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已是初冬,眼瞧着下起雪来,北风吹得紧,跟刀子割人一般。
赵云惜坐在装上玻璃窗后变得亮堂堂的正屋中,吃着新鲜出炉的香甜烤红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要是外面有蒸汽车滴滴滴响,那就有点意思了。
她记得一句话,所有的科技发展都是烧开水。
烧开水……
烧!
等白圭站稳脚跟,她就投些银子试试。
万一成了呢。
甘玉竹坐在她对面,看得叹为观止。这样好的日子,她都没敢想。
桌上还有小泥炉在桌上咕嘟嘟地冒泡,滚烫的蒸汽蜿蜒飘荡。
“多年未回京城,差别竟这样大?”她有些意外。
赵云惜露出个骄矜的笑容,喜滋滋道:“那确实,现在的变化我喜欢。”
她还记得当年,每天赚几百个大钱就高兴到要起飞,要供张文明读书,要供母子俩吃饭穿衣,那样算计着来,也是快活无边。
时间好似一道墙,时日久远些,便离墙很远,有些看不清了。
室内地龙烧的旺,这样穿着厚实的冬衣,便有些热了。甘玉竹脱掉外衫,这才觉得松快。
两人吃着火锅,温着酒,聊聊从前,再聊聊以后。
“我如今来,也是想再看看老母亲,下回回来,就得是奔丧了。”
甘玉竹有些惆怅。
日益年迈的父母,和滚滚向前的时光,她什么也抓不住。
“是呀,愁都愁死了,上头的爷奶年岁太长,就连公婆也年逾古稀,我这两年,怕是要回江陵去!”赵云惜也愁到不行。
毕竟养老送终,总得有人支应着。
他家不能一个人都不出。
再者,张文明是要丁忧回乡的!
“要是人不用死就好了。”
“长生不老吗?”
两人说着对视一眼,都停了嘴,怪不得帝王都爱求长生不老。
“咱俩也不年轻了。”甘玉竹轻吁口气。
两人聊着这些,一时有些沉寂,索性抛开这些话题。转而说起高兴的,比如这些年添置多少房产,新增多少生意。
羊绒衫卖得有多宽阔,再有羊绒大衣卖得有多红火。
“给你也捎了几件羊绒大衣,按着褙子的形制裁,挺阔又漂亮。”甘玉竹笑吟吟道。
她这回来,除了要送自家孩子过来科举,也是想考察在京城开店的可能性。
到底和张家关系这样密切,她觉得挂靠个成衣铺子,应当是成的。
“你看我将铺子开在哪里好?”甘玉竹有些忐忑地问。
她如今对京城不大熟悉。
实在是变化太大了。
她以前家里是商贾,在外城的边角,纵然有钱,也挤不进这样核心的区域。
“成衣铺子……就开在朱雀大街吧,王朝晖在此处有铺子,近来正好想租出去,不过那片都是成衣铺子,你要做得足够精致漂亮,才有客人来。”赵云惜沉吟着道。
“会不会太麻烦了?”甘玉竹有些迟疑。
“不怕,他的铺子,再者这生意还有我的分红,你给一半租金便是。”
赵云惜含笑道:“那地界,堪称日进斗金。”
甘玉竹看向赵云惜坦然的目光,索性也不纠结了,笑着道:“我听你的!该怎么办,说个章程便是。”
“哈哈哈好说好说。”
这就是一句话的事。
两人索性穿上厚实的披风,一道往外走去,先去看看客流量和铺子。
等走到了,甘玉竹便惊呆了。
“三层楼?四开间?乖乖,这得多少钱啊?”
她呆住。
赵云惜噗嗤一声笑了,温和道:“慌什么,看看那些成衣铺子的客流量。”
这是最热闹的地方,行人如织,个个身后跟着捧衣裳匣子的丫鬟。
“天呐……”甘玉竹心动了。
“这边卖羊绒袜子羊绒围巾,这边卖羊绒毛衣毛裤,这边卖羊绒大衣……”
四开间很快就安排完了。
“二楼做工,三楼招待贵客喝茶看款,你看如何?”赵云惜笑盈盈道。
京中的衣裳价格格外贵,这服务就得跟上。
现代叫vip贵宾室,古代叫雅阁。
“好好好!”甘玉竹挽着衣袖,推开门往里走,越看越喜欢:“真好啊……”
她瞪大眼睛,各处巡弋。
“好像……太高端了。”
“高端成衣凭什么没有羊绒的一席之地,先试试再说?”
“成。”
甘玉竹总觉得自己降服不住这样好的地界,但看着云娘笃定的眼神,又生出万分勇气来。
这店铺屹立在此处,边角还有风霜的痕迹,不敢想每日有多少进账。
“羊绒大衣的内里,附上一层貂绒,这样又有型又暖和,深冬也能穿!你先做出几件来,我帮你当初穿着趟趟水。”
她时常锻炼,身形流畅无赘肉,穿起衣裳来,时常有人找她要花样。
“好!”甘玉竹点头。
“这门窗也换成玻璃的,又透光又漂亮。”朱雀大街并无多少偷盗行为,能在这里有店铺,可以说背后都和朝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寻常贼子,并不过来。
因此用玻璃也不怕被砸。
两人商量好了,便一起絮絮叨叨地开始拾掇。
玻璃不光用普通玻璃,还要用带花型的玻璃。
在朱雀大街也是头一份。
大家都忍不住近前来看。
“你这是琉璃?”
“天呐,琉璃就当门窗了?”
赵云惜也有意推销玻璃,便笑着道:“这都是玻璃,和琉璃差不多,但产量高,更像是瓷器,这门窗都用玻璃,也不贵,我门窗这种成色,一方尺大概两钱银子……”
众人嫌贵。
但玻璃实在貌美。
透过窗,一眼就能看到屋内陈设,又亮堂又漂亮。
“在哪买的?”
“就我家卖的!”
玻璃囤了好些货物,该到售卖的时候了。
那人一听,顿时有些纠结,他在盘算自家宅院的窗子尺数,一方尺要二钱,全换了也是个大数。
“这玻璃万一和我家门窗的尺寸不一样怎么办!”那人连忙问。
“先量尺寸后送货,这玻璃比较脆弱,很容易碎裂,在送到你家之前的损毁我们都包,不叫你吃亏,你要是定了,鉴于你是头一个,我不收你利,只收本金!给八成就好。”
赵云惜笑眯眯道。
那人连忙道:“成,我把我家宅子地址给你,你明日派人去量尺寸!”
这个玻璃他越看越喜欢。
于是——
成衣铺子还没开,先卖了一波玻璃,朱雀大街这样的地界,突然多了一家这样精致的店铺,实在令人艳羡不已。
“他家的桌子都是琉璃!柜台也是吧!”
在众人的夸赞声中,赵云惜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哪里看着不舒服的样子。
突然福至心灵:“地板!”
地板当然要瓷砖了!当擦拭的一尘不染,反着光的时候,瞧着才干净漂亮。
于是她又让自家窑开始产出瓷砖,这个技术含量还没一个碗大,很快就够这边用了。
有了瓷砖,又发现没有水泥。
赵云惜细细回想水泥的制作方法,这个真不会。
但明朝的糯米灰浆是用糯米浆和石灰搅合,已经足够使用了,毕竟在现代,南京的明城墙还牢牢伫立。
甘玉竹听得一愣一愣。
她还是当年的她,云娘却不是当年的云娘了。
她不住咋舌。
“天呐,你怎么懂这么多!我最初的梦想只是开个成衣铺子,现在……”
这铺子漂亮到不可思议。
还没货物进驻,就已经让人流连忘返。
赵云惜忙上瘾了,觉得很爽。
天天卖玻璃卖瓷砖,订单已经排到年后了!
她也将成衣铺子装修的愈加有风格,成为整条朱雀大街最亮的崽。
甘玉竹:……
她怎么干啥啥行!
赵云惜将所需都整理成册,交给王朝晖去忙,说到底,家里最会做生意的人,是王朝晖,不是她。
甘玉竹秉着疏不间亲的道理,不肯出声,但瞧着她甩手掌柜,难免有些担忧苦恼:“你不怕……嗯……分文没有?”
赵云惜想想仓库中摆着的十万两银子,她没事时,就爱进去盘着玩,便笃定地摇头:“无妨,我相信朝晖。”
他所有坏心思,定然先把十万两银子挪走。
再说,在王朝晖处,她受益太多,就算他把玻璃和瓷砖的收益吞了,她也觉得无所谓。
甘玉竹不解并大为震撼。
当成衣铺子开始上货,玻璃也开始有收益,见王朝晖将产出尽数拿回来,再乖巧等着云娘给他发零用,甘玉竹更是惊掉下巴。
说实话,这么省心,真的有点羡慕了。
赵云惜翘了翘唇角,对她露出笑容,笑吟吟道:“看吧,我就说无妨。”
钱太多了,反而成了一个数字。
甘玉竹:……
羡慕啊!
晚间,张居正和叶珣下值。
赵云惜正在誊抄核对订单,由于刚开始,大小订单都接,就显得又多又杂。
班底也还没建立起来,就只能她亲力亲为。
张居正上前一看,顿时眉眼微凝。
“这是……”
“表格啊。”
赵云惜活动着脖颈和胳膊,叹气:“太累人了!”
张居正认真的打量着表格,用炭笔打格,将所需要的信息列得很清楚,不管是算账还是查看,都一目了然。
“这是……?”他指着卷曲的小字。
“沙勿略教的阿拉伯数字。”赵云惜轻笑:“不占地方还方便写,我就拿来用了。”
她打小用习惯了,故意往沙勿略身上扯。
张居正凝视着面前的表格,满脸若有所思,在朝堂,是否也能用这样的表格来记账?
他细细打量,总觉得可行。
“这法子好,娘,能给我详细讲讲吗?”他满脸认真道。
赵云惜搓了搓手,点头:“可以呀!”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