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连摆三日流水席,张家台才算慢慢地平静下来。

赵云惜让村人将剩下的饭菜都分了,每人端一盆回去,免得浪费了。

想想张镇的劫数,她心中一紧,连忙把他喊到一旁,交代道:“白圭此番中举,必遭人眼红,我们得了里子,这面上便能让就让,若有人请吃酒,只推脱说是身体不适,千万不能喝,装可怜、装醉、装病都成,最近几日,千万要低调。”

张镇对儿媳颇为信服,见她说得郑重,连忙点头:“你尽管放心便是,我心里有数。”

赵云惜当然不放心。

她故作神秘地掐着指尖,看着天上星辰,又嘀咕着张镇的八字,满脸凝重道:“我夜观星象,察觉你近来命中带灾祸,若能安稳己身,便能逢难呈祥,若得意忘形,则性命不保。”

性命不保。

这四个字一出,路过的李春容吓得手里的点心都掉了。

“就老老实实地压屋里,哪也不许去!”她顿时上心了。

赵云惜悬着一颗心。

三日后,便觉天塌了。

她和白圭去江陵置办乡产,刚一回来,就见李春容满脸与有荣焉:“辽王府来侍从说,感念张镇多年辛劳,特意请他喝酒呢。”

赵云惜面色大变,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悬起来。

“快派人去接!”

她千叮咛万嘱咐,没想到张镇自己长了腿。

*

辽王府。

几个村人在附近盘旋,并不敢离得近了,片刻后,一个壮硕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张白圭面色凝重,暗暗地观察着,就见来人出王府大门时,摔了一跤,顿时心中一紧。

等走出小路,拐过弯来,张白圭刚一动,就听见张镇满脸凝重唤:“谁!”

张白圭听见是他的声音,连忙道:“是我!白圭。”

张镇依旧踉踉跄跄,和他汇合后,压低声音道:“快走!”

等一群人回了张家台,张镇这才松了口气。

“先前云娘跟我说过,我此番命中带着劫数,自然留一万个心眼,寻我喝酒,我是万万不喝,偏偏几个老侍卫和我喝酒。我想着自己那出门没命的批语,来时,便往口中灌了酒,身上、衣上、头上都撒了酒,务必让自己酒气熏天。”

“几个老兄弟一见面,他们的眼神闪烁片刻,我立马就懂了。”

他一拍衣裳,酒液便顺着衣裳往下淌。

“喝十口漏九口。”他叹气。

得亏他有四五年没有当值,和侍卫间离得久了,反而有几分香兴的面子情。

赵云惜听罢,狠狠地松了口气。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她明知道怎么回事,但不能明说。

“谁害我干啥啊?”张镇缓过神来,也有些后怕。

三坛子酒,他一人就有一坛的份。

这是泄愤一般往死里灌酒。

赵云惜眉眼微闪,知道是小辽王的问题,她正要想借口,就听白圭沉声道:“这事就算过去了,谁都不要提。”

他无意识地搓着手指,眉头皱成一团。

张镇起身去换衣裳,湿哒哒地被冷风一吹,属实难受。

等人都走了,张白圭这才走到娘亲身边,用指尖蘸水,在桌上写了辽字。

赵云惜沉默不语。

张白圭捏紧拳头,再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

隔日。

赵云惜提着篮子,张白圭跟在她身侧,去买豆腐。

刚走近就能闻到属于豆浆那独特的香味,醇厚中带着丝丝的甜。

“要三刀豆腐,再要一罐豆浆哦。”赵云惜想着,回来加冰糖喝,岂不是甜滋滋。

张白圭帮着抱陶罐。

李小荷笑嘻嘻道:“要豆皮吗?新挑的。”

“要一斤。”赵云惜回。

回家后,豆浆分了几碗当茶喝,加了砸碎的冰糖,再趁热喝,特别香浓。

“还是乡里舒坦。”赵云惜捧着热乎乎的豆浆,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刚交九月,天就冷得厉害。

这样微烫的豆浆喝进肚,便暖融融地四处奔流。

“舒坦啊。”赵云惜感叹。

要不是张镇长个心眼,十斤酒倒了九斤,他们今天就要守灵,专业哭爹了。

树叶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枯黄落下,而庭院中种的几株菊花却格外娇艳。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罢百花杀。”

赵云惜拨弄带着薄霜的菊花,突然有些馋:“要不,炸菊花酥吃?”

当白圭中解元后,她一直压着的心,就像是开个缝一样。

终于透出点光来。

她要好好地犒劳犒劳白圭和自己。

光是这么想想,就忍不住肚子咕噜噜叫。

天气凉了,人就比吃点热乎和高油高糖的。

这炸菊花酥就极好。

炸菊花酥,其实和菊花没什么关系,但赵云惜还是洗了几朵菊花,放进面里去揉。

加点小趣味。

张白圭立在她身侧,挽起一截袖子,露出结实精壮的小臂。

“要这样用刀划出印子,炸好就是菊花模样吗?”他好奇问。

赵云惜看他捏着小小的菊花酥,不由得笑起来,温和道:“对,就是这样。”

李春容在烧火。

她现在愈发老迈了,满头银丝,脸也有条条皱纹。

她弓着背,笑起来还是很温暖。

“奶,你去歇着,厨房有我和娘就好。”

“我不出去,我和你们一起。”

李春容想孙子,也想儿媳。

她运气好,有福气,积德了,得这么个好儿媳,就没怎么跟她红过脸,还给她买金镯子。

她一农村老太太,哪里想过自己还有金镯子戴啊。

“这豆浆真香,明儿还来喝,就是填不饱肚子还贵。”李春容有些舍不得。

赵云惜摇头失笑:“娘,你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啥就喝啥,都是云娘和白圭孝顺给你的,千万别省。”

李春容摸摸脖子上的金项圈,沉甸甸的,忍不住笑。

“好好好,都听你的。”

“我瞧着早上想结霜,这才九月头呢,看来今年又是个冷年,听我奶说,她们年轻的时候,十一月才结霜。”

李春容眸光中带着怀念。

赵云惜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暗了,村里隐隐有一片薄雾朦胧,村里也没人点灯,陷入黑暗中。

“是呀,看唐朝时的服饰妆容,他们肯定热,都是半臂、露胸之类,宋朝应该也热,肚兜外穿……”赵云惜随口道。

而明朝服制就面对厚实、保守许多。

炸好菊花酥后,让白圭捧着去外面吃,又开始做晚饭。

“做个豆腐酿肉吧?再做个汤。”赵云惜琢磨着,这样一吃也不怎么饿了。

家里还有块五花肉,三分肥七分瘦,用来做酿肉正好。

“再捞些酸菜,做酸菜肉沫馅儿的锅盔给白圭吃,他爱吃锅盔。”赵云惜道。

等他的路越走越远,再吃口家乡味就难了。

锅气蒸腾,酸菜的味道很迷人,酸酸的让人津液分泌。片刻后,又闻到面粉发酵后被炙烤的滋味,显得格外迷人。

正做着,张镇闻着香味回来了,又是砍柴又是挑水,可会忙了,希望等会儿多给他吃点。

“爷爷,吃点菊花酥,可香了。”白圭笑眯眯道。

吃这个,得配着清茶。

爷俩索性一边下棋,一边吃着点心喝着茶。

张镇眯着眼睛,美到不行。

“吃饭咯。”赵云惜喊了一声。

李春容端着盘子出来,略微有些遗憾:“文明不在家呢,若是他在家就好了。”

张文明读书时,好歹有旬休,做了县丞,那真是人都要卖给县衙,整日里不见人影。

“相公忙着差事呢。”赵云惜笑言一句。

她现在越来越馋了。

想吃辣椒。

不敢想要是有一锅香辣火锅,她该有多快乐,不是茱萸味,也不是芥末味,是香辣味。

她清了清嗓子,将酸菜肉沫的锅盔放在白圭跟前,笑着道:“快吃吧。”

小白圭闻着焦香的锅盔,笑着道:“真香。”

实在是太香了。

他百吃不厌。

李春容笑吟吟道:“香就多吃。”

这确实很香,她也喜欢吃,好久没吃儿媳做的饭,心里想念。

“你们去京城,真想跟你们一起去。”她舍不得儿媳。

“那就一起呗,我们阖家往京城去,还摆摊卖炸鸡,在京城东南西北都开铺子,赚他个盆满钵满。”

赵云惜握拳。

再没有什么比赚钱更令人激动的。

李春容一听,瞬间也觉得很行,她掰着指头算:“那岂不是一天能赚一两银子。”

赵云惜想想京城的人流量,满脸笃定道:“能赚十两。”

白圭眉眼微动。

李春容被十两香晕了。

“一天十两,一个月三十两,一年三百两,老天爷呀,这得赚多少银子。”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恨不能现在立马就去。“这跟捡钱有啥区别。”

赵云惜摇头失笑。

她看着就觉得好玩极了。

几人正吃着,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李春容面色一喜:“莫不是文明回来了?”

结果门一开,是王秀兰,顿时老脸一跨,有气无力问:“咋了?”

王秀兰笑嘻嘻道:“我家狗娃子写了文章,想叫白圭帮着瞧瞧。”

他也要考乡试了!狗娃子读书认真,今年中了秀才,就想着三年后参加乡试,趁白圭在家,连忙来信请教。

“我先放一旁,你们先吃饭,吃完了再说。”王秀兰搬着凳子往边上一坐,笑眯眯道:“你家白圭尚未婚配,可曾有过什么章程。”

赵云惜一拍大腿。

她家和顾家先前提过一嘴,只是白圭的举人被下了,后来这茬也没提,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章程。

不管如何,总得去了结了。

如今白圭年岁已长,怕是这定亲的事,得再次提上日程了。

不过还得他点头才是。

一晃眼,就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