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赵云惜抽回手,琢磨着他能做什么,若不知白圭是居正,那她定然会安排他从商,不拘做些什么,多教些时日,总归能教会。

如今知道了,为着白圭往后的一片坦途,为着他不再拖后腿,她细细琢磨起来。

“你先前在林宅教书,觉得如何?”赵云惜沉思。

他的职业要清贵,不能染上铜臭。

张文明见她这样说,轻轻一叹,半晌才点头:“秀才能做的太少了……”

张家台百年难出一秀才,可秀才拿出来,竟毫无用处。

赵云惜安抚地拍拍他,笑着道:“你只管认真读书,万一明年就中举了。”

张文明望着她清秀的眉眼,轻嗯一声:“都听娘子的。”

*

嘉靖十六年,二月。

天大寒。

赵云惜一早就起床,月亮的银辉洒下来,将院中的树照出影子来,她揉了揉眼睛,揣着手起来做事,古时的月,亮得厉害,根本不用开灯就亮堂堂的。

她刚窸窸窣窣地忙起来,就见前院也有动静,李春容跟着起身,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不睡?”

赵云惜点着面前的四个考篮,挨个检查检查。

年前林子境在守孝,年后便过来读书了,他此番有些仓促,也不知会如何。

李春容帮着点了一遍,催她:“你回去睡,我做饭。”

平日里都是王娘子做饭,但今日参加院试,就想着自己做。

“我来我来,龟龟爱吃,他读书辛苦,今日要参加院试,自然得好生给他顾好。”

县试、府试、院试的基本流程都一样,都分正试和覆试,而如今县试和府试都过了,还差院试,最后一哆嗦了,自然容不得丝毫闪失。

“我给你打下手。”李春容小声道。

没一会儿,张镇披着厚袄子,揉着眼过来了,他困得厉害,但是睡不着,心里挂念。

他也帮着做事。

赵云惜冲着他笑了笑:“爹,不再睡会儿?”

“不睡了,愁得睡不着。”

张镇回。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四个孩子的心理素质,睡得踏踏实实。

赵云惜在做水蒸蛋,白圭打小就喜欢甜口的,比肉沫整饭吃得香。

“再做个面窝,耐饿。”

院试仍旧是日出就发卷,日落就收卷,一日一考,总归来说没那么辛苦。

几人正忙着,外面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三更已至,科考者起~”

随着更夫的梆子声响起,周围小院窸窸窣窣亮起了灯,贡院就在附近,这里住了好些书生。

渐渐有说话声响起。

“娘。”白圭拢着衣裳起身。

他穿的是貂绒的袄子,里面穿着毛衣、毛裤、夹袄等。

赵云惜还让绣娘给他们做了貂绒的露指手套,又轻薄,又保暖。

月光映在白圭秀致的脸颊上,十二岁的少年郎,隐隐有些许轮廓了,在月色中,像是精致的玉雕。

赵云惜张开双臂,抱了抱他,笑眯眯道:“好孩子,把好运传给你,冷了就抱着汤婆子,饿了就煮东西吃。”

张白圭被她抱在怀里,小脸红扑扑的,依赖地反抱:“娘,我会的。”

赵云惜拍了拍他的肩膀,哼笑:“我家白圭不怕不怕哦。”

他气运冲天。

张白圭轻轻嗯了一声,贪恋般又抱了抱娘亲,他年岁渐长,昔日将他搂在怀里的娘亲,如今已不适合这样了。

他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娘在家等我就好,莫去贡院门前吹冷风了。”

赵云惜拒绝。

“那不行,我呆在你边上心安。”

她捏捏白圭瘦削的脸,哼笑:“你不必管我,我在外头,渴了饿了你奶会照顾我。”

李春容点头,表示她会的。

张镇也跟着点头,笑眯眯道:“你放心,保管让你娘吃饱喝足。”

几人说着话,叶珣和林子境、赵淙也出来了。

叶珣穿着貂绒小袄,外面罩着狐裘大衣,厚实饱满的白狐毛将他苍白透亮的下颌遮了一小半。

“嘶,好冷。”他指尖冻得通红。

赵云惜摸了摸他的手,皱着眉头道:“手这么凉,你多带些炭,不要让炭火熄了。”

叶珣轻轻嗯一声,拢了拢衣裳,感觉自己像只大肥熊。

他勾唇笑了笑,雪白的牙齿在月光下亮亮的。

林子境和赵淙对视一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叹气,果然才子担心的只有冷暖,而他们,担心试题。

这可是院试。

特别是吊尾车上岸的赵淙,他心里一万个担心,总觉得这院试就要被涮。

他吃了一口甜甜的水蒸蛋,又嫩又滑,好吃极了。

“再来点蜂蜜。”他说。

赵云惜也跟着尝尝,满脸纠结,齁甜。

不过蜂蜜再甜也甜不到哪去。

想要白糖。

啊。

想要白糖!

她在心里发下疯,转而看向满脸沉静的张白圭,祝他好运吧。

他真的什么都不缺。

“什么时候准许女子科举?那我也要去试试。”现代不考公务员,跑去上班,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果然环境改变人的想法。

赵云惜又翻了翻邸报,见上面有大旱、地震等,先前已经提了,他们也写了相关文章,如今倒也不必再提。

邸报出自京城,各府有官方抄送,各地官员都可驻京抄录送回各地,而府学就是抄的是知府府上的。

外面响起炮声,在催促参加科举的学子起床。

厨房内的火旺旺的,很暖和。

院中一株海棠带着花苞,却被白雪覆盖,入目一片雪青色,瞧着就冷。

“好在没化雪,还在下雪,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赵云惜搓了搓手,就这都够呛,在冰天雪地里做文章,还要优秀,那太考验人的基本功和意志力。

此次的主考官是学政田顼,这个人白圭熟识,被知府大人带着见了几回。

他是带点锦绣浪漫的实干派。

过了秀才,就该冲击举人了!这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君不见,有才名的张文明,考了这许多年,还是个秀才。

有林夫子帮着读书,有白圭帮着改文,但他的文章,总是差星点上榜。

一个人的气运,也相当重要。

赵云惜细细再检查一遍四人的考篮,给他们的衣裳也极尽厚实,还带了手捂子。

考试贵的地方就在这,冬日里,光是衣裳就是大价钱。

小冰河时期的二月,像她在现代的隆冬飞雪。

冷得厉害。

白圭瞧着她忙前忙后收拾,无奈道:“娘,你歇歇。”

赵云惜又给他整理了衣襟,把大氅给他罩上,笑着道:“穿暖点。”

四人都穿得暖暖的。

有一种冷,是她觉得冷。

“你们自己再检查一遍,查漏补缺。”赵云惜道。

赵云惜给他们做了火锅料,这样不管是炒还是煮,都香喷喷的很方便。

考引和结保更是核对名字和信息,免得出错。

几人都考惯了,对要带什么东西如数家珍。

“走吧。”赵云惜感慨。

在最早,她就是盼着张白圭和张文明能考个举人,这样他们家就跨越阶级了。

而她知道白圭是张居正以后,就明朝他的科举路,一路顺畅。

她又想起先前提过的李什么芳,好像就是白圭那一届的状元郎。

但,在她心里,白圭就是最争气的小孩。

谁也比不上。

张白圭不知自己未来的路,临着进贡院前,他又抱了抱娘亲,笑着道:“我会给你争气的。”

赵云惜轻笑:“娘不图这个,你知道的。”

她知道他是张居正时,道心被碾得稀碎。

“天还没亮呢。”天边隐隐有些泛青,鹅毛大雪纷扬而下,伸出手没一会儿就冻得通红发疼。

“这就是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在贡院里,除了自己克服,没有任何办法。”赵云惜见白圭排队去了,满脸忧虑道。

叶珣的身子弱,怕他坚持不下。

雪越下越大了。

学子们提着牛角灯、灯笼走在雪中,排成一条暖暖的光龙。

赵云惜见四人消失在视线尽头,担心地捏着手指。

*

此时天仍黑着,张白圭听着耳边的哈气声,将自己考篮中的东西都理好,把炭炉火吹亮,让自己的身子暖起来,汲取这星点热气。

荆州府的贡院,现在坐着知府李士翱的地方,如今坐了穿着官服的田顼。

他视线平平地扫过来,又若无其事地挪走了。

但那一瞬,白圭就是觉得他看到自己了。

他把烤热的鹅卵石放在自己怀里,果然暖和许多。

娘懂得真多,确实很好用。

张白圭收敛心神,等着天亮时,巡逻衙役举着考题的牌匾出现。

他把自己弄得暖暖的。

院试的正试更难了,四书、五经、试帖诗等,还有论、诏诰表、判语等。

张白圭在心里琢磨一番,心中便定了。

听见梆子声,他便知道,是要出考题了。

他将墨磨好,等着出了就开始抄考题。

果然,等他准备好。

考题也出了。

张白圭执笔,在稿纸上,按着往常的习惯,将答卷先写上一遍,写出两回不同角度的答案,再综合考虑怎么答题。

田顼居高临下地看着众学子,大家埋头苦思,有人下笔如有神,有人执笔苦大仇深。

会和不会,在考试时,便显得格外明显。

他盯着不疾不徐答题思考的张江陵多看了两眼,笑了笑,心想这孩子是真有意思,在一群成年、老年中,青葱的像是春日嫩芽。

他很期待他的考卷。

但愿不要辜负他那些送出去的书。

他瞧着面前的考生,依稀能想到自己当年也是如此,坐在贡院里,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认真答题的情景。

他甚至想下去看看他在写什么。

结果——

白圭将草稿整理好,收在内侧,免得被风雪打湿了草稿。

他有些饿,有些冷。

便拿出了自己的炭炉,将跟个小桶一样的小铜锅架在炭炉上,加入竹筒里的水,放入一块凝固的底料,放在锅里。

再把碗里码好的菜都倒进去,甚至还有小箅子,可以蒸他带来的小粽子。

水煮开了,咕嘟嘟地响。

一股迷人的羊油香味传了出来,还有肉香。

一旁的学子:?

谁呀,卷子不写完就开始吃这么香。

闻着香味,张白圭觉得自己更饿了,从考篮中再拿出切成细条的羊肉,早起就腌着了,这会儿正入味。

闻着羊肉香味,他咽了咽口水,好香啊,更饿了。

娘准备的东西就是齐全。

小白圭吃得嘴巴红红,心满意足。

等回家了,就开始吃大锅了,不必这样委屈吃一点点。

田顼:?

他吃得那是什么东西!

隔这么远闻起来都好香!

他觉得自己腹中空空!腹鸣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