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圭身着状元红袍,浑身沉稳凌厉,少年的眼神从疑惑渐渐变得信任起来。
他从少年怀里接过凤冠霞帔的女子,将她轻柔地抱进花轿。
他心里柔软些许。
随着喜轿前行,后头跟着十里红妆,足有八十八台嫁妆,从日常所需的锅碗瓢盆,到生活所需田产商铺,连金银器物,玉佩首饰,都装了满箱。
大婚被称为小登科,真是不虚此言。
顾琢光坐在花轿中,腕上戴着羊脂玉镯,温润中透着细腻的光泽,就像她的眼神。
她想起临行前,向父母敬茶拜别,幼时不在父母跟前长大,到底失了几分亲近。
她一抬眸,就见端坐高堂的祖父老泪纵横。
她眸中噙泪,听着祖父依依惜别,谆谆教诲。
顾琢光颔首躬身:“爹、娘、祖父,养育之恩,琢光莫不敢忘,此番嫁入江陵,山高水远,相见艰难……”
她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面前一片红,她坐在喜轿上,听着盈盈的道贺声,走向一个不知的未来。
她心中忐忑又酸涩。
*
翰林成婚,张家台装点的风光无限,到处都是红绸大花,路上行人嬉笑出声,看着花轿一路前行。
“天呐,小白圭也太俊了!”
“他成婚有些晚啊,这都二十多了,人家这年岁,孩子都会叫爹了!”
“属鸡的,是二十出头呢。”
“好事不论早晚!”
“真好啊!”
赵云惜坐在高堂上,听着大家的恭贺声,还有些恍惚。
当年那个三岁大的小豆丁,整天在她耳边背三字经,怎么突然就长大成婚了?
她看着相貌清俊的张居正弓腰向她施礼,握着甜甜的手,忍不住泪盈于睫。
可恶啊。
有点好哭。
都说当娘的最后一步,是放手。让孩子自己去成长。
她往后,要放手了。
拜完堂,就要出去敬酒,大家总体还是很高兴的。
*
新房中。
红烛尽燃。
张白圭身上带着微薄的酒意,脸颊带着些许晕红,手中拿着喜称,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缓缓撩起端坐在喜床上的女子头上的盖头。
屋内一片静谧,张白圭眼中似乎只有那张晕红的芙蓉面,身周的哄笑声变得不大清晰了。
“新娘子太美了!和小龟龟甚是相配。”
“英雄~难过~美人关~”
“新娘子是英雄吗?”
哄笑声不绝于耳。
喜娘的吉祥话渐渐盖过哄笑声,红袍和红袍挨得越来越近,张白圭听到轻缓细微的呼吸声。
他知道新娘紧张,眸色中便添了几分安抚。
喜帕被妥善安置在一旁。
顾琢光含羞带怯地垂眸,脸颊晕红,耳根子更是红透了。
先前她还能侃侃而谈,如今当真不成。
毕竟——
身份转变。
张白圭笑了笑,拿起酒盏,和她喝了交杯酒,让织织和甜甜陪着她,这才转身出去了。
顾琢光侧着微红的脸颊,有些回不过神,他真好看,就像是山巅上挂满积雪的青松,却在初雪融化时,伸出一支殷红的桃花。
张白圭回席上敬酒。
他地位高,纵然是新郎,也无人敢灌酒,就这,还喝得有些头晕。
*
赵云惜让甜甜给新娘子送吃食、衣裳,侍候着她换掉凤冠霞帔,虽然好看,但拘谨又沉重,不如日常衣裳那样舒坦。
送的吃食也是利索不粘牙的,只要漱漱口就好。
又渴又累的顾琢光瞧着面前妥善的安排,忍不住眉眼弯弯。
真好。
她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些许。
凤冠很沉,甜甜拿在手里,才知是赤金打制,不由得惊诧,这也太……沉了!
难为她顶了一路。
顾琢光腼腆一笑,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
春日里。
百花盛开。
若风大些,就有花瓣随风吹过来。
夜里也有几分寒凉。
张白圭坐在床沿上,手中布巾温热,轻柔地擦拭着骨节修长的手指。
红烛燃烧,轻轻晃动出漂亮的光晕。
火苗炽热,映出新娘含水的眸光。
隔日。
清早赵云惜起身,正在洗漱,就听见西厢传来动静,她猜测新媳妇也要起床了。
说起来也是委屈她了,从深宅大院嫁到寒门小户,吃住都降了许多。
一早起床,先过来见礼敬茶。
赵云惜送她一支金簪,不等她跪下去,就喊起来了。
顾琢光略有羞赧,但动作坦然,言行大方,李春容越看越喜欢。
“哪哪都好!哪哪都好!”
见家人都笑,顾琢光松了口气,和原先接触的一样,张家人很是亲和。
*三日后回门。
顾家离此千里,只在江陵最大的酒楼摆了几桌,迎接新姑爷。
宴席上,顾璘看着气宇轩昂的张居正,捋着长长的胡子,高兴坏了,他温和道:“此番我辞官回乡,往后再难去京城一趟,我顾家女儿,便托付给你了,千万珍重,若她犯错,你尽管说她教她,万不要动她一根手指,若实在恼了烦了,只管给我们送回来便是……”
他说着,又忍不住掉眼泪。
这个孙女,真是他挂在心尖上疼爱。
张白圭起身作揖:“我会待顾姐姐好,顾大人放心便是。”
顾璘自然放心他,嫁娶一事,情爱最不要紧,男人人品才为上。张居正为人处世,他看在眼里,非常值得托付。
但宴席上,还有许多从荆州府来的同僚和下官,大家十分热切的考校新姑爷的学问。并不是为了刁难他,而是为着让他扬名。
谁人不知他是惊才绝艳状元郎?
但总归让别人亲自经历,心服口服才是。
张白圭舌战群儒。
他穿着一身青衣,低调又内敛,但相貌清俊非常,立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从春秋聊到河套,从河套聊到民生,从文章聊到诗词歌赋,但凡你开口,这话就不会聊到地上。
众人:……
你好歹思索片刻。
这样显得我们很呆瓜。
待酒过酣然,众人已经从张白圭好福气,娶了顾家女,口风变成了顾家女好福气,竟然能嫁给张居正。
总结:他俩好福气,天作之合。
*
又在江陵停了几日。
再次上京,人员就显得格外多。
张镇和李春容要在家长侍奉张诚,不肯离乡,张文明自然要回去当值。
走罢水路走陆路,十多天后,才到京城。原本空荡荡的小院,在住进这么多人后,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叶珣把自己的被褥抱出来,立在院中时,还有些茫然。
赵云惜过来帮他一道整理被褥,笑着道:“你体寒,若是暖不热,及早把汤婆子灌上,切莫让自己受寒。”
听他轻嗯出声,赵云惜便捧着一束花,摆在他的窗台,仔细地打量过,这才满意。
“这样雪白嫩绿的鲜花,最适合你。”
干净、清澈。
叶珣弯唇,摸着柔嫩的花叶,哼笑出声。
院中多了人,赵云惜便去请了三个短工,一个做饭,一个洗衣,一个打扫卫生。
让她一个人做这么多活,想想就觉得累挺,她受不了。
*
赵云惜去京郊看田地,她买了一百亩,种了三亩辣椒。等今年丰收后,就可以大肆推出香辣口味的炸鸡。想想就觉得痛快。
她一天能跑三遍京郊,从播种到发芽,都一一盯着,不让出星点差池。
还去买了只小黄狗看地,这辣椒苗是她所有的希望,容不得丝毫懈怠。
长苗、掐顶、开花、结果。
这一年,赵云惜就在忙这个,又特意建了烘干的房子,在雨季来临前,将辣椒收拾妥当,收入库房。
张白圭看着满院子的辣椒,口腔就不自觉地分泌津液,他有些馋了:“今天做碗酸辣面吧?”
赵云惜点头,让短工去王家喊王朝晖过来,笑嘻嘻道:“我想和他贩卖一下我的梦想。”
她有一个百分百的梦想,现在需要他拉一把。
白圭想吃的酸辣面有,还单做了古董锅,而这会儿,赵云惜在炒火锅料。
将猪油化开,炸葱姜蒜的大料,炒出香味后,再捞出,放入泡好水的辣椒段。想着大家的耐受度不高,赵云惜加得极少。
等王朝晖来时,火锅已经架起来了。
这会儿里头炖的羊排,奶白的汤汁正咕嘟咕嘟的冒泡,浓香味瞬间就冒出来了。
赵云惜先招呼着王朝晖盛汤,笑着道:“先吃点羊排汤垫垫肚子,等会儿给你吃点稀奇的。”
王朝晖侧眸:“还有什么是我没吃过的?”他感到不可思议,这些年走南闯北,应酬无数,真是什么都见过了。
赵云惜但笑不语。
片刻后——
他知道了。
古董锅吃过,但这样味道的古董锅,确实头一回见。
“嘶……”微烫的羊肉片在口腔中滋味很浓,辣辣的滋味让人津液密布,吃完这口还想吃下口。
桌上摆着好些他没见过的食材。
“还能这样吃?”他吃惊。
赵云惜嬉笑:“对。”
她眉眼柔和,亲自给王朝晖倒酒,试图拉进距离,言语间愈加亲切:“我们也是多年交情了,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欢摆摊卖点小美食。”
王朝晖不等她说完,认真道:“姐姐若有需要,尽管说出来便是,我愿意全力以赴。”
他眼疾手快地抢走白圭筷子上最后一颗鱼丸,笑嘻嘻道:“需要哪里的铺子?需要多少钱,我给你!若是赚了算你的!若你赔了算我的!”
赵云惜:……
“我只负责掏钱,旁的你自己看着办。”
赵云惜:……
她话没说完,这孩子就把所有一切给抛出来了。
她心中暖融融的,感动极了。
“这样定然是不成的,我的意思是想把炸鸡铺子抵押给你,然后借钱出来,开火锅店。”
赵云惜不愿意坑他。
“不必,小爷身无长物,唯独钱多。”王朝晖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