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接得真快!

顾璘在心中感慨,他抚着长长的胡须,笑得很是满意。他最擅长的事,从来都不是做官,而是识人之术。

他手中的茶盏捧了半晌,却没喝进去,不住感叹,如今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孩子才思敏捷,生平罕见。

他断言,李士翱的断言是真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谈诗论道,从程朱理学谈到阳明心学,白圭都能不疾不徐地接上。

他偶然有思索之态,但细看就能发现,他真的将所有知识都融会贯通。

他才多大。

满打满算十三。

还没过十三周岁的生辰。

顾璘越问,眸中便越是惊喜连连,他高兴道:“我最喜有才华之人!你我不必再称什么学生、上官,我叫你小友,你叫我一声好友,你我平辈论交。”

他考人考爽了,只觉通体舒泰。

他再看向白圭,就觉得更喜欢了,性子清冷矜持,不卑不亢,回答问题时,有理有据,不疾不徐,他喜欢极了。

就算没有林修然这层关系,他也恨不能跟他拜把子。

“大人……”白圭躬身作揖。

顾璘连忙拖住他的手,笑着道:“不必这样客气。”

两人推辞一番,白圭接受了自己小友的称呼,但对着顾璘依旧恭谨敬重。

直聊到月上柳梢头,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顾璘亲自架马车,将他送回。

“往后你下学了,隔三差五往我那去,咱俩好生辩经论学。”

顾璘稀罕到不行。

“我就不去敲你家门了,免得家中不安生。”顾璘笑呵呵地捋着胡子。

张白圭鼻头微动,闻到了家中有烤饼的香味,便低声邀请:“家中许是做了夜宵,大人若是不嫌弃,来尝尝农家滋味。”

顾璘心里更是热乎乎的温暖,还不等他回话,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龟……”赵云惜一开口,便瞧见一个美中年立在梅花树下,心中了悟,却还是迟疑着看向两人。

“这是湖广巡抚顾大人。”张白圭连忙介绍:“这是家慈赵娘子。”

赵云惜连忙俯身行万福礼,笑着招呼:“顾大人安好,家里做了烤饼和汤羹,大人尝尝吧。”

顾璘笑了笑,想必就是子清口中的那个他疼爱如亲女的赵娘子了。被两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有心想看看小白圭的生活环境,便迈着四方步,缓缓地走进小院。

他瞧着正端来一箩筐烧饼的叶珣,不由得挑眉,这孩子瞧着就有灵气。

他猜测,应该是白圭的同伴叶珣。

几人寒暄几句,这才开始入座。

拳头大的圆饼,表皮被烤得金黄,还点缀着白芝麻,正堆在竹篮中,边上还有正在炖煮的汤羹,咕嘟嘟地冒泡。

这烧饼一看就是方才烤好的,还有浓郁的麦香味。

“烧饼有豆沙馅儿、红糖馅儿、梅干菜肉馅、藕丁肉等,大人都尝尝,看喜欢什么口味。”

“大人,尝尝吧。”张白圭瞧着挑拣了四个口味放在他跟前的小篮子里。

顾璘瞧着他忙,神色便格外柔和,这孩子还带着几分奶气,他家里瞧着也不错,这当母亲的知书达理,性子温柔妥善,他这心就放下一半。

顾璘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还掉渣,内里的红豆馅儿甜度正好,吃起来很是细腻。

他吃惯了山珍海味,眼前的一饼一羹,并不放在眼里,然而入口的瞬间,他就觉得,这赵娘子的手艺实在好。

看着白圭大方自信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教导也极好。

豆沙软糯糯、甜滋滋,梅干菜和藕丁吸饱了肉汁,衬着酥皮极香,让他不由自主地吃了一个又一个。

他素来嘴叼,这热乎乎的汤羹,也连喝了两碗,真香啊。

他意犹未尽地品味着,心里极欢喜,乐呵呵地想,能有这样好吃的,实在难得极了。

踏着微凉的月色,他浑身生暖,乐呵呵地起身,笑着道:“我该回了,四位不必送。”

几人将他送上马车,看着弯弯的月亮旁,伴着一颗明亮的星。

顾璘的马车在夜色中,骨碌碌地走远了。

夜色暗沉,凉风大起,武昌城内已经灭了灯,陷入一片沉寂中。

张白圭立在灯下,他眉眼松快,露出些许笑容:“顾大人极和善,一直称呼我为小友,但儿没有托大,恭谨地受了。”

他有些不解,那可是湖广巡抚大人!怎么会跟他以忘年交相称。

赵云惜打量着他,白圭眉眼生得极好,清正雅致,唇红齿白,端的十分俊俏。

光是对着这张脸,便生出柔肠百转,更别提他还这样有才华。

赵云惜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将门窗都关上,隔绝了室外的凉气,这才笑着道:“你是很好的孩子,喜欢你,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

张白圭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娘亲眼里,龟龟自然是千好万好的。”

赵云惜忍不住笑出声来,捏捏他小脸:“睡去吧。”

说完,才提水洗漱过后,各自睡去。

隔日,张白圭捧了文章去府学读书,有顾璘照应,他入学手续办得很快。

叶珣倒是凭着考校,也成功入学。

而张文明搭着他俩的关系,又是送钱又是送礼,也跟着蹭课去了。

三人都安顿好了,唯独赵云惜在家坐着无聊,她索性去菜场买了几只小公鸡,继续自己的老买卖。

闲着实在让人难受。

赵云惜去衙司交了租子,租了府学门口的一个摊子,这里实在是太贵了,要三百文一个月,实在是令人肉疼。

小公鸡也贵,这样的嫩鸡要六十五文一只,比江陵贵好多。

习惯了江陵的物价,在荆州府都有些心疼,更别提武昌了。

赵云惜的炸鸡小摊很快就摆起来了。

*

顾璘带着乖孙出行,被闹得很烦,心想再也不带孩子出门来了。

“爷爷爷爷……”之类的嚎哭声不绝于耳。

结果闻见了一股迷人的肉香,他没闻过,却深深为之着迷。想着堵住乖孙的嘴,就停下马车,命小厮去买上一份来。

微软的荷叶包着喷香的鸡肉过来,和寻常的吃法不一样,外面有金黄酥脆的表皮,跟鱼鳞一样,上面还撒着小料。

“吃吧,祖宗,快别哭了。”顾璘不知道他爱不爱吃,反正先占着嘴再说。

他闻闻味,这是他没见过的吃法,好奇地尝了一口,酥皮很香,撒着茱萸粉,些许辣,内里的鸡肉很鲜香多汁,肉很嫩,吃起来非常好吃。

各种滋味相得益彰,顾璘这才回神,自家乖孙已经不闹了,捧着大鸡腿吃得小嘴油汪汪的。

“好香。”小孩奶里奶气的声音响起。

“再去买两斤,带回去给几个孩子吃。”他连忙道。

顾璘一掀马车的帘子,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记得那日见过白圭他娘,就是面容秀丽精致的小妇人,她生得白皙清隽,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他突然福至心灵,这就是子清整日显摆的炸鸡了!

就是不知那蜂蜜鸡蛋糕到底是什么滋味,有多么好吃。往常总是描绘地天花乱坠来馋他,如今他故去,倒再也吃不到了。

看着乖孙吃得欢,捧着荷叶乖乖呆着,不吵不闹了,他顿时舒了口气。

*

一辆马车从跟前骨碌碌走过。

赵云惜敏锐抬眸,她猜测,这是巡抚大人的马车,她记得这马车。

很快,张白圭和叶珣就背着书箱从府学中走出,见娘亲忙得厉害,就帮忙称肉、收钱。

众人见他俩穿着襕衫,都偷偷地看他。

张白圭和叶珣故作不知,神色如常地做事。

他都被看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天呐,这样俊秀的孩子,你能生俩?”

“你家祖坟的风水也太好了!”

“就是就是,这老大看着体弱,但面容姣好,更是清俊逼人。”

“这老二气色好,白里透红,笑容可掬,一看就是受宠的幼子。”

“不敢想我家有这么俩孩子,我得多高兴。”

张白圭:……

叶珣:……

你们都猜错了。

“这是我好友家的孩子,这是我家孩子,他俩年岁尚小,当不起这样的盛赞。”赵云惜一边称炸鸡,一边笑呵呵地回。

“真孝顺啊,还帮你做事,我家那孩子,书也不肯读,工也不肯做,愁呀。”

“瞧瞧人家,啥都会,一看就是做惯了。”

“可说亲了?我娘家侄女读过几天书,还考过女官,虽然没考上,但她进终审了!”

赵云惜听着众人的夸赞声,笑眯眯道:“他就是这样孝顺的孩子。”

对于成婚问题只字不提。

她的炸鸡卖得好,五只鸡很快就卖完了,她卖完就收摊走人。

张白圭推车,她提着书箱。

两人相携回家时,就见有人吆喝着卖煤,赵云惜就买了一筐子,这样炭炉不灭,烧水做饭都方便。

她好怀念电饭煲!

米一洗,一淘,按了开关键就解决了。

叶珣挽着衣袖,他帮着抬煤筐,被赵云惜赶:“你歇着就是,我有的是力气。”

他不语。

无比痛恨自己孱弱的身子。

“姐姐,就让我做些事。”叶珣垂眸,慢条斯理道:“我喜欢。”

这样忙上些许小事,便有些气喘,脸颊也染上几分羞恼的薄红。

赵云惜觑他一眼,满脸欣慰:“真是好孩子啊。”

她说着,把陶罐洗干净,放入山药和羊排,打算炖肉吃。还得是吃肉,才有饱腹感,要不然就觉得自己没吃饭一样。

张白圭捧着书,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姿态闲适地晃着,闻着羊肉喷香的味道,他上前来看看咕嘟嘟冒泡的奶白色汤汁,突然就理解了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