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惜暗暗关注着京城的发展情况,她知道,让嘉靖戒掉修仙,比戒毒还难。
长生不老对帝王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让他戒掉丹药,相对容易些。
而戒丹的第一步,是向帝王透露,朱砂含铅和汞,有毒。
当白圭满脸凝重说,皇帝最宠信的道士之一,被灌丹药数百,肝脾俱裂而死。
赵云惜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她知道,她会搅乱嘉靖的道心。
丹药是第一步。
当得知沿海倭寇横行,她心中愤怒非常,那些修仙小说的最后一章,是一首藏头诗。
所有地图加起来,是一章藏宝图。
石见银矿。
位于日本山阴地区的岛根县。
地图上画得清楚明白,连银子产量都标出来了。
嘉靖缺钱,很缺钱。
他修仙所用的费用,单日最高可达二十万两。而一年,边防所需的军费三百万两。
瞧见银矿所描述出来的矿藏量,嘉靖目露凶光,招来最心腹的锦衣卫,命他着手去办这件事。
又招来另外一人,压低声音道:“这些书,凭空出现,你且去查查。”
然而——
当银矿被证实存在,出书人也没有发现。
“属下办事不利,没有任何证据,就像是从天而降。”
“突然很多人买了这书,就传开了。”
嘉靖深沉地摆了摆手。
殿中只剩他一人。
有太监过来禀报,说是斋醮仪式开始了。
“且先等着。”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朱厚熜眸中冒出精光来,斋醮仪式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但这银子在地下埋着,虽然不会长腿跑,但会被人抱走,得先下手为强。
于是他连忙密谋挖银,很是忙活些时日。
等回过神时,龙虎山正一派的紫袍道人出山了。
锦衣卫更是在挖银矿的过程中,接触到海事较多,发现陶仲文的弟子私通倭人,倒卖炼丹材料。
“禀皇上,这是在苏州一带发现的,在货箱夹层搜出朱砂八百斤,另有倭国密函三封,请圣上过目。"
朱厚熜接过锦衣卫递上来的证据,那些密函像是泛着海水咸腥之气。
嘉靖:!!!
被偷家了!!!
当一角被揭开,严嵩为了巩固权柄,趁机上前,撕咬批红权。
朝中直接乱成一锅粥。
被揭发丹药有毒,并且有修仙书籍突破道士们的防卫,跑到皇帝跟前,对于道士来说,便是繻葛之战时,郑国将军祝聃弯弓射箭,直中桓王的肩膀,虽然射不死,却射掉周天子的无上威严。
往常百官无可奈何,想见皇帝一面难如登天,而如今,有人搭了登天梯。
*
雷霆轰鸣,闪电风暴,大雨倾盆而下。
赵云惜和顾琢光相对而坐,两人正在剥杏仁,想着做个甜品吃。
却不知——
此刻兵部尚书丁汝夔已经站在海船上,带着水师前往倭国,他们穿着海商的衣裳,借着买粮、买盐的籍口登陆岛根县,客客气气地买东西。
这是明面上的人。
黑夜中,无数黑衣人在雨中疾行,前往银矿处。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活动,大部分人蒙在鼓里。
张白圭知道。
他却有些不理解。
“俺答随时暴起撕扯大明,为何派兵去倭国?贫瘠之地,无甚产出,还不够出征的兵费。”
叶珣也跟着皱眉。
赵云惜接过顾琢光手中的杏仁,打算做个杏仁露,哼笑着道:“我们脚下踩着的土地,有数不清的宝藏,你怎知,那地龙翻身严重的小倭国鬼子,不会有矿藏?”
张白圭这才醍醐灌顶。
是了。
这就能完美解释了。
闻到腥味的猫,自然不能拒绝面前的鱼溜走。
赵云惜亲手画的图,她当然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
没有人能拒绝自己更有钱。
嘉靖也不行。
*
丁汝夔的进展很顺利,红衣大炮不停轰击之下,他买来的粮车在夜晚偷梁换柱,车辙都深了几分。
惊惧于地龙翻身的轰鸣声,岛民并不敢靠近这个区域。
于是——
停靠着的海船,吃水逐渐深了。
如此四五趟下来,嘉靖脸上带笑,愈发活泼开朗了。
有钱就是好呀。
他不禁发出感叹。
*
赵云惜细细回想自己最近的策略,先是以十本百万级修仙小说撬开嘉靖的心防。
再以后面的科学小实验、藏宝图趁虚而入。
她其实一直有些害怕,担忧会被发现,毕竟对帝王来说,还是将源头都给掐灭为好。
然而——
书的印刷和出版,从王朝晖要出海那一刻定下了。锦衣卫找不到始作俑者,是因为人全出海了,没个三五年回不来。
人证物证都消失了,纵然锦衣卫,也无可奈何。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
正一派出山,和几个妖道对峙,这样会加深那种怀疑的感觉。
帝王多疑,不容忤逆。
而她相信“权”,帝王是权利中心,只要严密防守的道士出现裂缝,绝对会被内阁撕扯。
接下来,便不是她能涉及的了。
她静观其变。
*
赵云惜在泡脚,一边看家书,张文明时常给她捎信,家常话语,总是在说。
“我们家院子里的枇杷树,每年结很多枇杷,今年瞧着花骨朵还挺多。”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将书信放下,边上的箱子中满满当当都是。
“这天越发冷了,又是一年,也不知百姓家该怎么过,估摸着冻疮膏要大卖了。”
信上说着,他笑了笑,心里就有数了。
赵云惜斜倚在床头,木盆中的温度传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舒展起来。
她拿出精巧的小盒,好奇地打开看看,听张文明说的意思,这是江陵时兴的面脂。但她现在用的,都是王朝晖给她送来的宫廷御用,用起来确实舒服。这散发着幽幽香味的面脂,她想了想,用来抹脚,也挺好。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赵云惜把脚丫抹得香喷喷,这才重新穿上鞋袜,出门做饭去了。
她一进灶房,顾琢光就跟着进来。
赵云惜却不舍得使唤她,娇娇的小姑娘,那手又细又嫩,跟玉雕一样,哪里舍得她做粗活。
顾琢光有些害羞,知道夫君敬重母亲,并不敢有星点怠慢,自然不肯出去。
“我只甜甜一个闺女,又不在身边,如今你嫁给白圭,就是我亲闺女,他是男人,皮糙肉厚,做做事理所应当,你闲暇无事,看书弹琴,看看铺子账本,都成。”
赵云惜是真喜欢这姑娘,懂礼又乖巧,能写锦绣文章,也能挽着袖子下厨,让人看得心软软。
“今天做萝卜丸子吃,放点肉,四分肥六分瘦,吃起来又弹牙又香,还不腻。”
“等会儿去街头买俩烧饼,配着吃。”
街头的烧饼极香,表皮酥脆焦香,上面还撒着好些芝麻。
再做个酸辣肚丝汤,炒个小菠菜,吃起来极好。菠菜买的是趴地圆叶的,吃起来甜滋滋,她很喜欢。
等张白圭和叶珣回来,饭菜已经做好了,正摆在桌前,就等着他俩洗手了。
张白圭连吃了两块烧饼、一大碗丸子、半碟菠菜、一碗酸辣肚丝汤,这才放下筷子。
顾琢光:?
“相公饿了。”她盛了一碗清粥递给他,满眼心疼。
赵云惜和叶珣就低头吃饭。
“午饭没吃。”张白圭吃饱了,动作瞬间优雅起来,他有些看不明白时局了。
晚饭后,张白圭又看了会儿书,这才洗漱睡下,他奔波一日,动脑子太过,头就有些闷痛。
正坐在窗前望月,太阳穴上便有细软的指尖轻轻揉着。
“相公,这力道可还好?”顾琢光浅声问。
张白圭握住她的手,温和唤:“琢光。”
顾琢光红了耳根,她故作镇定地出门端了热水进来,给他泡脚。
张白圭乖乖地脱掉鞋袜泡脚。
热气熏腾,他便有些困了,托腮打盹。
顾琢光偷偷地笑。
待洗漱过,便扶着他上床去睡,温柔道:“夫君歇息吧,你累一日了。”
张白圭伸手一捞,眸中侵略性尽显:“你也睡。”
隔日清早。
赵云惜一早就起床,想着叫小贩多送些猫冬所需,毕竟往年都是王朝晖送过来,从未叫她操心。
今年王朝晖出海去了,那她就得自己来了。
从易存储的干菜:木耳、黄花菜、芝麻叶等,到萝卜白菜、肉等等,都要囤货。
还有炭、柴……
她列了清单,瞧着都累挺,一看都要买很久。
谁知,还是有人送来了。
她一问,是王朝晖先前就付好钱,就等着现在送了。
赵云惜将人送走后,看着满院子的东西,顿时神色复杂。
这孩子,真叫人暖心。
等张白圭和叶珣下值了,四人一起将东西码入地窖和库房,都收拾明白了,才等着冬日到来。
赵云惜只盼着今年的雨雪小些,小冰河时期快些过去才好。
“明年,子实(李春芳)就要下场考科举了。”张白圭满脸唏嘘。
赵云惜捏着指尖算。
转眼间,就已经嘉靖二十五年,翻了年,就是嘉靖二十六年了。
她沉吟片刻,神神秘秘道:“要不我们开个赌盘。”
张白圭很捧场道:“你要压什么。”
“我压他是状元之才。”赵云惜很得意。
毕竟现在的李春芳屡试不第,大家肯定他的才华,却遗憾他的气运。
张白圭在娘亲期待的眼神中,慢条斯理道:“那我跟!”
顾琢光左顾右盼:“那我也跟。”
叶珣不假思索:“我也跟。”
赵云惜已经兴冲冲地跑去找纸笔了,一听都跟,顿时无言以对。
都一样,还有什么可赌的。
叶珣不忍她失落,连忙道:“那我……赌他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