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云惜做好饭,叫张白圭和叶珣摆在桌上,在皇帝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
赵云惜捧着水盆,递给一旁伺候的女官,让她端去给嘉靖洗手。就算是洗手这么简单的活,在皇帝面前也有很多的规矩。
她伺候不来。
朱厚熜坐在农家小凳上抿茶,满脸坦然自若。他看似平静,却在打量着面前的一群人。
从低眉顺眼的赵夫人,到文采过人相貌出众的两个官员,还有黑炭江陵县侯。
他满脸若有所思。
赵云惜能感受到若有若无地打量,但她无所谓。皇帝对她评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自处便是。
只要对方不露出獠牙,都没关系。
能被上位者评估能力,也是一种运气。
她想了,只要恭谨伺候着,她就没事。
谁知——
朱厚熜赐膳。
让他们跟着一起吃。
赵云惜很想揉揉鼻子,但有些不敢动,只柔顺地垂眸谢恩,在最末尾落座。
糟糕,跟皇帝吃饭,真的会胃疼。
桌上的餐食很丰盛,都是神种做的,看起来新鲜。边上还摆着酒坛,不管嘉靖喝不喝酒,她得备着。
一旁的太监执壶,给众人倒上酒。
朱厚熜吃着桌上形态各异的饭菜,甚至怕凉,还在下面架了小炭炉。
他捏着酒杯,晃动杯中清澈的酒液,轻笑着道:“此番良种窖藏,明年这一片地都给你们种,争取十年内,能推广此神种。”
张白圭听见训话,便站起身来,恭敬回:“承蒙皇上厚爱,微臣定不负皇恩,好生督管神种种植。”
朱厚熜执壶,亲自给几人满上酒,笑意满满:“你们都是我大明朝的栋梁之才,朕能得此神种,是上天之幸。”
他满饮杯中酒,只觉得畅快。
赵云惜一直屏息凝神,这可是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重要的是,掌握着全家的生死大权,自然得尽心竭力陪侍。
熟悉的炸红薯条,还撒上了甘梅粉,赵云惜很喜欢吃,偷偷地多夹了一根。
然而被眼尖的朱厚熜瞧见了,便也跟着尝尝,顿时眼睛亮了,真好吃啊。
他还劝拘谨的几人:“都是家宴,别拘着,如常吃便是。”
他吃好了,把筷子一放,片刻后,几人便也跟着放下筷子。
朱厚熜又拿起筷子。
没忍住又吃了一口甘梅薯条,酸酸甜甜软软糯糯,真的很好吃。
可惜这是他大明稳定的根基,不能拿进宫去,时常品尝。
百姓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造反。
但如今天气愈发冷起来,若不在几年内将神种推行,怕是……不好说。
朱厚熜又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桌上被吃干净的盘子,笑了笑。
他都爱吃。
百姓定然也爱吃。
而且做法简单,本味就已经很好了。
朱厚熜眉眼微抬,对上王朝晖的笑脸,很是温柔地对他笑了笑。
王朝晖顿时激动起来。
*
花下,深夜。
顾琢光正在算账本,翘着尾指,小手拨弄得十分利索。
张白圭坐在她身侧,正慢条斯理地捧着书看。
二人并不言语,一个花下月貌,一个清贵摄人,这样并肩垂眸,各自忙碌,却分外融洽和谐。
张白圭看累了,便合上书,摩挲着书封,侧眸看向妻子。
她神态专注,伶俐又沉醉。
张白圭眉眼一顿。
近来忙着秋收的事,和琢光鲜少亲近,他伸手握住那细白的手,眉眼如初:“琢光,我服侍你洗漱。”
顾琢光瞬间红了耳根,娇嗔地推了他一把,轻声道:“好,睡吧。”
她如今肚腹越发大了,实在笨拙得厉害,行动不便,无法弯腰。
能有相公帮衬着,自然是方便许多。
睡下前,她小声地咬耳朵:“要找奶娘吗?我害怕喂奶……”
张白圭轻笑:“我家底单薄,素来没有这样的例子。”见琢光神情黯淡,便安抚她:“别着急,听我说完,因为我家没这例子,故而我去信给顾家,让他们帮着寻摸两个奶娘一个嬷嬷,帮着我们带孩子,这样就不会手忙脚乱,累着你了。”
“大夫也请好了,托王朝晖请的,是京中的名医,专看妇科儿科来着。”
张白圭将她搂在怀里,小心地避开硕大的肚腹,温和道:“你放心,有什么事,我们就已经考虑好了,若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尽管提便是,娘说,女子生孩子时,对身体和心理的伤害很大,让我务必把你照看好了。”
在他不疾不徐的清朗男音中,顾琢光闭上眼睛缓缓睡去,唇角还挂着愉悦的笑意。
秋风瑟瑟,树叶飘零,寒意乍起,枝头的柿子有些想红了。
而此时。
顾琢光快生了。
产房、大夫、接生婆、奶娘之类一应备全了。
顾琢光阵痛不已,她想躺着,却被赵云惜拉起来走动。
“别躺,等阵痛密集了再躺。”她叮嘱。
从孕晚期开始,赵云惜就带着她散步,每天都要走上半个时辰。
刚开始顾琢光受不了,便只走上一盏茶,慢慢地增加,那时候赵云惜就说了,女子生产实在艰难,头胎更甚,一定要锻炼,这是保命的法子。
张白圭在右侧扶着她,见她满脸痛苦,心疼极了。
不时地闷哼,让他鼻尖冒汗,只一双大掌牢牢地撑住妻子。
阵痛愈发密集,顾琢光很明显有些走不动了。
因为痛楚而双眸含泪,看着愈发楚楚可怜。
张白圭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产床上,握着她的手,温柔道:“琢光姐姐,有我在,别怕。”
没顾着在人前,他俯身,轻轻地贴了贴她的脸颊,重复:“别怕。”
顾琢光轻轻嗯了一声,她摆摆手,不肯让相公看见自己扭曲变形的脸:“出去吧。”
一时间。
室内只剩闷哼,和偶尔一声惨叫,便是一盆盆血水往外端。
厨房一直在烧开水,煮器械,努力做消毒工作。
夜深了。
愈发寒凉。
赵云惜让叶珣先去睡,他身子弱,整日里唇色淡淡的,这样的冷风他受不了,会感染风寒。
待过了凌晨。
便听见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去看看你家琢光。”赵云惜推了推有些呆愣的白圭,轻笑着道。
张白圭:!!!
他有孩子了!
待两人进入室内,温柔正把草木灰往刀纸上盖,室内便没什么味道了。
张白圭坐在床头,看着面色瞬间蜡黄,变得憔悴不堪的妻子,神色一怔,接过温热的毛巾,擦拭着她的脸颊:“你辛苦了。”
顾琢光没什么精神,目光却一直望着稳婆。
“大胖小子,足有六斤!瞧瞧这精致的眉眼,随了爹娘了。”稳婆笑呵呵地道贺。
听着稳婆的描述,两人顿时万分期待。
皱巴巴、红彤彤的猴子家小老头。
两人顿时沉默了。
就算是自家孩子,也夸不出来。
“这……”丑啊。
顾琢光顿时泪盈于睫。
她也没什么力气,颤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努力劝自己:“罢了,丑就丑吧,健全就成。”
将室内清理干净,孩子抱给奶娘喂,张白圭反而有些睡不着,一直盯着顾琢光看。
他心中柔情万千。
给夫人换了一沓刀纸,这才搬来小竹床,铺铺睡了。
他今天也累了。
*
三日后,小院难得热闹起来。
张白圭摆了两桌,宴请了同僚朋友,来庆祝自家添丁了。
赵云惜怀里抱着小襁褓,如同抱着炸弹。
“我当真能抱?”他也太软了!
像是一团棉花。
赵云惜姿势僵硬地抱着小孩,她好些年没抱过婴儿,实在心虚。
而且小崽崽蜕皮了。
露出白白嫩嫩的皮肤来,看着就更加脆弱了。
洗三过后,就把孩子又抱回去了。
张白圭给他起名——敬修。
张敬修。
*
次日。
赵云惜把自己落灰的长剑又给翻出来了,她要锻炼,要活得长长久久。
顺便把白圭给拉上。
都不准早死。
张白圭起身,洗漱过后,先亲亲娘子,再亲亲孩子,便十分快活地当值去了。
叶珣听他哼着歌,不由得摇头失笑:“你儿时,是不是也长这样?”
张白圭毫无防备:“哪样?”
“敬修那样。”叶珣忍俊不禁。
张白圭:……
*
一时间闲下来,赵云惜还有些不习惯,地里的庄稼不用她去看,店铺早已走上正轨,有国子监的炸鸡铺子在,她就永远有进账。
还有皇帝亲赐的三万两,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要知道,张居正被抄家时,白银也不过十几万两。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大明首辅。
才这么点银子。
赵云惜唇角溢出一抹冷笑。
她抱着孩子哄了几日,实在无聊,便琢磨着上街再扩展个铺子出来。
搞钱啊,啥能比搞钱爽。
赵云惜在街上溜达了几圈,临近寒冬,生意就不好做,很多店铺都关门了,贴着旺铺租售的牌子。
她有些拿不准心里的想法,索性去找王朝晖。
“你说买铺子怎么样?一时拮据些,但慢慢缓过来后,就不用高价租铺子了,扛风险能力也强些。”她试探着问。
王朝晖领着她,慢慢在街上走着,打量着进店的客人,沉吟片刻,才回:“大家有闲钱,确实都是这么做的,主要是地段的选择,我推荐朱雀大街,离皇城近,但周围都是百姓,购买的人肯定多,你觉得如何?”
赵云惜点头:“先看看。”
两人抬脚往朱雀大街走,一路上闲聊着,难免又说起出海的事。
王朝晖说得神采飞扬,妙语连珠,赵云惜听得格外认真。
“等来年开春,我还得出海。”王朝晖笑了笑垂眸,温和道:“再去找寻其他神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