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会试是一朝盛事。

赵云惜和张白圭、叶珣、林子坳、李春芳回程时,听见许多人在讨论。

会试中者两百余名,后续还有殿试,但殿试只算排名,不再淘汰考生。

就算殿试排名微末,只得同进士出身,也能外放做官,来年一步一步往上爬。

殿试开始。

此乃嘉靖帝亲自监考并且出题,会试时的考官则任命为副考官。

张白圭天刚蒙蒙亮时就起床,和养好些许的叶珣一起,两人一早就起床洗漱更衣。

今日要进金銮殿面圣,故而穿着最体面的衣裳,一袭月白色圆领襕衫,腰间束着革带。

“你俩这腰,细得跟笔杆一样。”赵云惜把革带松到最外面,还是显得腰很细。

她拍了拍,有些心疼:“再长三十斤肉,才差不多。”

比她腰都细。

张白圭本来有些紧张,被她腰来腰去的,一时间将殿试的紧迫感都忘了。

等收拾完,吃了赵云惜做的状元套餐,这才坐上马车往紫禁城去。根据会试排名,由礼部侍郎验明正身。

张白圭年岁尚小,满脸青涩不讲,还戴着绣着小蜜蜂的月白头巾,清澈干净。

会试诸人,频频看着两人。

这俩立在人群中,那真是美丰仪!

张白圭和叶珣规规矩矩地站在前排,两人一个第九,一个第十,跟着人群往保和门走去。

张白圭望着天边飞过的一群大雁,心想,他幼时的心愿,如今已经圆满了。

勤政殿前,威严肃穆。

三月中旬,和先前会试时相比,已经暖和许多。叶珣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一直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却颤颤巍巍苟活至今,全依仗姐姐万事躬行。

殿中、殿前已经摆了许多桌椅,依着名次诸人上前,坐在自己名号的桌椅前,屏息凝神,静待考官。

张白圭和叶珣在第三排,离龙椅极近。

那可是龙椅!

天子!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张白圭也有些激动,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看着脚下的金砖,他才有一种微妙的踏实感。

穿着褐色衣裳的内侍躬身侍立,将殿中气氛拉到最满。

张白圭眼角余光瞥见一丝明黄,那种色泽,让他心头猛然大跳。

他坐在前排,瞧得分明。

突然想起来,他先前做小夫子时,前三排那叫眼皮子底下,不管对方有什么小动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落座,山呼万岁的声音响起,这种声音最为感染人,让他内心也激动几分。

随后,有官员来分发了笔墨纸砚。

此时张白圭依旧没有抬头。

“免礼。”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张白圭谢恩后,缓缓起身,并不能直视龙颜。

他听到,周围的呼吸声都重了一瞬。更有考生紧张到脑海一片空白。

拿到考题后,张白圭便将所有外在信息全部屏蔽,专心答题。

那考题让人眼前一黑。

考题庞杂且范围极广,史论题从古至今,用典极广泛。

殿中有朝臣,有皇帝,明明几百人在此,却安静地落针可闻。

在这种压力下,许多人呼吸急促,一时间脑海中全是空白。

张白圭轻舒口气,提笔打草稿,他对这些时政很感兴趣,从草原到倭寇,皆有影射。

答题量空前绝后的重。

他一时也紧张极了,毕竟他每每都是看邸报,跟着夫子读书,和实操有很大区别。

张白圭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缓缓地吐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当他沉浸在文章中时,身旁走来一道身影。

明黄的衣角让人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他心头猛然一跳。

笔下微顿,片刻后依旧丝滑写出。

他看到那金丝银线绣的海韵纹。在这样考验心态的时刻,张白圭很快就安静下来。

半日很快过去。

等文章做完,他才有余心去观察更多。他用眼角余光去看,就见当今圣上正值壮年,那一身龙袍带着隐隐的威慑。

*

嘉靖帝也注意到了面前这个脸上带着细腻绒毛的稚嫩学子,他进行数场殿试,见过的学子数不胜数,可这样年轻又学问深的学子,格外少。

他不停巡视,所到之处,能明显感受到学子的心神被影响,下笔迟疑几分。

而那少年学子却能快速回神。

他巡视一圈,心里便有数了,他果断退场离开。

场上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学子借此机会,连忙整理思绪,快速落笔。

张白圭整理好草稿纸,又细细理了理,从大纲到细纲,再到用词的斟酌推敲。

*

殿试结束,卷子糊名,一切整理妥当,便将考卷尽数送往东阁。

阅卷的时间一般都比较紧,也就两日功夫,还得拟定前十,由圣上评阅确定最终名次。

对于考生而言,这几日等到心焦不能言语,对阅卷官来说,今日要熬大夜,年轻的还好,年迈的已经在喝参汤了。

张白圭的试卷在每个阅卷官手中传阅,最终放入甲等。

他的文章浑然天成,策问所回,思考深邃,纵然些许青涩,却带着少年赤诚热情,看得人心头滚烫。

策问只论文不论书,可他书、文皆是顶尖。

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但比他更浑然天成的还有,毕竟朝中大儒,多有弟子。

嘉靖帝已经关注过学子,现在拿了名次,在定最终名次时,略微犹豫片刻。

一甲三人已定下,状元、榜眼、探花却让人心中犹疑,皆是一甲,却有其隐带的含义。

“江陵张居正生得斯文俊秀,世所罕见,可点为探花郎,然叶珣亦是,依朕看,这张居正为状元,叶珣为探花,亦使得。”

他见了人才,心中喜悦,神情也放松几分。

觑着他的神色,总考官笑了笑,垂眸恭敬磕头:“圣上圣明。”

*

午后,到了小传胪的时节。

张白圭立在茶楼的窗前,心中颇为忐忑,他知道殿试没有落榜的说法,但他想要好名次。

人的欲望都是步步向上的。

中了会试前排,自然想要殿试前排。

虽然基调已经定下,但小传胪依旧要进行,这代表着前十名额已定,参加小小面试后,就由第十窜到第一也未尝可知。

而现在,不光拼学问好了,还要拼长相了。

这也是小传胪的神奇之处。

张白圭放下茶盏,回小院去了,他刚一到家,就见赵云惜正在喜滋滋地看着贡士服。

“快穿上,快穿上!”

赵云惜:嘿嘿!

一门双贡士,虽然叶珣是别人家孩子,但从少年时期,便跟在她身侧,情分自然非比寻常,极深。

张白圭回房换上贡士服,这衣裳极衬人,他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忍不住双眸晶亮。

赵云惜左边站着张白圭,右边站着叶珣,她越看越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啧。”还得是贡士服,代表着希望和学问,这真是直接将姿态拉满了。

“等着礼部官员过来就成了。”张白圭先吃了点肉脯垫肚子。

这东西耐饿又饱肚子,免得在殿上不雅。

叶珣摸了摸鼻子:“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俩不在前十呢?”

殿试和会试的结果不大相同。

并非你会试成绩靠前,小传胪便有你。

赵云惜一拍大腿:“你俩还能落选?”

她寻思,咋也是状元之才。

“管他呢,有人过来正好,没人过来我们自己欣赏欣赏。”赵云惜的话风立马就转了。

万一真没进前十,孩子接受不了怎么办。

反正能进殿试就是爱,旁的名次并不大紧要了。

往后几十年的路要走。

她相信张居正!

这可是张居正!

她坚信他!

张白圭摸了摸鼻子,他立在阳光中,嬉笑着道:“叶珣,你得相信你自己。”

叶珣性格沉稳,嗅觉敏锐,因为身子弱,想得多观察得多,在政务上,也有独到之处,必然是成的。

赵云惜想着,这就相当于毕业考结束,该面试进公司了,资格已经拿到,能不能过,就看这一哆嗦了。

“好刺激!”赵云惜激动到搓手手。

笃笃。

马蹄声传来。

赵云惜猛然起身,眼神热切地看向大门,双手合十,嘴里祈祷:“漫天神佛,我家俩孩子都要过啊!管他第九还是第十,都行,我不挑的。”

张白圭本来有些紧张,见此不由得黑线,瞬间放松下来。

马蹄声停。

“宣贡士张白圭入朝觐见——”

“宣贡士叶珣入朝觐见——”

随着礼部官吏的唱名声响起,一直沉寂的小院周围瞬间哗然。

大家都盯着此处,见小传胪的声音传来,一时间极为沸腾。

张白圭和叶珣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事情已定,如今看来,便更需要姿态。

*

嘉靖帝住在乾清宫,众人便被引至此处。一路上只听到风动和云动,其余一片静谧之色。

张白圭和叶珣立在乾清宫外,此时前面已有八人,两人视线一转,心中便猜测,估摸着两人和先前的名次相差无几。

谁知——

内侍领着他一路往前走。

最后站定的名次也很有意思。

直接便是张白圭打头。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青年,其后是叶珣。

几人心念电转,心中便有了成算。

这站位,自然有其含义在。

几人对小传胪的仪式如数家珍,在国子监时,便会有博士对此一一介绍,众人铭记在心。

众人互相眼神示意,并不敢放肆谈论,走到这一步,稍有差池便要命了。

乾清宫。

殿中威严庄重,两侧摆着仙鹤铜炉,正有袅袅炊烟冒出。

张白圭一进殿,便能瞧见嘉靖帝端坐其上,威严赫赫,气场迫人。

他垂眸抬脸,由着天子打量,问一些殿试所做策问中的话题,浅浅聊几句,便让出去了。

这是他出生至今,和中央政权离最近的一次。

张白圭背部出汗,面上却极为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