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渐浓。
在门口小立,就觉得风把衣裳都给吹透了,穿再厚都没用。
王朝晖方才搬东西搬得满身是汗,这会儿吹风就觉得冷,冲着叶珣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满脸爽朗道:“好呀,赵姐姐还说等冬至包饺子给我尝尝呢,我到时再来。”
他转身上马车,复又撩着车帘回首交代:“里面有新杀的半扇羊,用来做羊肉饺子极香!包子也成,新鲜才好吃。”
叶珣等他放下帘子时,面上笑容一淡。可恶,他这八石俸禄,到底够做什么。
“王朝晖,你别回了,就在这用饭吧。”赵云惜客气地让一句。
到底这么远地送东西过来,来了就喝两口冷风,不是待客之道。再者同出荆州府,在遥远的京城,便能透出几分亲切来。
乡音听着格外地好听。
她话音未落,马车就停了。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尝尝赵姐姐的手艺。”王朝晖笑眯眯道。
几人便一道往屋里走。
赵云惜刚一回屋,打算把羊肉找出来收拾,就听见一阵嗷呜嗷呜的奶喵声。
她满头雾水地走进杂物间,就见小奶猫正趴在羊肉上,凶狠地抱着羊肉在啃。
上前提起奶凶的猫崽,拯救自家的羊肉,她小声嘀咕:“果然宠随主人形,太像王朝晖了。”
头一回见面,就是在荆州府的荷花池畔,闻着烤串的香味就来了,很自来熟地吃了他家的肉。
叶珣耳朵微动,上前接过小奶猫,替它擦了擦嘴巴,小声威胁:“你最好赶紧像我,要不然就不让你进我被窝睡觉了!”
小奶猫歪头舔他:“miamia~”
叶珣满脸嫌弃地拎着它的后脖颈:“你现在膻膻的,离我远点!”
而张白圭回家后,先回房脱掉官靴,再泡脚,整个人舒服地不得了。小奶猫从叶珣怀里下来,趴在他腿上,用脑袋不停地蹭他。
等都收拾好,赵云惜便开始切羊肉,分割好,用冰镇着。
烤羊肉串要肥瘦相间才好吃,她专门挑了上脑的部分。而叶珣切葱姜,打算等会儿腌肉用。
王朝晖去点炭,他笑嘻嘻道:“头一回见面,就是闻着你家的羊肉串比较香。”
张白圭在洗葱,几人各忙各的。
小奶猫却很不开心,它都已经躺着摊开身子,露出柔软绒毛的肚肚,怎么还没有人来摸摸它!
赵云惜对烤肉很熟练了,羊肉切成指肚那般大,肥瘦相间,略烤一烤,便会往下滴油,撒上茱萸粉和孜然粉,闻起来便很香。
“喏,王朝晖你先吃。”赵云惜递给他一把羊肉串。
王朝晖接过,嬉笑着道谢,不住赞叹:“这烤肉吃起来鲜香麻辣,滋味十分丰富。好吃!”
边上的小炉子里还炖着萝卜羊肉汤,这会儿咕嘟咕嘟地冒泡,汤汁已经出了些许奶白色,瞧着就极鲜香。
叶珣在做芝麻烧饼,姐姐喜欢吃酥香口的,说吃起来很香,他便学会做了。将直裰的袖子挽起来,露出劲瘦的腕子,开始慢慢揉面。
把烧饼都摆进炉子,他这才去烧烤炉旁,见姐姐鼻尖冒汗,连忙道:“你先吃点,我来烤。”
说着,他便坐在小凳上,接过竹串开始烤肉。
“好哦。”赵云惜轻笑。
她吃着自己做的羊肉串,果然滋味鲜美,若是再来一杯啤酒,便更好了。
“赵姐姐,近来苏杭地区,流行戴空框,我给你瞧瞧。”王朝晖突然想起,从荷包中掏出折叠镜框,笑嘻嘻道:“我家近来在学做眼镜,我打磨了许多水晶片,还学着做银丝、金丝框,我给你带了两副来,险些忘了。”
这都是他亲手做的镜框。
赵云惜接过来,熟练地戴上。神情中有片刻恍惚,还以为已经忘了。
镜框上还有长长的水晶流苏。
“感觉银累丝配着紫色水晶流苏挺有味道。”王朝晖喜滋滋道:“我爹说,我亲手做的眼镜卖得特别好。”
赵云惜瞳孔地震。
她知道元朝就有眼镜了,但是亲眼看见,还是觉得很震惊,没有验光设备,他们怎么配镜的。但她知道,眼镜很贵,价格和良驹等同。
“现在都是手持眼镜,这样带直腿的是我自己测绘制作的。”王朝晖皱眉:“但还是不对,镜片时常从鼻梁滑落,我甚至还想过,用鱼胶沾在鼻梁上,但是不够漂亮,只能作罢。”
赵云惜琢磨着,助他一臂之力。
“给镜框装两条腿,卡在鼻梁上,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呀。”
王朝晖满脸茫然地抬眸。
鼻梁?腿?
赵云惜索性起身拿纸笔来,亲自将图纸画下来给他。
“装两条小腿,未免它磨着鼻梁,再给它装个小托。”赵云惜直接将现代眼镜给画出来。
甚至帮忙多画了几个常规款。
时下纯圆比较多,鲜少有其他形状。
张白圭盯着其中一个看,半晌才歪头问:“这是……猫耳?”
赵云惜喜滋滋道:“对呀,可爱吧?”
王朝晖盯着镜框看了半晌,满脸激动,笑着道:“赵姐姐也太厉害了,感觉什么都会的样子。”
他吃完手中羊肉串,一抹嘴,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赵云惜茫然地望着马车扬起的一点灰尘,这孩子也太专注了。
拿着图纸直接就走了。
*
冬日漫长。
赵云惜终于体会到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的快乐滋味。
出门能把人冻成碎碎冰,她便整日里窝在家里烤火,几日下来,也有些无聊。
她就窝着看书,偶尔天晴时,便出门去看看店铺。在东街的炸鸡铺子每天的客流量减少许多。
毕竟天冷,能在家玩,鲜少有人愿意出门,就算是美食也不行。
赵云惜不着急,特意叮嘱店小二,若是下暴雪,就不必再过来当差,雪停了再说。
漫天素白,真的能冻掉人的耳朵。
她顺手抓了一把铜钱,给各人分了,笑着道:“买些烤栗子回家与孩子吃。”
几个小二顿时高兴坏了,乐滋滋道:“谢东家!谢东家!”
冬日当差不容易,但有钱赚,就是最大的动力。
赵云惜在东街溜达一圈后,踏着积雪,去国子监再看看,走到路上,碰见了徐玠。
“徐大人安好。”对上眼神时,她连忙打招呼。
“赵娘子。”徐玠拢着手,秀挺的鼻梁都冻红了,瞧见她,眉眼深邃:“居正近来如何?”
他很喜欢这个学生。
赵云惜笑着回了两句,两人便交错离开,她要去食堂看一眼。
食堂中。
正是下学的时候,许多学生正围在炸鸡铺子前,翘首以盼,等着炸好。
瞧着人流量高,她登时放心下来。
国子监小食堂里的炸鸡铺子,都快能当她的养老保险了,虽然人流量没有外面大,但很是稳定。
“赵娘子。”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赵云惜回眸,就见是李春芳,面上的笑容顿时温和许多。
“李举子。”她笑着打招呼:“有空去家中吃饭,居正还在念叨你,说许久不见了。”
李春芳笑着应下,连忙道:“我确实有疑惑想找居正聊聊,那我后日休沐过去,方便吗?”
赵云惜连忙道:“应是无妨,若有事排布不开,我再来给你递信儿便是。”
她不由得感叹,李春芳这个未来状元,真的没有一点架子。
国子监中,果然一切照旧。
她看了看,炸鸡腿卖得最好,炸鸡块卖得也不错,一个肉多一个钱少,都是选择的首要考虑对象。
炸萝卜丸子卖得也不错。
她扫了一眼,心里便有数了,见许多人不知绿豆汤免费,便立了牌子,专门写上这五个字,冬日喝一碗热汤,会舒服些。
*
晚间回去时,她在跟白圭说这个问题,让他提点礼物去拜访。趁着徐玠、李春芳微末时,多多结交。
等人家身居高位,所有人一窝蜂围着,你想见缝插针都难。
这可是徐玠!
这可是李春芳!
想想她已经见过未来的三个首辅,若再见严嵩,便是四个首辅,她就心里激动。
历史真有意思啊。
然而张白圭满脸凝重,他压低声音道:“我今日见了严大人,他戴着花枝乱颤的香叶冠。”
赵云惜听到熟悉的词汇,心中一震,却还是装作满脸茫然的样子抬眸问:“香叶冠?”
“香叶冠乃当今所创,绿纱制成,高一尺半,华丽非常……”张白圭面色凝重,眉眼间罕见地也带出几分茫然,他眨眨眼睛,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问苍生问鬼神?”
修仙一事,在旁人身上尚好,在皇帝身上,便是祸国殃民。
赵云惜装作瞬间品出味来的模样,压低声音问:“修仙问道?”
她拍拍白圭的肩膀,她懂他的未尽之言,这便是他要效忠的皇帝?
三人对视一眼,小院寂静,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香叶冠在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代表着夏言逐渐淡出,和严嵩的二十年首辅的开端。
严嵩是真能活。
这老头生生活到八十多。
赵云惜转而看向张白圭,扯着他的小脸,笑嘻嘻道:“你要是能活到九十九……”
她突然灵机一动。
张居正哪哪都好,就是死得早。
自家孩子,活得越久越好。若他能活到九十多,那什么谋国、谋身,他自己就能办的极好。
和白圭相处越久,越为他的智慧所着迷。
她琢磨着,从今天开始,盯着他开始养生,多吃蔬菜多运动,不能一直坐着看书。
反正要和痔疮说拜拜。
张白圭后脑勺一寒,他有一种被什么盯住的错觉。
“娘亲?”他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