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秋日风盛。

几人走在山间小道上,两侧红叶黄树,天地辽阔,遥远的紫禁城被笼在雾中,瞧着格外地壮观。

赵云惜在琢磨着土豆红薯的事。

几人坐在凉亭中,她沉吟着开口:“红薯之类,种植容易,然而……推广很难。”

作为外来作物,在没有上帝视角,明确知道肯定很好的情况下,说服百姓放弃稳妥的麦、稻,来种红薯玉米,对他们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决定。

再有就是臣子、乡绅的阻力。

赵云惜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如果强行推广,那就是抢百姓的地,层层加码下去,等到了乡间,会变成什么样,就有些不敢想了。

赵云惜戴上痛苦面具。

“我感觉,真要推广的话,怕是要帝王召令和户部统筹……”

在她话音落下时,张白圭沉吟片刻,笑着道:“我倒是有些小想法,帝王诏令不难,难得是户部统筹。”

“我想着,新作物推广和开荒一样,免税三年,再就是每个县每个区域的种植指标……”

张白圭絮絮说着,眉眼间陷入思索,他喃喃道:“那怎么验证成果呢,若是和官员政绩挂钩……考成法许是能行。”

赵云惜听到考成法,心头一跳。原来他这么早就开始思索这些了。

既然说起这个话题,众人便顺着思索起来,叶珣也补了一句:“还可设置巡农官,各地指导、巡逻……”

张白圭颇觉有用,点头称是。

现在最紧要的问题就成了种子不够的问题。

赵云惜想啊,那没办法,就算培育种子,也需要三年左右,并非短短时辰就能办到。

“天色不早,先回家吧,琢光还在家中,她一人定然无趣。”赵云惜说着,去折了好些树枝,拿回去插瓶。

琢光刚生完,身子弱,不能出来看这漫山遍野的秋光,她带回去给她看。

张白圭伸手接过,看着大把的红叶,眉眼微弯,笑着道:“还是娘想得周到。”

赵云惜哼笑:“那是!”

她扶着白圭的胳膊,慢慢往山下走,有些唏嘘地赞叹。

到时候将避孕方式写下来给琢光看,看他俩自己商量了。

生孩子太耗气血了,有个孩子就够了,但具体他们自己做决定。

她这个老太太还是回家种土豆。

没想到。

“啧,一生爱种田。”她小声嘀咕。

其他人:“……”

那确实挺爱种田,小院子都快不够住了,还要种一把葱,薅着吃。

回家后,顾琢光果然喜欢那一捧红叶,清洗后插在花瓶中,稀罕地左看右看。

赵云惜见她喜欢,这才高兴道:“白圭给你折的,他说你生孩子辛苦,时下身子弱,不能和我们同游,便给你捎一捧秋色回来,待明年你身体好了,便带你一起去玩!”

张白圭欲言又止。

看着顾琢光瞬间迸发出晶亮眸光的模样,那万分快活的模样,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下回,他记着了。

握住妻子的手,张白圭眉眼微弯。

“你喜欢就好。”

他跟着娘亲,也能学来很多人情世故。

他少年心性,从不肯关注家中妻子是否开心,如今才知,这样简单的一捧红叶,她都十分喜欢,是他做的不够多。

赵云惜坐着喝茶。

深藏功与名。

而王朝晖正坐在旁边侍茶,眉飞色舞地跟她讲着市井趣闻。

赵云惜听到兴起处,没绷住大笑出声。

他诚心想哄她高兴,更是口若悬河,妙语连珠。

一旁沉默寡言的叶珣:……

“喝水。”

他视线转向眉眼盈盈的姐姐,也跟着弯了唇角。

她喜欢就好。

王朝晖嘻嘻笑着,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快活道:“果然还是别人家有意思。”

其实他家也很有意思。

现在个个是好人,见了他,有一箩筐都装不下的好听话。

引经据典,用词考究。

他跟又上一回讲义课似得。

就连状元郎说话都没他晦涩难懂。

他这才知道,王家有这么多读书人。

*

赵云惜正在吃饼。

新出烤炉的香饼,上面还挂着芝麻粒。她用荷叶托着,边走边吃。

正对上李春芳震惊的眼神。

她瞬间也震惊了。

不是她就吃个烤饼,怎么还遇上熟人。

“李大人,安好。”她客气地挥挥手。

她在江陵养成的毛病。大家过早时,提着就吃了,她都练成了边走边吃的神技。

但京城没这个习俗。

她默默收起烤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吃,再故作矜持地擦拭唇角。

“赵夫人。”李春芳也客气地回了一句,声音一如既往得温和。

赵云惜满脸乖巧:“回见。”

还是别回见了,怪吓人的。

赵云惜收起烤饼,又听见冰糖葫芦的叫卖声。她一想到冬日要猫冬,这会儿看什么都喜欢。

拉住小贩买了花,路过卖狗的小贩,装模作样地撸了一会儿小奶狗,再说自己不够心仪,先不买了。

别人家的小狗崽,又奶又香,还会哼哼唧唧的叫,她心都化了。

小贩:……

我是看你老实才把每个狗崽都拿出来给你摸的!

*

隔日。

等张白圭都收拾好要出门当值去了,赵云惜还未起床。

想着她可能熬夜了,白日才起的晚,倒也没强求。

叶珣下值后,她还在睡。

叶珣敲了敲门:“姐姐?”

赵云惜晕乎乎地起身开门,转瞬又躺进被窝。

叶珣一瞥间,发现她面色通红,连忙道:“可是病了?”

赵云惜早就察觉到自己可能生病了,但她想想苦药汁子的味道,顿时嘴硬:“我没病!”

叶珣上前,坐在床头,修长白皙的指节轻轻地碰触她额头。

“都烧化了!还没病?”叶珣温和叹气。

他掖了掖被子,这才出门请大夫去。

等他回来,张白圭还没下值,他先看了病,又熬药,忙活半晌,发现厨娘做的饭菜,她一口没吃。

“姐姐,我把菜热热,你好歹吃一点,吃完饭才能喝药。”

“不吃。”

她不肯吃,叶珣就自己去煮饭,想着给她做疙瘩汤喝,又清淡又养胃,最适合生病吃。

赵云惜被他叫起来。

“不吃。”她有气无力地摇头,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吃,很没胃口,只想睡觉。

“姐姐,我做了半晌,你好歹尝尝味。”叶珣失落地垂眸,挽起袖子,露出被烫到的手腕。

赵云惜没辙,只得皱着脸,慢慢地吃着。只喝了小半碗疙瘩汤,她便摇头不肯喝了。

能吃就行,叶珣也没太强求,他生病时,确实也不爱吃东西。对于喝药,他颇有心得,在微烫时,一口气喝下是最好的。

不会变凉产生酸涩的苦,也不会烫到无法下咽。但他还是去找了竹管当吸管,这样喝起来不会溢满整个口腔。

赵云惜望着黑黢黢的药汁子,远远闻着就又酸又涩,顿时生无可恋。

她不想喝。

两人瞬间僵持起来,叶珣最后无奈,去拿了蜜渍樱桃,温柔哄着:“喝了吃颗樱桃就不苦了。”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秋雨来。

赵云惜满脸愁云惨淡,却还是一鼓作气地将药喝了。

连着喝三日,她估摸着病好了,便再不肯碰中药,并且万分养生起来。

直接去药店买了养生手册。

休想再让她生病。

*

朝中一时沉寂下来。

沉溺修仙的皇帝突然开始严查军部,从上到下的捋一遍,捋得朝中胆战心惊,安静如鸡。

生怕被牵扯上,不防备间,会丢了性命。

而水师——

经费突然爆涨,直接翻倍。

大臣都在嘀咕,是哪里来的钱。

大家都知道,朝廷的账上没钱,在如今一年比一年冷,收成大幅缩减,百姓能养活自己都艰难,哪有那么多粮草上公。

朱厚熜一言不发。

他捋完一遍,只觉得完了。

根据探子的消息,草原上,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而当他们如此,就会南下劫掠。

大明朝没有可以抵挡铁骑的军队。

朱厚熜瞬间愁到嘴角长了火泡。

不查不知道,一查处处是窟窿,根本圆不上。

他回寝殿时,捧着基本修仙书,认真地看了半晌。

修仙,仙人,仙书……

他缓缓地吸气,没事,他有藏宝图,那里有无穷无尽的银子。

有了这些银子,他就能做很多事。

“传召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朱厚熜抬了抬手,吩咐。

于是——

刚准备上值的张居正,瞧见身姿肥硕的太监姿态矫健地冲过来,笑呵呵道:“张大人请慢,皇上有请……”

张居正顿时眉眼微挑,俯身恭谨作揖:“微臣遵命。”

他跟在太监身后,缓缓地往宫室走去,心中在想,此番传召他,到底为什么。

良种?不是。

时下正储备着,还不到启用的时候。

科举?不是。

就算有什么想法,让内阁吩咐下来就成。

他眉眼微闪。

靴底轻轻地踏过金砖,恭谨地俯身行礼。眼角余光扫到时,不由得心头一震。

是他前些年递交的论时政疏。

张居正眉眼微垂,静静地听着室内翻动奏本的声音,又重新回顾了先前所写的论时政疏。

那时满腔为君报国,情绪激昂,恨不能当时就被采纳,好让他轰轰烈烈地做出一番事业。

高台上,朱厚熜的声音低沉,穿过袅袅婷婷的烟雾,传了过来。

“张居正,这论时政疏是你写的?”

张居正垂眸,恭谨回:“回陛下的话,是居正前些年所写。”

“以你如今来看,可还会这么写?”朱厚熜问。

这是一个很妙的话题。

人总是会成长的。

张居正微微一笑:“微臣初心不改,但浸淫官场已十年,得同僚、上峰提拔、教诲,心怀感恩,会重新思考行事方式和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