何反馈理解为恶意。
所以,他挺着小肚皮,小企鹅一样迈着小短腿走到五皇子身边,仰着包子脸,仔细观察五皇子神色。
他想知道为什么五哥突然不愿意玩游戏了。
五哥平日里很喜欢玩这个游戏。
从前太子殿下进球时,五哥会抱着他转圈圈,还会夸他是天才,今天却完全不一样。
并没有侧头看小太子,五皇子仍旧气呼呼的,手指摆弄着桌上碟子里的油炸花生米。
但他没有胃口。
他只是假装自己很忙,皱起眉头,无声地警告身旁的小胖子离他远点。
然而,小太子站起身,也去他碟子里抓了把花生米,摆在桌子上把玩。
“别吃这里的东西。”五皇子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姐姐们的坐席,她们一会儿要回来的。”
小太子忽然露出个坏笑,他拿起一颗花生米,抬手小心翼翼塞进五皇子嘴里。
“我不想吃。”五皇子无奈地被他塞了好几颗花生米,“一会儿四姐回来要凶我了。”
“五哥吃!”小太子又往他嘴里塞一颗,小胖手拍着小肚皮:“就说,爷吃啦!”
五皇子愣了一下,终于转头正眼看他:“你还挺有担当啊?不怕四姐凶你?”
“不凶,不凶。”小太子做了个拥抱的动作,“四姐会抱抱,她说,‘哪个小猪猪偷吃姐姐的点心啦?’”
他模仿四公主的语气姿态,惟妙惟肖。
五皇子“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太子也“啊哈啊哈”地笑起来,然后他悄悄告诉五皇子:“那些都是爷吃的哦!不是小猪猪偷吃哒。”
五皇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太子有点好奇地询问:“五哥,小猪猪是谁呀?他经常偷吃四姐的点心吗?”
五皇子的笑声缓缓收住了。
他逐渐冷静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弟弟是个三岁孩子。
弟弟不是故意投自家球壶,而是真的不理解南北方向。
沉默片刻,五皇子弯身凑到小太子面前,诚恳地询问:“你还想玩手球吗,阿渊?哥哥陪你玩好不好?这次哥哥一定不凶你了。”
不远处的邓姣破大防。
近距离看孩子们真诚的表达方式……
幼崽都是什么小天使啊啊啊啊!
可惜史书上永远不会出现未来那个暴君此刻天使的模样。
她默默掏出帕子擦拭眼角,还要注意不要把妆容弄花。
她准备起身去配殿补个妆。
这时候有太监急匆匆踏入殿内,小跑到她面前通报:“皇后娘娘,天师请您移驾太和门听诵脱孝呢!”
哎呦我去!
邓姣赶忙迅速擦干眼角的泪水,起身时紧急面对赵嬷嬷问了句:“我脸上脂粉没糊吧?”
赵嬷嬷仔细端详几眼:“没糊,娘娘今日神气更胜往日了呢!”
邓姣松了口气,快步随太监出门。
她走到太和门阶梯下的时候,就听见一阵低沉的议论。
仰头就发现,阶梯门廊上,挤满了皇亲国戚,和高大魁梧的太监们?
全部都是男人。
哪哪都是男人。
天师应该都没想到男人们会突然在这次诵经时,如此虔诚地全都赶过来。
邓姣抿嘴微微皱了一下眉。
她猜到会有不少人好奇来围观她脱孝后露出的脸容。
但没想到这么多人。
她原本还希望摘帽的一瞬间,跟燕王来一次对视呢。
这下子,怎么在人堆里找到燕王?
哎,真是天不遂人愿。
她走到天师面前的蒲团前,跪下来。
因为心情不好,她浑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周围的人们反而更期待了。
诵经声低沉而庄重,混合着穿过门廊的风声,在屋檐的琉璃瓦间回荡。
四周檀香烟雾袅袅,让皇后本就被帽檐半遮的面容更加朦胧。
过程持续了不到三刻。
随着天师最后一次摇铃,旁边的道士提醒邓姣除服脱孝。
邓姣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站起身。
依照步骤,先解下腰间系着的麻绳,再将披风摘下,而后缓缓脱去白帽,折叠整齐,放入道士手里那个玉质的容器里。
摘下帽子的过程中,周围挤得满满当当的男人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邓姣知道这些人是好奇她的容貌,但没想到一声感叹都没听见。
或许她的容貌并没有达到“第一美人”的程度,只是刚好被先帝看对眼了,周围这些人或许很失望?
那他们为什么还不散开呢?
邓姣被围得水泄不通,周围的檀香味都被“人味”盖过了,她快要缺氧了。
抬起头,邓姣迷茫地原地微微转动脚尖,看向四周,想找个出口快点离开。
神奇的事发生了。
周围一声不吭的人群,根据邓姣面朝的方向,开始古怪又缓慢地转动起来。
很快。
最强壮的那批人,位置转动到了邓姣刚好面向的方向。
邓姣:?
她有点迷茫地又转动脚尖,尝试寻找逃离的出口。
奇迹再次发生。
最强壮的那批人,很快又出现在她直面的方向。
她开始仔细观察围在周围的这些人。
她发现这群男人并非只是简简单单地站着,而是都捏着拳头,浑身紧绷,稳扎稳打地暗暗用力……
全凭实力,挤占最佳视角。
邓姣:……
这气氛是不是有点恐怖了?
天师都诵经结束了啊,你们干站着,不觉得奇怪吗?
男人们并不觉得奇怪。
已经顾不上那些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只剩下本能。
人群中央那个祸国妖姬正一脸迷茫地四处张望。
男人们浑身每一处肌肉都绷紧,心却融化在她那双柔媚似水的桃花眼里。
她的发髻松松垮垮,就仿佛是刚睡醒,从枕头上支起身子,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瓷白的脸颊上。
何等如梦似幻的容颜。
如果妲己褒姒长这般模样,他们甚至愿意谅解那些荒淫的君王。
有几个藩王心里已经开始打起了主意。
如果这小妖后没被殉葬,而是被送去出家为尼,他便可找机会偷梁换柱救下美人,让她以身相许。
邓姣原地转了一整圈,都没找到能供自己通过的人群缝隙。
她只能考虑从中找个面善的陌生人,请求他让开一条道,让她离开诵经场所,后面还有别人等着脱孝呢。
当她的眼睛努力辨认周围每一张脸时,人群外围,那个高出半头的俊美面容忽然抓住了她的视线,和她的呼吸。
第一次正面与他视线相撞,她措手不及。
尤其是在一堆寻常男人面孔中,陆骋那张俊脸,简直优越得不像同一个画风。
邓姣幻想过很多次跟燕王初次对视的景象。
她幻想中燕王会怔怔地站在原地,屏住呼吸,失去思考能力,眼里只剩下她的脸。
现实中,怔怔地站在原地的,是她自己,屏住呼吸的也是她自己。
周围那么多男人的脸,她眼里只有他。
而陆骋的眼神是愤怒的。
真的。
他看起来很生气。
甚至可以说是杀气腾腾般锋利的。
这眼神把怔忡的邓姣迅速拉回现实,但她没回避视线,只是继续用迷茫的眼神与他对视。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哪怕她的容貌没达到他的预期,也不至于为此生气吧?
事实上只是短短几秒的对峙。
然后她看见陆骋凶恶的目光转向北边一个太监打扮的壮汉。
陆骋对他眯起眼,一扬下巴。
那太监立即无声地躬身领命,推挤开周围密密实实的人群,给邓姣“杀”出一条突出重围的路来。
邓姣会意,立即转身朝着来之不易的出口方向走去。
她余光看见走在人群外的燕王,与她同步、同方向地往北走去。
他一直侧头盯着她,即便他示意属下帮她开道,可他依旧眼神不善。
邓姣心跳很快。
无法理解。
她也没指望燕王能对她一见钟情,但至少,她没有丑到他吧?
到底哪招惹他了?
他的眼神简直像等一会儿汇合后就立即要干掉她一样。
陆骋确实在跟随那个小皇嫂的方向往北走。
而且他一直盯着她侧脸。
越看越生气。
他早猜到,让皇兄如此心醉的女人,必然绝色。
但他还是没猜到这女人能美到这个地步。
呵。
从小到大,什么好事都让他皇兄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