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惜正在炖鸡。
柴火锅炖着,有止不住的香味。
春日寒冷的空气中,便窜出一股带着暖气的肉香味。
采诗官闻见了,将自己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我就先走了,你们既然打算下个月去武昌,那不如及早动身,莫让巡抚等太久,届时,你拿着这令牌,自有人传召。”
采诗官将腰牌递给他,示意他保管好,笑着道:“我就住在巡抚的府邸附近,门口有一棵歪脖子的桃树,若有什么事,先去寻我也是可以的。”
采诗官交代清楚,就要离去,被张白圭拦住了,他笑着道:“居正年幼,得采诗官提携,心中感恩,不若留下来用些粗茶淡饭,尝尝农家滋味。”
采诗官想要拒绝,却咽了咽口水,笑着道:“我与你投缘,再多聊聊。”
赵云惜在灶房忙活,原本想着今日做饭给白圭改善伙食,他近些日子课业比较重,她想着,给他补补。
听见采诗官说留下,便又多做了些,了解到他是北方人,便蒸了一屉馒头,等会儿配着菜吃。
王娘子连忙多做了两道菜,免得端到客人跟前太少了。
赵云惜用筷子戳鸡腿,见轻松破肉,便知熟了。
要是有土豆就好了,浸满了鸡油的土豆被炖煮得酥烂,肯定是仙品。
赵云惜还温了酒给他们喝。
稍显寒冷的初春,热乎乎的炖鸡和雪白暄软的馒头,采诗官条件反射地掰了一块馒头去沾炒肉的汤汁,他吃着被香浓鸡汤泡透的馒头,满脸心满意足。
“真香啊。”他呵呵一笑。“我就喜欢这样吃馒头,你们也试试。”
张白圭好奇地跟着试,果然很香,就跟把肉汁浇在米饭上,一样的感觉。
几人酒足饭饱,采诗官和杨知县相携离去。
院中便只剩下几人。
张白圭见时辰不早,来不及午休,背着书箱回府学去了。
赵云惜瞧着天好,就把房门都打开,让阳光往屋里晒。
有红儿做基础家务,家里的事情都少了很多,她勤快,洗衣晒被,做得都很好。
甜甜和李春容从外面回来,笑着道:“今天有大集,炸鸡卖得好,现在已经卖完了。”
赵云惜把晾好的温开水递过来给两人喝。
甜甜瞧着院中晒着她盖的被子,小脸一红,难为情道:“我的被子自己晒。”
她不好意思让别人伺候。
三人坐下喝茶,李春容笑呵呵道:“今日有人看中甜甜,提了一嘴想跟我提亲呢,她十五了,是该相看起来,耽耽搁搁的,等成婚也十七八了,正是日子。”
赵云惜沉吟,她并不排斥男欢女爱,现代时,她会谈恋爱,古代时,也和张文明成婚。
但古代医疗条件落后,她见多了一尸两命,见多了幼儿夭折,一想到甜甜要经历这些,就极为心疼。
“甜甜可有喜欢的男子?”赵云惜摸摸甜甜的脑袋,笑吟吟问。
甜甜眼前闪过一道气人的身影,但眸光仍旧清澈:“没有啊。”
她满脸纠结,可怜兮兮道:“家里养不起我的话,我可以再多做些活计,别把她赶出家门。”
她心里真的有些紧张。
在被捡时,她已经有了记忆,如今也一直记得。
李春容顿时心疼地什么都忘了:“不嫁就不嫁!谁配得上我们甜甜?”
赵云惜点头:“对呀,你还有几年来思考这个问题,不必着急。”
甜甜看看奶,又看看娘,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她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她俩了。
但是,夜里李春容有些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地想半天,纠结坏了。
不成婚说着简单,养着也简单,但是她往后后悔了,青年才俊都被挑完了,那岂不是错过了。
*
今日十六。
月亮又大又圆。
清冷的银辉透过窗纸照进来,将室内映出些许光亮。
赵云惜也有些睡不着。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要做无数选择,哪一条都有后悔的可能,她也不知,顺着甜甜的意,未来是好是坏。
赵云惜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想,过两年再问问她,等年岁再上来些,让她把《氓》给背熟,要是还选择跟对方成婚,那就成婚。
人生长长,怎么过,是她的事。
到底养这么些年,赵云惜也有些挂心,她打定主意后,才算是睡着了。
*
春日里,世间万物好像都变得温柔起来。
赵云惜正在看荆州府的府志,想要好好地了解脚下的土地,这是很有意思的地方。
她以前对荆州最深的印象,大约就是“大意失荆州”,这个典故太过深入人心。
她又突然想到“千里江陵一日还”,那个江陵不会是现在的江陵吧?
好像还真是。
赵云惜又琢磨着去武昌后,几人该如何生存。
家里头的香露生意,现在遍布荆州府,基本的收入可以让他们生活的很滋润。
她到时候要把生意给捡起来。
等张镇回来后,便跟他商量,说是去武昌后的事情。
“现在去,等考完看情况,若是能成,再做打算,若是不成,那就再回荆州府来。”
考举人没那么容易。
张文明考三回都没考上。
张镇自然也知道,他沉吟片刻,认真道:“等你们去了,那我就回辽王府当差。”
他来这里,本来就是保护他们,人都走了,他自然哪来的回哪去。
赵云惜心中一紧。
如果她没记错,历史上,张居正的爷爷,就是因为张居正中举后,被灌酒而死。
那回辽王府,属实没什么必要。
“这回还要送我们去武昌,一来一回,也不少时间,到时候还要去接,再者,你在辽王府当值,婆母和甜甜在家守着家,多少有些冷清,你在家陪着,我们放心,她俩也安全。”赵云惜笑着道。
主要是回去当差真的会丢脑袋。
张镇有些犹豫,他在家闲着也无聊,有一种猛然失权的难受感。
他犹豫不决。
赵云惜眸光闪了闪,笑着道:“我们以后离得远了,还得你帮忙盯着作坊,要不然东家走了,下面难免会出问题。”
香露作坊的待遇很好,她都是按着现代理念来的,包吃包住早九晚五双休,盈利了还会发肉发钱。
一般情况下,不会出什么事。为了挽留张镇的说辞而已。
张镇便点头:“成,那我就不回去上值了。”他就想找点事做,要不然整天闲着,觉得自己跟废人一样。
赵云惜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提醒:“现在白圭十三周岁的生辰还没过,他就已经考过秀才,又是案首,年少成名。俗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若是寻常百姓,倒也奈何我家不了,奈何便是小小江陵县,也有能拿捏我们生杀大权的人,便是不敢动白圭这个才子,但是拿捏爹、娘、甜甜和我,岂不是轻而易举?”
赵云惜愁容满面,辽王府没有拿捏别人,就拿捏这个在辽王府当侍卫的人,还是很容易的。
也有猜测说,小辽王只是为了泄愤,并非要他命,但结果就是丧命,两家不死不休了。
见张镇沉吟不语,赵云惜眉眼微闪,她故作愁容满面,叹气道:“我拿爹当亲爹孝顺,才白费嘴两句,知道爹见多识广,心里格局极大,可有时候旁人的恭维,属实暗藏杀机,笑里藏刀的事也是常有,咱得了实惠,家里有相公和白圭两个秀才,前途无量,咱自然得小心着,低调些谦让些,有些事闭闭眼,过去也就罢了,咱自家和和美美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张镇听她说得恳切,连连点头,暗暗记在心里。
“行,都听你的。”
赵云惜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笑眯眯道:“爹真是大格局!好爹!”
张镇:……
他没绷住笑了。
李春容在一旁听着,不由得笑起来,替张镇理理衣裳,笑着道:“你得记心里,难寻我们女人家的麻烦,文明也是秀才,寻常人不敢动,就你最危险!”
张镇被娘俩挨个敲打,有些不高兴了。他不是那样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赵云惜笑着端出做的菜,她还捧出一坛自己酿的酒,笑眯眯问:“爹,要喝点吗?”
正在生闷气的张镇:“喝。”
有酒不喝白不喝,不喝就是王八蛋。他拿出酒杯,呲溜一小口,皱眉、吧唧嘴,舒爽的不得了。
“好酒好酒。”他顿时忘了所有不满。
张文明:……
他爹也太好哄了,真是没眼看。
爷俩就这小菜喝酒,正聊着,白圭和叶珣回来了。
“淙淙和子境呢?”赵云惜看了一眼,纳闷问。
白圭望天,笑着回:“他俩被留堂了。”
赵云惜:?
古代也留堂?简直无理取闹。
祝他们好运吧。
天气渐渐温暖起来,赵云惜迎着夕阳,往府学方向看了一眼。现在临近乡试,夫子们也有些疯,抓得特别紧。
毕竟今年过去,又要等三年。
青年时期,最好的读书年岁就这么多,能有几个三年。
黄金期过了就过了。
白圭和叶珣回来得早,纯粹是因为两人能跟上授课进度,提前完成任务回来的。
他很喜欢现在的读书节奏,很充实,很舒服,闲暇时,还能再学学琴棋书画,陶冶下情操。
他进甲班后,发现大家真的很卷,他在林宅中学了很多,君子六艺各有涉猎,但是在府学中,根本不够使,大家的要求是精。
精通的精。
除非你真的没有天分,很不擅长。
而白圭只是笼统学会了而已,和大家比,进度落后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