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瞧着天色好,赵云惜在给叶珣收拾行李,他该去金陵做学差了。她想着能用上的都给装上了,银子也备了许多,银票、碎银、铜钱……

恨不能把锅碗瓢盆都带上。

毕竟古时真的出门很不方便,有些地方,拿钱都买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要自己备着才成。

“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嗯。”

“钱财乃身外之物,若遇强盗匪徒将碎银撒远些,你自己钻人堆里就跑。”

“嗯。”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家里有钱。”

“嗯。”

“多顾念着自己的身体,我们都在家等你。”

“嗯。”

“别逞强,世间的魑魅魍魉你打不完。”

“嗯。”

赵云惜絮絮叨叨地交代着,总觉得一万个不放心。官场要命,只知金陵文风颇盛,然人生地不熟,一切都要他自己去衡量。

叶珣眉眼柔和,这样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真的舍不得走。

分离了,他鼻头酸酸的。

“姐姐,我走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多想想自己,别顾忌他人,你总是让自己受委屈……”叶珣立在码头上,脊背挺拔地立着。

身后是船员大声呼喊快上船的声音。

叶珣一步三回头。

赵云惜拍拍他的肩膀,冲着他摆摆手。

叶珣唇角微动,片刻后,才垂眸低声:“等我回来。”

赵云惜点头。

一旁的张白圭满脸艳羡:“好兄弟,等你回来。”

叶珣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摆摆手。

金陵,是个好地方。

他却舍不得姐姐。

赵云惜也有些不习惯,偶尔会在小院喊他帮忙,却无人应声。

特别是白圭下值时,只剩他一人了。

桌上摆着叶珣练了一半的大字,惯用的茶盏,他常坐的椅子。

好几日才习惯家里少个人。

感觉都冷清了不少。

明明他不爱讲话,存在感并不强。

赵云惜吃着剥好的橘子,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悠闲地翘着腿。

晚霞蔓延千里,云缝透金,游云就在头顶。

这样好的景色……

“叩叩。”有人敲门。

赵云惜连忙起身,整理好衣袍,问:“谁呀?”

“娘,我带裴寂来吃饭。”张白圭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赵云惜回。

裴寂提着一兜橘子,用布袋子装着,鼓鼓囊囊。

“来都来了,还那么客气,带东西作甚?”赵云惜寒暄两句,把人往客厅引,又烧水煮茶,照顾地很是周到。

“赵娘子安,母亲前几日还提起江陵旧友,说想念一口乡音,盼着赵娘子能过去玩呢。”裴寂素来懂书知礼,他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带着世家子弟的和缓。

赵云惜笑着应下,她整日里忙着店里的事,鲜少和人走动,也就年节时会顾忌礼仪,来走礼。

“既然裴寂来了,那把荠菜拿出来,做成春卷,再包盘饺子。”

那是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反季荠菜,天天放在炭盆旁,生怕冻着荠菜,恨不能睡觉都抱着。

裴寂连忙笑着回:“春在溪头荠菜花,如今也算是窃取些许春色了。”

黄绿的荠菜很嫩,想必吃着也香。

赵云惜将荠菜洗净码好,快刀切成碎,还要添肥瘦相间的好肉,不至于太素。

在寒冬时节,能吃一口报春菜,亦是极难得。

春菜原就鲜美,在万物稀缺的冬日,更是将这种滋味推到了顶峰。

让厨娘包春卷、饺子,赵云惜拿出羊上脑,打算做个炙烤鲜羊肉,这样有炭盆在一旁,吃起来也暖和。

赵云惜开始炸春卷,锅中油温正好,春卷下锅,便滋滋作响,薄如蝉翼的春卷皮瞬间变得酥脆透明,露出内里翠绿的荠菜。

闻着香味,裴寂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道赵娘子手艺好,做出的吃食极好吃,还开了几家炸鸡铺子,至今无人能出其左右。

纵然有模仿者,却始终没有人家那个地道的味,吃着就是不如人家好吃。

榨好的荠菜春卷外皮金黄,整齐地码在白瓷盘里,瞧着就好吃。

赵云惜尝了一个,油炸食品吃起来就是香,还烫,让人就算只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反而更绝鲜香。

时令菜固然鲜香,但冬日里的一抹绿,更是吃到了人的心头。

裴寂吃了个肚圆。

他咂巴着滋味,对白圭报以万分艳羡,笑着道:“真羡慕你能天天吃这么好。”

张白圭骄矜地轻抬下颌。

他娘最最最好。

*

隔年。

赵云惜一夜好睡,临清醒前,还在惦念着,最近几日,叶珣该回了。

她一睁开眼,就听见外头急促的雨声,索性不急着起身,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这才支起窗子往外瞧。

屋檐前的雨滴汇成珠帘,雨势颇大,雨雾湿气被风吹进来,扑在脸上。

门框被敲响。

门外立着一道清隽的身影,打着伞,看不清样貌。

“白圭?”她猜。

她歪着头,勾着去看门外沉默的人影,雨幕淋漓,模糊了视线。

“姐姐。”声音却在雨幕中清晰传来。

赵云惜登时惊喜极了:“叶珣!”

她连忙打开门,就见门外的叶珣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白绫长衫,身上泛着细密的莲花香。

“瘦了!瘦了!”她笑盈盈道:“别着凉了,快去客厅,我马上出来。”

张白圭端着一杯姜丝蜜茶过来,笑嘻嘻道:“喏,老赵家的传统,老张家也得延续一二。”

顾琢光正挽着袖子,用竹耙把流水道堵塞的落叶勾走。

赵云惜捧着厨娘递过来的热粥,笑着道:“琢光,你也来喝一杯姜丝茶。”

顾琢光脆生生地应了,笑得极甜:“谢娘亲。”

叶珣的目光,停留在姐姐身上,她向来清瘦,这些年也未养胖,肩头瘦骨支起春衫,瞧着便觉心疼。

“我在金陵,买了好些礼物回来。”叶珣将小箱子搬上来。

赵云惜:?

他打开黑漆描金的小箱子,露出内里的东西。

赵云惜猛然瞪大双眸。

“赤金项圈、头面、手镯、玉佩……”天呐,全是好东西。

她这些年,存货也不少了,但还没小箱子里的多。

叶珣抿着唇笑。

“嗯,想着适合姐姐,就全买了。”

叶珣出自宦官世家,虽然家世低微,但从小见的好东西极多,又拜师林修然这样的大儒,更是文化底蕴极深。

他能看上的,都是好东西。

叶珣想到姐姐收到时开心的样子,便不免一笑。

他身上还拢着蒙蒙湿雨的味道。

“天呐,好开心,没事我都给你留着,等你娶妻生子时,换了银票拿出来用。”赵云惜随口道。

都是一家子,她没想着客气地不收。

然而。

叶珣很认真道:“珣身有隐疾,不可成婚。”

赵云惜捧着小白圭塞过来的热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在一片寂静中,温和道:“成不成婚,是你自己的选择。”

以她本心而言,并不觉得婚姻是人生必备。

“没贪吧?”她突然想到这么个问题。

“都是底下官员孝敬,不算贪。”叶珣有大好前程,不会想着砸在金陵。

就连张白圭也解释:“这不算什么,主要是人家也不熟悉这个学差,怕他卡线,送些钱堵嘴罢了。”

*

叶珣归京,好友皆哄着请客。

他索性将至交全带回家来,又另聘了酒楼的厨师和小二,帮着做活。

他和白圭的交友圈也是重叠的。

高拱、李春芳、裴寂、李逢年、陆树声等人。

一时间,小院中便闹哄哄的,你说诗词我谈歌赋,热闹起来了。

院中摆着他们带来的小礼物,从点心到瓜果,行走尽有,甚至还有一篮子腌过的青皮鸭蛋。

厨房中的案板上摆着一条肥肥的大公鸡,厨师正在杀,说是要熬成汤底,做红油鸡丝面吃。

这公鸡肉质较肥,那肉吃起来肉嫩多汁,涮着吃很香。

厨子跟她说了要做什么菜品,赵云惜便放心地出厨房了。

果然,不用自己做饭,吃起来就是很香。鸡肉被撕得极细,在面条出锅后放入,沸水一滚,就沾染了汤汁的味道。吃起来口感又嫩又香。

赵云惜又抱了一坛自家酿的果酒给他们喝。

“各位吃好喝好,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赵云惜客气几句,就回客厅了。

李春芳连忙道:“赵娘子,这上位应当你来坐才是。”

几人连忙点头。

能和白圭、叶珣玩得好,那也是人中龙凤,品性极好的存在。

“这回桌子买小了,下回买个大桌,我就坐上位来。”赵云惜笑着回。

寒暄几句,她就走了。

饭后:

高拱瘫在椅子上,满脸回味悠长,笑着道:“这酒清甜,喝着不醉……人……”

他说完眼睛就迷瞪了。

把李逢年逗得哈哈大笑。

他起身正要打趣,冷风往头上一浇,登时懵了:“嘶……后劲有点大。”

李春芳大掌一挥,面带笑容:“居正家自酿的酒,没什么度数。”

但是后劲大,醉人。

他吃过一回亏,已经老实了。

张白圭连忙沏茶给几人喝,好醒醒酒。

“我都没劝酒,随便喝几口。”他可一口没让。当年他爹、他爷、他奶一喝就倒,他还记得呢。

见他眼神晶亮,陆树声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小子。”

几人谈笑着,难免说起朝中局势。

“有点扑朔迷离。”

“何止。”

“万岁爷不修仙了,开始练水师了。”

“多好。”

“也不看青词了。”

“那……多好。”

“夏首辅回乡养病去了。”

……

小翰林们对此无能为力,几人将朝中局势在嘴里过了几个圈,也就这样过了。见天色不早,酒气也散了,这才各自归家。

叶珣和张白圭先是洗漱,将院中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这才各自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