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而于永顺的反应也可以窥见一二。

警方还是比较相信郁棠的“感觉”, 毕竟他是从小跟在于永平于永顺身边长大的,对朝夕相处的养父肯定更为了解。

再者于永顺没什么生存能力,这几十年都仰仗于永平的拉拔, 哪怕有郁棠这么个养子在身边照顾,但郁棠三年前也才九岁。

即便还有两个侄子, 但到底是隔了一层, 从老大于槐对于永平给于永顺娶妻一事相当不满就能看出端倪。

于永平的死对于永顺来说绝对算得上塌天大祸,不仅是至亲离世,还是家中重要经济支柱倒塌,距离郁棠完全成长起来少说还要个五六年,没了于永平的于永顺肯定要担心日后怎么活下去, 悲伤程度应该相当痛心疾首。

因为不确定于永平于永顺现在是否还有联系, 警方怕打草惊蛇,肯定不能强行抓回来审问。

而且以清水村的情况,现在增援未到, 强行抓回很容易惹怒全村进行奋力抵抗,双方都可能因这场没必要的打斗受伤,没准还会有人趁乱逃跑, 实在没必要铤而走险。

几方一合计, 最后决定为了不引起于永顺的怀疑, 先将金河村的事情暂时放一放, 警方直接带着郁棠父子去清水村“接养父”。

既然郁棠多年来为了活下去, 一直在于永顺面前扮演乖巧孝子,连清水村众人都深信不疑,那郁棠认亲后因病休整一周多,病愈后立即回村见“养父”也合情合理。

尤其是两边还有抚养权手续没有理清。

唯二有点问题的就是沈秘书之前派人假扮工作人员,在清水村问了太多难免引人怀疑, 但这个可以装成记者小报特意来打探消息的。

至于,于永顺那两个代替他进城寻亲的侄子,平日经常偷鸡摸狗,说成又犯事被拘即可。

霍明择一开始不免质疑安全性,毕竟要是假装回去接人赡养的话,可以带保镖,但就不能带太多警察,有两个也就差不多了。

好在警方及时作保,沅市和下辖宁县里能抽调出的警力,都会以便衣的形式暂时充当保镖,申请到的支持人手也会第一时间赶往清水村,作为后续保障。

虽然临近年根,外出务工的青壮都相继返乡,清水村目前是人数最齐整的时候,但加起来也就将近八十的人口,且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孩子。

而霍明择的私人飞机载了十五个精锐安保过来,又临时在当地雇了二十个普通充数的,再加上警力补充,即便意外爆发冲突,也不需要担心他们的人身安全。

为避免走漏消息打草惊蛇,计划一经敲定就立即执行起来。

一家三口坐进安全性能极佳的越野中,前后左右都有保镖车相护。

虽然其中半数以上的人是临时招募的,但有专业安保人员指挥调令,沅市本地的保镖也很快融入其中。

不算警车,就足足有九辆,在市区时相对分散还好,等驶入盘山小路时,排成了一条长长的车队,将一家三口乘坐的车紧紧夹在最中间。

要不是车身上没贴喜字,都要以为是哪家的婚车车队。

即便有如此保障,但看着车队逐渐向大山深处驶入,郁棠的身体还是逐渐变得僵硬。

他很清楚自己是去做最正义的事情,是替养母也是替自己,更是替许许多多跟他一样悲惨的受害者报仇,而且警察叔叔、霍叔叔和爸爸都说了会很安全,他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忧。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很快就要回到清水村,他的小脑袋就会止不住的回放起许多不堪的记忆,阴影中的恐惧如附骨之疽一般不断侵蚀着他的勇气。

郁清许搂住儿子温声安抚:“没关系,棠棠能答应配合警察叔叔执行任务已经很勇敢了,你才十二岁,是个还没长大的小朋友,会恐惧退缩是很正常的。”

郁棠小脸惨白紧抿着唇:“可是大家都说很安全,不会有事……”

他明明知道没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于永平不在清水村,于槐于楠被抓,就只剩下腿脚残疾的于永顺,哪怕没有爸爸、警察、保镖的保护,他也能及时跑开。

郁清许轻吻了下儿子隐隐冒冷汗的额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大家’不仅是有更多阅历的成年人,小时候也没有遭受过和棠棠相同的噩梦,你已经很勇敢了……”

郁棠脸色稍霁,就听郁清许继续说道:“爸爸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演舞台剧,怕忘词就非常恐惧,结果提前一晚发起高热上台前都没退掉,然而恐惧到了最后还是完美收官,一个词都没错。”

“你是爸爸的孩子,什么都像爸爸……”当然也会像爸爸一样顺利突破自己。

郁清许意在告诉孩子,恐惧这座大山,只有你咬牙跨过去,才会发现它其实不值一提,这也是他多年来积累下的经验。

当然,虽然他很少失败,但也不是没有过失败,只是他深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哪怕一败涂地粉身碎骨也只是暂时的,不论结果如何,都会让他变得更坦荡坚韧。

然而后半句没等说出来,郁棠的小脸就由白转青:“我、我也会被吓得发烧么?”

他垂着委屈的狗狗眼,可怜巴巴地看向郁清许,恰好霍明择上车后就一直半侧着身体看着父子俩,郁棠的视线就这么跟男人的墨镜对上了。

霍明择错误接收到郁棠征询郁清许的可怜眼神,清了清嗓子顺势加入话题:“当然不会发烧。”

“我怎么记得你爸是六岁时第一次参演舞台剧的?假定各方面情况相近,程度也差不多,但你都十二岁了,肯定不会像个六岁孩子一样被吓到发烧。”霍明择自认详尽地解释了一下原委。

郁清许:“……”

郁棠:QAQ

见郁棠泫然欲泣,霍明择再不会察言观色也能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他不能理解这事为什么要这么绕。

压着心口莫名的心疼,霍明择直接说道:“要是实在害怕就先不去,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去金河村。”

霍明择见小霍比特崽子紧绷的小脸明显一松,又继续说道:“到了宁县本来就要先去派出所详细商定,到时候把计划再改回去就完事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后再等警方凑够人去抓呗。”

虽说最佳方案是把于永顺骗出来,审问出于永平下落,再去抓他个措手不及。

但豆芽菜一样的小崽子,攒了十多年的恐惧也是客观存在的,没必要非逼着孩子顶着PTSD去,万一搞砸了,那就是双重PTSD了,他的继子不需要遭受这些痛苦。

协助警方办案,尽力而为就好,至于再次更换方案带来的影响差距,他可以用钱填平。

退一万步说,于永平还未必是真的假死呢,很可能他们严格按照第二套计划将人哄骗出来,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崽子因霍明择的话放松了大半,但还是面露犹豫:“但事情是我主动提起来的,却又反悔做不到……”

霍明择推了推墨镜:“你能提供这么重要的信息已经是立大功了,一码归一码,不要为难自己,懂吗小h、不点?”

话音落下,郁棠唇角隐隐上扬,他立即征询地望向一直没说话的亲爹。

郁清许笑了笑:“……你霍叔叔说的对,是爸爸习惯勉强别人了,的确没什么必须做的事情。”

霍明择却在一旁幽幽说道:“是习惯性勉强别人还是所有人?”

六岁出演舞台剧,吓到发烧还顶着巨大压力完美出演,难怪他当年翻到的低清剧照,都能明显看出小郁清许的脸比别人都红了几度。

当年的郁清许活得比他以为的更艰难,他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对于霍明择突然冒出的提问,郁清许面上的和煦笑容突然变得有些无奈:“是啊,也不知怎么养成这种坏习惯了……”

不得不说,不论是霍明择的鼎力相助,还是对方及时掰正自己的惯性思维,都让他能更好的守护孩子,对此他无比感恩。

出于礼貌,郁清许暂时松开了棠棠,将身体挪正看向霍明择,准备再一次真诚道谢。

“欠下”的钱他恐怕未来十年都没办法还上,好在霍明择是棠棠的另一个爸爸,让他能更心安理得的欠下去。

“明择,真的很感……”

然而话刚出口,车子就猛地向下塌陷,紧接着便朝着外侧山坡翻滚了下去。

郁清许来不及反应就下意识搂住孩子,霍明择第一时间解开安全带扑向了父子俩。

不完全是因为过度惊慌失了理智,还因为霍明择坐在外侧,事发当下他是第一个透过余光看清情况的,猝不及防的山体滑坡人类根本无法阻挡,从他的视角来看,车子会随着道路塌方直接从外侧的陡坡滚下,就算后续没有继续崩落砸下巨石,几百米的悬崖也够他们一车的人丧命。

霍明择奋力一搏,就是想用身体尽可能给父子创造一线生机。

车体翻滚的过程中,郁棠一侧的车玻璃在第一次“着陆”时就爆开了,不仅玻璃碎裂,碎掉的玻璃渣还将他这一侧的安全气帘扎漏了。

但万幸的是,车子没有继续向下滚落,而是被茂密的树丛拦住了,且只是小范围的山体滑坡,上方没有其他塌方情况。

否则,同时间多处一起山体滑坡,他们没被摔死也得被砸死或者直接活埋。

一共三台车遭遇塌方事故,其中只有一家三口处于塌方中心位置。

另外两辆,一个及时打方向盘避开,另一个在发现后半车陷入塌方后立即猛踩油门,还是挣扎着靠前驱闯了出去。

虽然是只有一家三口倒霉的世界,但坐在两人中间的郁清许却没受伤。

霍明择因为擅自解开安全带被撞了一脑袋包,郁棠原本被俩爹护得很好,没想到车玻璃说爆就爆,不仅没给予应有的防护,反倒将安全气囊扎破了。

不过郁棠被救出来时只是脸色有点发白,被询问有没有哪里疼的时候也只是木然地摇了摇头,看起来没受什么伤,但被吓坏了。

反倒是霍明择这个没了眼镜遮掩,眉角有着明显淤血,两侧额角还被撞出对称的红肿大包的更为扎眼。

劫后余生,被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点后郁清许的腿都是软的,他一手紧紧揽着儿子,于烟尘飞扬中怔怔望向男人,脑中一遍遍重复回忆着霍明择危机时刻的奋不顾身,不可抑制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怎么这么傻啊!”

霍明择倒是淡定许多,他没有郁清许因知晓原剧情而担心意外的压力,脱离危险一放松,第一个想到的是墨镜飞了他之前在两侧眉尾一不小心按出的红痧岂不暴露了?

下意识扶额遮挡,一抬手却摸到自己头顶两个巨大的包,每个都足有小半个乒乓球大小,十分突兀地鼓在两侧额角,不知道还以为他要长角了呢!

真是傻逼死了。

郁清许突然说话,霍明择怕被发现丑态立即双手遮掩,下意识反驳:“你才傻呢……哭、哭什么啊!”

高大男人一脸惊慌双手抱头回嘴的搞笑模样,成功让吓懵的崽子破涕为笑。

郁清许这会儿心里堆积了一百句责怪对方没有安全常识的话,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霍明择被他看得也同样心乱如麻心如擂鼓,最主要的是他这战损脑袋实在难绷,有种突然被爱人邀请开房却想起自己身穿卡通内裤的窒息感。

“小不点你没受伤吧?”霍明择双手捂头,一脸复杂地强行转移话题。

郁棠大脑恢复正常运转,相当懂事地将笑意憋了回去,为了让大人们彻底放心,他这次更卖力地摇头:“没有!”

结果,一行血就这么被他甩了下来。

郁清许顾不上落泪,霍明择顾不上捂头,一个掏手帕按压止血,一个扛起孩子就往车上送。

一行人立即原路返回,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最近的医院。

本就惊魂未定,郁清许在看到血浸透手帕时整个脊背都是麻的,却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状若无事实则处处透着无法消解的慌乱,只能一遍又一遍苍白无力地说着:“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霍明择同样大气不敢喘一下,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着郁清许的“没事的”。

三人中只有淌血的郁棠情绪最稳定,他从小到大实在见血太多次了,头也不是第一次摔破,以前全靠自愈也都好好活下来了。

现在虽然脑袋晕晕还有点疼,但他有爸爸和叔叔,还被立即送往医院治疗,一切都让他觉得安心极了。

他反而享受起被两人合力抱在怀里的美好感觉,好在他是人类而非小猫,否则一定会忍不住发出幸福的呼噜声。

郁棠坚信,这一刻的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霍明择和郁清许像念经一样叨咕了一路的“没事”,实际上内心都慌的一批。

郁清许就不用说了,本就担心儿子担心到全身发麻,还因过度脑补怀疑是书中剧情作祟,好在他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硬撑到底,哪怕就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心慌腿软,外表看起来依旧很镇定。

反倒是霍明择,既顾不上遮掩头上的大包、淤红的眉尾,也顾不上否认自己是爱屋及乌,满心想的都是孩子要是真出事郁清许该怎么办啊?

父子俩多年来深受分离之苦,孩子还因于家遭了那么多罪,这才刚好起来怎么就……

汽车一路闯进乡镇卫生院,依旧是由更高大强壮的霍明择将孩子抱下了车。

因着路上提前联系过,所以医院一早就将急救用的平车推了出来,看到人来了立即推着车上前迎接。

霍明择虽然预料到这边的乡镇卫生院条件好不到哪里去,之所以会来乡镇卫生院只是因为足够近,郁棠头部失血太多必须尽快止血和输血,情况稳定一些才能考虑往上一级医院送。

但他下车后还是被眼前破旧的乡镇卫生院惊到了,先是担心这地方能不能帮郁棠止住血,又怀疑这种规模的卫生院是否具备输血条件。

有没有充足的血袋储备?附近有没有中心血站及时供血?情况显然是不容乐观的。

看着平车上的郁棠小脸惨白毫无血色,只有捂在头顶的手绢被染成了刺目的红,霍明择连不知何时赶到现场的苏安都没注意到。

他直接越过两名护士,朝医生伸出胳膊:“我是O型血,我可以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