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秋风瑟瑟。

入目一片枯黄。

小院中菊花冒出花骨朵,透着几分娇嫩的绿。

赵云惜坐在小炉旁,饮着茶水,翻着书,嘴里嘀嘀咕咕。

“这起名也太难了。”

“花暖青牛卧,松高白鹤眠。难道叫鹤眠?叶鹤眠?这好听吗?”

“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砚修?敲松?”

“上陈樵渔事,下叙农圃言,叙言?”

她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张白圭坐在他身侧,笑着看向她,含笑问:“嘟囔什么呐?”

叶珣摘掉官帽,戴上头巾,也跟着坐在边上看书。

“给你俩想号呢,白圭就不说了,年岁尚小,但叶珣年长,行走官场,整日里叫名字,有些不庄重。”这应该家中父母师长操心,可以叶珣失了师长,也无父母操心。

她想什么都觉得差点意思,突然灵机一动:“可期如何?盼你未来可期。”

叶珣却想到那句‘斯人可期复可惜,我处落叶孤云间’,便点头应下,温和道:“昭昭如愿,岁岁安澜,来日可期,极好。”

赵云惜一拍大腿:“这个好!不愧是探花郎!果然很有文采!”

这样一接话,把她的大白话都衬得极漂亮。

说着又看向小白圭,兴致勃勃道:“《公羊春秋》有言‘君子大居正’,便取大字,再有你排三,叔大?”

张白圭学着她一拍大腿:“叔大甚好!”

他听着就喜欢。

三人对视一眼,才听他说,休沐日要和上峰去香山赏景。

赵云惜问了一句:“有几个人?”

“我和叶珣猜测应该是上峰带新科进士联络感情,除了我二人和陆树声,应当还有高拱,我看上峰对他颇有好感。”

张白圭知道这样的出游也并不单纯,应当是有目的在。

*

隔日。

进了九月,便觉秋意寒凉。

香山上枫叶红遍,入目并未觉得星点萧瑟。

张白圭和叶珣来到香山下,等着上峰过来,见是一群,瞬间眸光微闪。

上峰脊背微弓,跟在一老年男子身后。

两波人汇合,先各自介绍。

那老年男子乃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名唤严嵩,满头灰发,带着满脸笑意,正看着作揖的两人,温和道:“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张居正和叶珣?居正年岁小,尚未及冠,叶珣可有字?”

“珣字可期。”叶珣眉眼柔和。想起便觉心中愉悦。

而几个新科进士也互相见礼。

彼此对视一眼,心中瞬间明了。几人应当是要进翰林院了。

除了一甲是直接被皇帝批示进翰林院,其余新科进士要去各部轮值,择优选为庶吉士,而庶吉士中较为优秀者选入翰林院。

一轮又一轮选拔,如同无情的倾轧。

而除了他猜测中的清瘦青年高拱,还有一面容俊俏的青年,名唤陈以勤,字逸甫,正互相见礼。

几人寒暄着,往山上走去。

高拱廊笑声不断,和着陈以勤聊天说话,慢慢地,和张白圭也搭上话了。

严嵩年迈,但体力极好。

他爬起山来,仍旧健步如飞,丝毫不输几个新晋庶吉士。

“当今对尔等多有赞誉,屡屡在本官跟前夸赞你们,诸位同僚定要尽心当差,方不负陛下隆恩。”严嵩神情肃穆,冲着紫禁城方向拱手作揖,满脸都是敬重。

张白圭立马跟着满脸恭谨地拱手作揖。

几人往山上走,一路闲谈,严嵩对张居正多有关注,时时听他聊时政相关。

等到了山顶,严嵩基本就摸清这届状元的想法,心中多有赞赏。

“瞧着居正,便想起本官年少时,满腔抱负,只想着为国为民。”严嵩笑了笑,满脸褶子都写着心眼,偏偏铺开了,做出慈和面孔。

张居正双手作揖,神情恭谨,温和道:“居正无状,承蒙大人厚爱,心中万分感怀,必谨记大人所言,分毫不忘。”

严嵩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别紧张,今日出门来,不论上官下官,只论老友小友,得承蒙你们不弃,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闲逛才是。”

*

张居正回家后,只觉后背湿透。

陪着上峰已然很累,却不曾想,还得陪着上峰的上峰。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眸子亮晶晶的,握着娘亲的手,满脸惊叹地夸赞:“娘亲,你是不知,严大人毫无架子,待我们极为亲厚。”

“严大人?”赵云惜正在炕鸡蛋饼干,喂新养的小猫崽,笑着问:“严什么?”

“严嵩。”张白圭掰走一块鸡蛋饼干吃,放了冰糖和鸡蛋,吃起来又酥又香,他很喜欢。

“严嵩。”赵云惜惊得把嚼碎的鸡蛋饼干都咽了。“你说的是严苛的严,嵩山的嵩?”

如果白圭的名号是大明第一首辅,那严嵩的名号必然是大明第一巨奸!

天呐。

也是听见名人了。

可惜京城规矩严苛,不如江陵乡下散漫,她不能再贸然出现在其他男人面前。

天呐!

那可是严嵩。

看小白圭对他多有推崇的样子,赵云惜咽了咽口水,小小声道:“人大多有两面,正面和反面,你要多观察观察。”

叶珣眉眼微眯:“听姐姐的。”

张白圭想说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到底还是咽下了。

赵云惜还是跟做梦一样,连吃了两口鸡蛋饼干,这才喂给小猫咪。

“乖乖长大哦。”

张白圭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捏着小猫咪的后脖颈,好奇地看着:“它多大了?”

“一个多月?”赵云惜猜测。

是王朝晖送来的,他说这是临清狮子猫,一蓝一黄的双色异瞳,雪白的长绒毛,这会儿在他手心喵喵叫,叫得人心都化了。

“真可爱。”张白圭幽幽赞叹:“小奶猫叫一声,能把我这个硬汉的心萌软。”

赵云惜:?

她低头伸到他面前看他,震惊住了。

“你?硬汉?”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张白圭幽幽地望着她。

“我儿最硬汉,虽略有少年感,却更有稳重成熟之态,实乃天下第一硬汉是也。”赵云惜满脸笃定地夸赞。

张白圭这才收回视线。

这才差不多。

叶珣纤白的指节轻抚着小白猫的脑袋,摸得它喵喵叫。

*

在翰林院当值,基本按部就班,熟识同僚以后,工作也一步一步熟识,便走上正轨。

张白圭和叶珣每日上值下值,忙得不亦说乎。

等入了冬,天稍微冷一点,赵云惜想着要不要囤冬菜,就见邻居买白菜都是成车往家里拉。

“时时都有菜贩,为何还要囤菜?”她满脸好奇问。

邻居笑着回她:“你是不知,大雪封路,你想走到菜贩家都难,提前备着,下雪也不愁。现在这天有点遭,不光要备米面粮油菜,还得备着煤炭,这才算备齐全了。”

赵云惜连忙道谢,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正要去办,就听见小院外头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她没想着跟自家有关,依着计划要锁门出去,结果就见王朝晖笑得灿烂,乐呵呵道:“备了好些冬日物资,想着你一个人不方便,索性给你送些来。”

他热情又开朗。

赵云惜被他心情感染,也跟着朗笑出声,温和道:“那要多谢谢你,我这会儿就是要出去备冬菜呢。”

王朝晖龇着牙笑,笑眯眯道:“那巧了,你若需要什么,尽管去家里找我便是,我们是同乡,有多年的情谊在,自然和别人不同,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可别自己忙了,好生养着,等居正封侯拜相,你可是诰命夫人。”

赵云惜:……

这孩子一张嘴变得让人措手不及。

“借你吉言!”他家近来做了皇商,眼瞧着钱越赚越多,但礼节却越来越好了,时常惦念着她们。

王朝晖让小厮帮忙卸货。

赵云惜让搬到库房去,就见从花椒到八角,从煤到炭,什么东西都有。

她震惊于他的细心,十分感怀,笑着问:“多少银子?我现在称给你。”

王朝晖原本想说不要,对上赵云惜清澈温柔的眸子,顿时不想敷衍她,认真道:“这真是我家自己备的,我们拿得多,价钱就格外低,这么多,你统共给五十两就成。”

这么多,有近二百两。

是他一片心意。

在京城做事越久,便越是感念能认识赵娘子这样温暖的人,让他不至于太过沉溺于黑暗。

他最不缺的就是钱,他爹给他上万两的零花钱。他根本花不完,他不爱僄不爱赌,这么多钱,撒着都嫌手累。

赵云惜称了五十两银子给他,见他要走,又叫住他,含笑道:“我家有做羊绒生意,你是知道的,做的羊绒衫冬日极暖和,前些日子通信时,给你也做了几套,你且试试。”

现下甘玉竹的生意已经做到京城了。她家在京城原就有势力,想要渗透过来很简单。

她送货时,叫人捎过来的,备着给白圭明年穿的,如今给了王朝晖,倒是正好。

他年岁大些,肩膀也宽厚些。

王朝晖摸了摸软绵绵的羊绒衣,见是套头的,顿时有些懵:“怎么穿呀?”

赵云惜笑着教他,温声道:“多试几回,习惯了就好。”

“这是羊绒围巾,冬日冷了,在脖颈间围上几圈。”

“这是羊绒手套,有全指、半指,怎么方便怎么戴。”

“这是羊绒袜,很暖和,很轻薄。”

王朝晖捧着沉甸甸的箱子,眨了眨眼睛,他明明过来送东西的,偏偏又提一兜回去。

两人正在聊天,就见张白圭和叶珣下值回来了。

叶珣见了王朝晖,便立在两人中间,含笑道:“我们申时下值,朝弟若是摸不准时间,这个点来,我们一般都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