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赵云惜便起身梳妆,在古代素颜惯了,猛然间拿着胭脂水粉要上妆,她还有些怅惘。
赵云惜打开这盒据说是上好的鸭蛋粉,刮下来一点混在面脂中,当素颜霜用。
再描眉画眼,对镜挽发髻,那狄髻看似简单,但没有夹子和皮筋,她还是折腾好一会儿才弄得漂亮整齐。
可恶。
她自己相亲都没这样隆重。
等穿戴过,天已经亮了。
而叶珣和白圭从书房出来,一见她,就忍不住眉眼愣怔。
“惊为天人!”张白圭笑嘻嘻地赞叹:“我娘可真美!”
浑身上下都发着光。
叶珣颇为赞同地点头,那些夸赞的话,却有些说不出。
白里透红,清艳柔媚。
由后辈说出来,略显轻浮了些。
赵云惜清了清嗓子,满脸狐疑地照镜子,提前练习笑容:“够不够端庄?”
张白圭扶额:“不必拘谨,若看不上我,那你怎么笑都是错。”
他上前来,抱了抱娘亲,软声道:“我不希望娘为了我受委屈。”
赵云惜感动坏了,并且推他去洗漱换上干净的新衣裳。
“少年郎就穿月白襕衫,干净清澈又斯文,绝对是服制天菜。”
襕衫宽松,还能遮挡少年身量窄的问题。
赵云惜替他理了理衣襟,收拾整齐了,又去看自己备着的四色礼。
因为是相看,倒也不必太贵重,瓜果点心凑齐四色礼便是。
两人收拾好后,提着备的礼物,就往顾家递帖子去了。
门子对白圭很熟,虽然不认识赵云惜,但根据主人吩咐,显然也猜到了,这应当是张公子那姓赵的娘亲。
“赵娘子,张公子,我家老爷早已经吩咐过,二位来了便往后院去,请。”
赵云惜心里就有数了。
看来猜测没错。
她缓缓地暗吐一口气,缓解紧张心情。
而在书房等着的顾璘一接到消息,便觉心花怒放,他极为喜爱白圭,恨不能引为知己,如今能有结亲机会,见对方也重视,自然颇为高兴。
想想他夫人对他不信任,觉得他乱点鸳鸯谱,昨日半夜掐他好几回,他就觉得不服气,也叫她看见白圭是何等俊才!
又俊又有才华!
不提前订下,就被抢了!
自家夫人就在身畔,顾璘装模作样地捋胡子,笑吟吟道:“可是赵娘子?”
赵云惜和白圭上前见礼,互相寒暄过。
巡抚夫人姓庄,名庄娍,一张银盘脸圆润白皙,脸上带着三分笑,看着亲切又慈爱。
她看向白圭,只一眼,就被镇住了。
好一个风流少年!
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什么叫“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配她家琢光,倒是可以了。
顾璘笑吟吟道:“快屋里说话。”
光是这相貌,庄娍便愿意三分,她又想起昨日相公所说,这孩子今年十三,便已经考中秀才,还是荆州府的小三元,端的厉害。
她回首朝着身边伺候的丫鬟颔首,示意对方去给顾琢光梳妆打扮,这样好的俊才,自然得尽力。
她心里想得明白,光是对着这张脸,她家这小孙女就能多吃半碗饭。
庄娍心里满意了,这态度自然亲热三分。
赵云惜也笑吟吟的,态度极好。
赵云惜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怕是有些不讲究,毕竟江陵的村落中,哪有什么大规矩,挽着裤腿、袖口做活儿的妇人比比皆是。
这在世家大族里头不敢想。
比如她也没敢想,这时节,码头上卸货的短工,那是正面看着极其齐整,背后却露着腚。
她收回视线,跟着几人进了内院的客院,也算是长见识了。
那时候看林宅,就觉得极为清雅,如今再看顾府,才知道什么叫园林,三步一景,五步一园,真是漂亮极了。
阳光透过菱格窗照进来,晨光粉雾,意境迷人。
庄娍坐在赵云惜身侧,这才注意到,这儿子随了娘,儿子相貌极盛,这当娘的也不遑多让。
她越看越满意,问了几句才学,又问了日常,见他斯文有礼,不疾不徐地回着,忍不住满意点头。
“把琢光那孩子请来给贵客见礼,再带贵客赏赏我们的园子。”庄娍笑吟吟道。
赵云惜心口一松。
她就说干净清澈的少年郎,一般人都喜欢。
很快,一个穿着大红撒花织金马面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她面色轻快,眸光清亮,规规矩矩地给几人见礼。
年岁比白圭略大两岁,女孩又成熟,瞧着跟大姑娘一样,生得雪白丰腴,小脸透着好气色的红晕,真是个漂亮孩子。
顾琢光落落大方地见礼,然后带着白圭走出去了。
她目光中带着审视,这关乎到她的下半生,容不得丝毫马虎。
小三元,有才,有貌。
就是年岁小了点。
顾琢光立在石榴树下,歪着头,笑着问:“白圭,借一步说话。”
客院旁的小院子,为了给她俩留够说话空间,丫鬟都远远地缀着。
张白圭双眸黑白分明,静静地等着她说。
“你可知,你我这样闲聊,代表着什么?”顾琢光年岁大些,面对面容稚嫩的白圭,并不怵,大大方方地问。
张白圭闻言轻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的意见最不重要,却也最重要,若顾姐姐有星点不愿,此刻尽数言明,待我回去禀明家慈,只说我年岁小,不足为配便罢,只当没今日这回事,顾姐姐放心便是。”
少年容颜灼灼似桃花,一双眸子比天空还干净。
顾琢光脸颊微鼓,有些气恼道:“我在问你愿不愿!木头!”
他那张好看的薄唇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
比起那些不知根底的男子,当然是她看了快半年的小少年要更为稳妥。
张白圭呆愣片刻:“啊?”
一心只有圣贤书的某人,尚未开窍,面对少女嗔怒的面容,有些无措地抿起薄唇,片刻后才缓缓道:“顾姐姐绝世容光,白圭自然愿意。”
他从未想过这回事。
顾家女儿对他来说,就是鲤鱼跃龙门后,也触不可及的龙女。
张白圭皱眉,情爱一事并无丝毫意趣,反而徒生烦恼。只要娘子像娘亲一样通达知事,便足够了。
两人略说了几句话,对彼此都没有什么拒绝的点,却也没几分情意,顾琢光将他送回客院,和赵云惜见礼过,便告退离去了。
庄夫人一瞧,眉眼微闪,笑吟吟地又寒暄几句,见母子俩都告辞离去,这才兴致勃勃地去书房,要看这才子的文章来。
她是大家女儿,先前读过书的。
她先看过一回,见确实有才气,这才拿着那些文章去给顾琢光看。
顾琢光正在侍弄花草,手中的兰草养得油绿,漂亮极了。
“你觉得如何?”她直接问。
顾琢光笑了笑,温和道:“全凭祖母做主便是,我觉得白圭很好,若他青云直上,我为他恃养双亲,若他官场不顺,我陪他坐看云卷云舒。”
“人这一辈子,图的是个舒心日子。”
顾琢光知道,她答应低嫁,那嫁妆必然少不了,足够她一辈子吃喝花用了。
庄娍闻言唏嘘一叹,成婚对女人来说,真的是道坎。
“好孩子,祖母只有一颗爱你的心,这白圭是你祖父推荐而来,我起先也看不上,家底太薄了,家中略有私产,却不丰裕,那赵娘子穿戴还不如你跟前的侍书,但白圭在府中来往半年,端庄持重,极为有才情,在科举一道,那也是小三元的存在了,十三岁的秀才,就算把宋元史再翻,也找不出几个来,再者,他和他娘生得那样好,到时候你和他有了孩子,也能生出漂亮聪慧的孩子来,琢光啊,这样的人才,你若能跟他少年夫妻,将来老了,他若真有帝师之才,那必然敬你这个嫡妻,再有子嗣傍身,不愁没有诰命加身。”
“他的优势在此处,劣势也明显,没有十年八年,怕是无从起势,愿不愿的,也就是你一句话,不必勉强自己。”庄娍还是心疼她的,想让她嫁得如意些。
顾琢光沉默了。
“再大些就好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懂,好歹要听他一句愿意,要不然她总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
——在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将他的未来尽数谋划个干净。
可她也没什么坏心思,想要结亲,就是要将以前和未来都谋算清楚才成。
*
赵云惜和张白圭走在路上。
刚开始在大路上,两人还没说什么,等走到小路上,四周无人,赵云惜就忍不住问。
“你二人聊得如何?”她满脸期待。
这小姑娘漂亮又灵动,诗书里泡大的姑娘,真是哪哪都合心意。
张白圭眉眼清正,认认真真道:“她生气了。”
赵云惜瞳孔地震。
她没想到白圭能把相亲的小姑娘给聊生气了。
她顿时没脾气了。
片刻后,她不死心地问:“那你怎么回的?”
张白圭挠了挠脸颊:“我就夸她盛世容光。”
赵云惜本来觉得这亲事稳了,现在觉得悬了。
“没事,你年岁尚小,就算没有开窍,也在情理之中。”她劝自己别急。
以张居正的盛世美颜来说,年岁越长,越不愁婚事。
那可是大明朝有名的好相貌!
赵云惜在心里劝了半天自己,面色才平缓下来。
“那你愿意吗?”这才是最关键的。
张白圭迎着风,少年身姿如松如竹,闻言面色平淡,轻声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听他这样说,赵云惜却有些茫然。
“我没有苛求过甜甜在年少时成婚,你也是一样的,总归要懂得情爱后,选个自己喜欢的。”赵云惜唏嘘不已。
张白圭的眸光瞬间比她还困惑:“情爱有什么要紧,成婚是结两姓之好,只要彼此性子好,天长日久的相处,总归有情谊在。”
赵云惜沉默了。
情之一字,她堪不破,索性放弃,人活着,有太多的理想和追求,情爱确实最不要紧。
她,也是这么想的。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赵云惜抬眸:“白圭,你若对妻子厌倦,还可纳妾,可女子与你成婚,便再无回寰余地,只能做困兽之斗。”
“像娘亲一样吗?困囿于婚姻,连挣扎都显得格外没力气。”白圭的声音很淡。
赵云惜猛然抬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们都没那么幸运的。”张白圭格外理智。“我确实年岁尚小,不通情爱,可遍读史书,每一行每一页都写着钱和权,从未将情爱大书特书。”
赵云惜觉得有些不对,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闭嘴了。
说不过张居正,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