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天色好,赵云惜在给叶珣收拾行李,他该去金陵做学差了。她想着能用上的都给装上了,银子也备了许多,银票、碎银、铜钱……
恨不能把锅碗瓢盆都带上。
毕竟古时真的出门很不方便,有些地方,拿钱都买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要自己备着才成。
“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嗯。”
“钱财乃身外之物,若遇强盗匪徒将碎银撒远些,你自己钻人堆里就跑。”
“嗯。”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家里有钱。”
“嗯。”
“多顾念着自己的身体,我们都在家等你。”
“嗯。”
“别逞强,世间的魑魅魍魉你打不完。”
“嗯。”
赵云惜絮絮叨叨地交代着,总觉得一万个不放心。官场要命,只知金陵文风颇盛,然人生地不熟,一切都要他自己去衡量。
叶珣眉眼柔和,这样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真的舍不得走。
分离了,他鼻头酸酸的。
“姐姐,我走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多想想自己,别顾忌他人,你总是让自己受委屈……”叶珣立在码头上,脊背挺拔地立着。
身后是船员大声呼喊快上船的声音。
叶珣一步三回头。
赵云惜拍拍他的肩膀,冲着他摆摆手。
叶珣唇角微动,片刻后,才垂眸低声:“等我回来。”
赵云惜点头。
一旁的张白圭满脸艳羡:“好兄弟,等你回来。”
叶珣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摆摆手。
金陵,是个好地方。
他却舍不得姐姐。
赵云惜也有些不习惯,偶尔会在小院喊他帮忙,却无人应声。
特别是白圭下值时,只剩他一人了。
桌上摆着叶珣练了一半的大字,惯用的茶盏,他常坐的椅子。
好几日才习惯家里少个人。
感觉都冷清了不少。
明明他不爱讲话,存在感并不强。
赵云惜吃着剥好的橘子,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悠闲地翘着腿。
晚霞蔓延千里,云缝透金,游云就在头顶。
这样好的景色……
“叩叩。”有人敲门。
赵云惜连忙起身,整理好衣袍,问:“谁呀?”
“娘,我带裴寂来吃饭。”张白圭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赵云惜回。
裴寂提着一兜橘子,用布袋子装着,鼓鼓囊囊。
“来都来了,还那么客气,带东西作甚?”赵云惜寒暄两句,把人往客厅引,又烧水煮茶,照顾地很是周到。
“赵娘子安,母亲前几日还提起江陵旧友,说想念一口乡音,盼着赵娘子能过去玩呢。”裴寂素来懂书知礼,他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带着世家子弟的和缓。
赵云惜笑着应下,她整日里忙着店里的事,鲜少和人走动,也就年节时会顾忌礼仪,来走礼。
“既然裴寂来了,那把荠菜拿出来,做成春卷,再包盘饺子。”
那是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反季荠菜,天天放在炭盆旁,生怕冻着荠菜,恨不能睡觉都抱着。
裴寂连忙笑着回:“春在溪头荠菜花,如今也算是窃取些许春色了。”
黄绿的荠菜很嫩,想必吃着也香。
赵云惜将荠菜洗净码好,快刀切成碎,还要添肥瘦相间的好肉,不至于太素。
在寒冬时节,能吃一口报春菜,亦是极难得。
春菜原就鲜美,在万物稀缺的冬日,更是将这种滋味推到了顶峰。
让厨娘包春卷、饺子,赵云惜拿出羊上脑,打算做个炙烤鲜羊肉,这样有炭盆在一旁,吃起来也暖和。
赵云惜开始炸春卷,锅中油温正好,春卷下锅,便滋滋作响,薄如蝉翼的春卷皮瞬间变得酥脆透明,露出内里翠绿的荠菜。
闻着香味,裴寂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道赵娘子手艺好,做出的吃食极好吃,还开了几家炸鸡铺子,至今无人能出其左右。
纵然有模仿者,却始终没有人家那个地道的味,吃着就是不如人家好吃。
榨好的荠菜春卷外皮金黄,整齐地码在白瓷盘里,瞧着就好吃。
赵云惜尝了一个,油炸食品吃起来就是香,还烫,让人就算只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反而更绝鲜香。
时令菜固然鲜香,但冬日里的一抹绿,更是吃到了人的心头。
裴寂吃了个肚圆。
他咂巴着滋味,对白圭报以万分艳羡,笑着道:“真羡慕你能天天吃这么好。”
张白圭骄矜地轻抬下颌。
他娘最最最好。
*
隔年。
赵云惜一夜好睡,临清醒前,还在惦念着,最近几日,叶珣该回了。
她一睁开眼,就听见外头急促的雨声,索性不急着起身,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这才支起窗子往外瞧。
屋檐前的雨滴汇成珠帘,雨势颇大,雨雾湿气被风吹进来,扑在脸上。
门框被敲响。
门外立着一道清隽的身影,打着伞,看不清样貌。
“白圭?”她猜。
她歪着头,勾着去看门外沉默的人影,雨幕淋漓,模糊了视线。
“姐姐。”声音却在雨幕中清晰传来。
赵云惜登时惊喜极了:“叶珣!”
她连忙打开门,就见门外的叶珣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白绫长衫,身上泛着细密的莲花香。
“瘦了!瘦了!”她笑盈盈道:“别着凉了,快去客厅,我马上出来。”
张白圭端着一杯姜丝蜜茶过来,笑嘻嘻道:“喏,老赵家的传统,老张家也得延续一二。”
顾琢光正挽着袖子,用竹耙把流水道堵塞的落叶勾走。
赵云惜捧着厨娘递过来的热粥,笑着道:“琢光,你也来喝一杯姜丝茶。”
顾琢光脆生生地应了,笑得极甜:“谢娘亲。”
叶珣的目光,停留在姐姐身上,她向来清瘦,这些年也未养胖,肩头瘦骨支起春衫,瞧着便觉心疼。
“我在金陵,买了好些礼物回来。”叶珣将小箱子搬上来。
赵云惜:?
他打开黑漆描金的小箱子,露出内里的东西。
赵云惜猛然瞪大双眸。
“赤金项圈、头面、手镯、玉佩……”天呐,全是好东西。
她这些年,存货也不少了,但还没小箱子里的多。
叶珣抿着唇笑。
“嗯,想着适合姐姐,就全买了。”
叶珣出自宦官世家,虽然家世低微,但从小见的好东西极多,又拜师林修然这样的大儒,更是文化底蕴极深。
他能看上的,都是好东西。
叶珣想到姐姐收到时开心的样子,便不免一笑。
他身上还拢着蒙蒙湿雨的味道。
“天呐,好开心,没事我都给你留着,等你娶妻生子时,换了银票拿出来用。”赵云惜随口道。
都是一家子,她没想着客气地不收。
然而。
叶珣很认真道:“珣身有隐疾,不可成婚。”
赵云惜捧着小白圭塞过来的热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在一片寂静中,温和道:“成不成婚,是你自己的选择。”
以她本心而言,并不觉得婚姻是人生必备。
“没贪吧?”她突然想到这么个问题。
“都是底下官员孝敬,不算贪。”叶珣有大好前程,不会想着砸在金陵。
就连张白圭也解释:“这不算什么,主要是人家也不熟悉这个学差,怕他卡线,送些钱堵嘴罢了。”
*
叶珣归京,好友皆哄着请客。
他索性将至交全带回家来,又另聘了酒楼的厨师和小二,帮着做活。
他和白圭的交友圈也是重叠的。
高拱、李春芳、裴寂、李逢年、陆树声等人。
一时间,小院中便闹哄哄的,你说诗词我谈歌赋,热闹起来了。
院中摆着他们带来的小礼物,从点心到瓜果,行走尽有,甚至还有一篮子腌过的青皮鸭蛋。
厨房中的案板上摆着一条肥肥的大公鸡,厨师正在杀,说是要熬成汤底,做红油鸡丝面吃。
这公鸡肉质较肥,那肉吃起来肉嫩多汁,涮着吃很香。
厨子跟她说了要做什么菜品,赵云惜便放心地出厨房了。
果然,不用自己做饭,吃起来就是很香。鸡肉被撕得极细,在面条出锅后放入,沸水一滚,就沾染了汤汁的味道。吃起来口感又嫩又香。
赵云惜又抱了一坛自家酿的果酒给他们喝。
“各位吃好喝好,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赵云惜客气几句,就回客厅了。
李春芳连忙道:“赵娘子,这上位应当你来坐才是。”
几人连忙点头。
能和白圭、叶珣玩得好,那也是人中龙凤,品性极好的存在。
“这回桌子买小了,下回买个大桌,我就坐上位来。”赵云惜笑着回。
寒暄几句,她就走了。
饭后:
高拱瘫在椅子上,满脸回味悠长,笑着道:“这酒清甜,喝着不醉……人……”
他说完眼睛就迷瞪了。
把李逢年逗得哈哈大笑。
他起身正要打趣,冷风往头上一浇,登时懵了:“嘶……后劲有点大。”
李春芳大掌一挥,面带笑容:“居正家自酿的酒,没什么度数。”
但是后劲大,醉人。
他吃过一回亏,已经老实了。
张白圭连忙沏茶给几人喝,好醒醒酒。
“我都没劝酒,随便喝几口。”他可一口没让。当年他爹、他爷、他奶一喝就倒,他还记得呢。
见他眼神晶亮,陆树声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小子。”
几人谈笑着,难免说起朝中局势。
“有点扑朔迷离。”
“何止。”
“万岁爷不修仙了,开始练水师了。”
“多好。”
“也不看青词了。”
“那……多好。”
“夏首辅回乡养病去了。”
……
小翰林们对此无能为力,几人将朝中局势在嘴里过了几个圈,也就这样过了。见天色不早,酒气也散了,这才各自归家。
叶珣和张白圭先是洗漱,将院中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这才各自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