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面面相觑。
“杀出倭寇的血,喷涌迸溅,我就会很兴奋。”甜甜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张居正弯唇,看向相处多年的姐姐,笑着道:“好久不见姐姐,竟然成了大英雄。”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甜甜说开了,反而更加胆大,她爽朗一笑,温和道:“戚大人说,我这样壮实有力,天生就是当兵的命!”
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最大的肯定。
那可是戚大人!
她做了好些年的内宅妇人,困囿于旁人的言语、规矩之中。如今踏出来,才知什么是山高水阔。
若有山挡路,攀登过去才是。
若有水挡路,修桥涉水总有法子。
待到晚间,娘俩躺在一张床上,有说不完的话。
赵云惜闭上酸胀的眼睛,和甜甜并排躺着,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甜甜弯唇轻笑。
儿时,她尚且不理解娘的做法,如今,她重复地走着娘走过的路,才知道什么是万事靠自己。
隔日一早。
到了起床的点,她便睁开眼睛,洗漱过出去了。
而赵云惜还在睡。
年岁渐长,少睡一点觉都难受。
她梦里……在杀倭寇,手里拿着长剑,一剑一个小鬼子,杀得格外兴起。
等睡醒后,回味着梦里做了英雄,便愈加开怀了。
甜甜真是好样的!
赵云惜慢吞吞地起床洗漱,撩开床帐一看,早已日中,显然时辰不早。
偷懒的感觉还挺爽的。
“磨个花生豆浆喝喝吧。”她咂摸着,还得是这个好喝。
她近来很爱这一口。
感谢王朝晖,不远万里带回来这么多好东西。
刚晌午,甜甜就带着林子垣过来了!
当年那个调皮的肉嘟嘟的小孩,如今脸上带着长长一条刀疤,身形五大三粗,壮硕无比。
这夫妻俩……
还怪有意思的。
林子垣瞧见赵云惜,亦是十分开心,乐呵呵地喊:“赵姐姐!”
赵云惜羡慕地看着两人的大块头。
“你俩这体格,出门肯定没人敢欺负。”
也太凶神恶煞了!
林子垣:?
这是夸人的好词吗?
甜甜:……
她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故作柔弱:“哎呀~娘亲~”
赵云惜便一言难尽地望着她。
林子垣也有些牙酸,他瓮声瓮气道:“娘子,你身上有虼蚤吗?”
甜甜幽幽一叹。
但——
赵云惜一巴掌拍在林子垣肩膀上,毫不吝啬对女儿的赞美之情。
她充满惊叹的哇哦一声。
“甜甜能柔能刚,真棒!”
林子垣嘿嘿一笑,也不恼,忙着给甜甜递茶递点心。
甜甜:“这是我娘家,你能客气一点吗!”
林子垣满脸茫然地看着她:“你娘不就是我娘,还是我做姐姐呢,我有两份关系加持,为什么要客气?”
把赵云惜听得一愣一愣。
*
金銮殿,早朝。
朱厚熜端坐在龙椅上。
他近来心情很好,神种推行顺利,在干旱寒冷的北风也种得很好,甚至家有余粮,很明显能看到新生儿的增加。
一想到人口增加,他便极为愉悦。
再者,后宫里头,又有妃子给他诞下龙子,这么些年,自打他开始修仙,后妃便再无所出。
可见他停了是对的。
只是查探不出这些书都出自谁手,他还想赏赐一二。
一御史站了出来,他百无聊赖地想,又是要奏东家长还是西家短。
谁知——
御史掷地有声。
“臣请奏!严世蕃通倭寇、图谋不轨!”
林润素来温和的外表被撕裂,露出每一寸獠牙。
打蛇打七寸。
朝中苦严家父子久已。
朱厚熜眉眼微挑,他敲了敲桌子,看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严世蕃,和颤颤巍巍的严嵩。
“严卿可有话讲?”
他唇角含笑,不见丝毫动怒。
众人便知,所谓通倭寇,他早已知晓。
朱厚熜是知道的,他从倭国勤勤恳恳的挖矿,严家父子竟然从中作梗,硬生生拔掉他三分。
如何能忍?
因着皇帝淡然的表现,为严家父子求情的人甚至有些拿不准,不敢动作。
严世蕃被收入狱。
张居正看向满脸恭谨立在首位的徐玠,满脸若有所思。
他真是……片叶未沾身。
在狼面前放上一块血淋淋的肥肉,它便不能克制地咬上去了。
张居正垂眸敛神,从长辈处,总能学到很多。
朝堂因为严世蕃被抓,竟显出几分寂静和规矩来,大家战战兢兢,生怕被尾风扫到,通倭寇这样的罪名,向来血流成河。
*
待晚间回院时,张居正便心事重重。
他恍然间才发现,当严家父子落幕,内阁中只剩他和徐玠,反而不好。
两人之间,连个缓冲都没有。
他将手中的玻璃瓶递给赵云惜,便神色恍惚地离开了。
赵云惜拿着玻璃瓶,满脸茫然:?
这孩子咋了。
她又顺手递给甜甜:“你拿回去使。”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甜甜连忙摆手。
赵云惜:?
贵重?
她笑了笑,温和道:“给我三天时间,我能给你烧一千件。”
刚飘出去的张居正又飘回来了。
“比如说?”他满脸恳求地问。
他找到不和徐阶对立的突破点了,那就是各有分工!他刚入内阁,羽翼未丰,又得徐阶一手提拔,不可有分歧,现在还是韬光养晦比较好。
“玻璃的本质,就是无色透明,然后我们日常所需的物件中,便有这东西。”赵云惜摸了摸玻璃瓶。
先前位卑,不敢给白圭惹麻烦,这些她就没提过。
张居正目光寻觅,很快定格在桌上的白瓷杯上。当有人特意点出来后,才恍然发现,确实是这样。
瓷器上的釉质,确实具备玻璃的性征。
“等我试试。”
他隔日便找了窑,亲自督管着,试图烧出一炉玻璃来。
而徐阶一直绷紧神经,他怎么把严嵩拉下马,张居正就能怎么把他拉下马。
然而对方却沉迷烧玻璃去了?
虽然尚未成功,但没有一味和他别苗头,露出这样的退让之意,就让他心中安定。
当皇帝问起时,他便含笑说他研发玻璃去了。
朱厚熜眼睛瞬间就亮了:“研发玻璃?”
什么小实验,他也要玩。
徐阶:?
他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当年严嵩看他,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于是——
朱厚熜龙袍一脱,跑了。
当张居正拿着失败的玻璃块,有些愁的和赵云惜商讨时,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皇……?”
“嘘。”
“大人。”
赵云惜和张居正见礼过后,顿时对嘉靖有些苦恼,他不在后宫里待着,出来作甚。
她学历史时,看见明朝皇帝不羁,还不知其中痛苦。
他还不如去修仙。
或者和某个女子来一场虐恋情深,和某个男人也行。
总之,离他们远一点。
赵云惜听着朱厚熜侃侃而谈,只觉得额角的青筋都要飞舞了。
朱厚熜打量着两人,突然满脸若有所思。
能写出那样缜密易懂,环环相扣的小说,又懂科学小实验,这人才已经被极限圈到一个小范围。
他试探过张居正,对方确实不会。
那……他破格封为二品妇人的赵娘子呢?
明明乃闺阁妇人,却懂农桑、推行,偶尔会在张居正嘴里听到家母二字,提出来的观点也很关键。
赵云惜屏住呼吸。
被上位者打量的感觉让人如坐针毡。
朱厚熜笑了笑,温声道:“怎么想起来折腾这个?”
张居正垂眸,温和道:“近来天气日益寒冷,北风又吹得紧,家母上了年纪,便觉风吹头疼,想着若是能将纱绢换成不透风的东西,想必会好很多。”
“我和家母商议许久,窗户要透光、要结实、要不透风,刚好皇上赏了一个玻璃瓶,家母就说,若能将玻璃做成一个平板就好了……镶嵌在窗子,想必又透光又不透风。”
这是两人商量好的说辞。
既能显出张居正的孝顺,也能显出他的聪慧。毕竟在内阁,就算略有退让,也不能是负面效果。
朱厚熜看向赵娘子,根据张居正的年岁,估算她已过天命之年,但是和张居正立在一起,更像兄姐,实在年轻。
会风吹头疼?
他年岁渐长后,确实觉得身体大不如前。
他看着张居正手中的书册,接了过来,片刻后,意味深长地摩挲着字迹。
“赵夫人,朕前些年,得了几本修仙小说,奉为圭臬,颇为看重,更喜其中的科学小实验,朕一直以来,都想知道,到底是何人所为……”
赵云惜心都凉了。
皇帝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对方猜测出来是她,并且要秋后算账?
救命。
她活得挺快乐,不是很想死。
果然皇帝就应该坐在金銮殿中,不要出来乱跑。
朱厚熜:……
他就炸一炸,对方便绷不住神色了。
和朝中那些不动声色的老油条比,简直鲜活到可怕。
他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
赵云惜顿时屏息凝神,总觉得那眼神复杂到可怕。
写修仙小说在当时很时兴,所以拿了稿子,大家都很高兴,可劲地印印印,现在甚至各大流派更加完善了!
朱厚熜没再露出星点异常,而是跟着做玻璃,他近些年沉迷科学小实验,也做过玻璃,见他们这里原料不同,加上自己的一点小感悟,瞬间玻璃成型。
将一大坨玻璃液缠出来,放在铁板上,用铁制的擀面杖擀成大薄片。
再快速地切割成方形。
看着很多气泡的淡绿色玻璃,朱厚熜面上也露出几分喜色:“成了?”
赵云惜呆滞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老朱家的科技点太可怕了。
张居正立马回神,恭谨道:“皇上天纵英睿!我等苦练多日,竟不及御火半分,终成冰魄琉璃之器!此器一出,寒冬又得一法,皇上圣明!”
赵云惜:……
朱厚熜唇角带笑:“哪里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