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忽地双眼微眯,伸手握住……

宁杳被鼻尖碎发轻拂的痒意弄醒。

还没睁开眼,手先下意识握紧——当时她出来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长姐的精元。

可一抓握,发现掌心是空的,就连手掌也是摊开交叠,搭在小腹处,什么东西都没有。

宁杳悚然一惊,立刻就要翻身跳起,一动,才发现事情更加不妙。

她动不了了。

想坐起来,办不到;想看看手、找找身边四周,不能够;说话都张不开口,想睁眼都不行。

完蛋了,她可以是人,也可以是植物,但不应该是植物人啊。

宁杳心正拔凉,忽然睁开眼睛。

——不是她自己要睁开的,非要形容,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睁开眼睛,而她跟着借光,看见外面的世界。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天空晃漾瓦蓝色,像一泓清泉,动荡浅浅的水波纹;离地百尺,天低地旷,天上却没有太阳,柔和温暖的光充斥在空气中,明亮,鲜活。

身旁的树木、枝叶,地上的花草,都完全叫不出名字,菩提土生土长,山里来木里走,不可能这么多花草树木没一个认识的;而且,这树生的这么高,没听说树能长这么高的。

这感觉就像……就像是这些林木,来自上古,甚至远古。

下一刻,手不由她控制地抬起。

这只手掌纤细柔美,指尖微扬,一看就有十分轻软的灵活度,细腻如羊脂玉,每一寸都精致漂亮。

宁杳有点思路了:她在别人的身体里。

出山洞后,她没说两句话就昏迷了,醒来就在这。这是虚空?结界?还是真实存在现实……

想法还没结束,她双手合十,清亮的光点从指尖散出,合掌结印,翻手向上——天地霎时更亮几分。

一个没有太阳的世界,此

人却能自产生光。当时,她身上发生的唯一怪事,就是手中头骨化作薄雾,落在她的脑袋上。所以,她现在待的这个身体就是……

树下灵光一闪,她又动了。

宁杳也感觉到了,一股灵力从树干向上,如同敲门,她跟着她的动作探出头,看见树下的人。

老天奶,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

浮曦轻盈跃下,鬓发间,手腕、脚腕上,细碎银链清脆撞响,衣带翻飞,灵光萦绕在她周围,她走到哪里,哪里的光芒就更柔和皎洁。

她笑道:“伏天河,你回来了。”

伏天河“嗯”了一声。

浮曦问:“此行顺利吗?倾天之势挡住了、没有生灵伤亡吧?”

伏天河道:“没有。”

浮曦向后方看看:“月姬呢?怎么没与你在一块。”

伏天河道:“她还有事情。”

浮曦又是浅笑:“你们辛苦了,若日后再遇大劫,我定与你们同去分担。”

伏天河眼睫一垂,眼珠轻轻转了两转,似乎才想起什么:“你伤势如何?”

浮曦道:“已经养好了。”

伏天河颔首,未再多问。

浮曦对他浅浅点头,转身欲走,她身形一动,衣带飘扬,轻薄软纱贴于肌肤,上衣衣摆紧窄,与裙封间隔处,露出一截冷白如瓷的纤柔腰肢。

伏天河眼眸暗了暗。

忽地双眼微眯,伸手握住她那截细腰。

掌心感受到几乎化成水的柔滑,温润如玉,暖融融的温度直达肌肤,分明没有任何神力痕迹,可半个手掌都是麻的。

伏天河微微歪头,盯着手掌下浮曦这截细腰,若有所思。

浮曦回头,她的腰还被对方握在手中,但她脸上还是一片安宁沉静。目光清澈如溪,仿佛伏天河的动作,就像拍拍她肩膀,或是以言语叫住她,没什么两样。

“伏天河,你还有什么事?”

他慢慢揉搓一下手中肌肤:“你动了神力?”

“没有。”

手心酥麻仍在,伏天河沉吟:“你疗伤初愈,神力大增,几乎可隐于无形,恭喜。”

浮曦:“有……吗?比之从前,应当损了两分。”

伏天河摇头:“不,没有损。”

浮曦也不与他争辩,笑了笑,问:“你还有什么事?若需我帮忙,直接说。”

伏天河什么都没说,上前一步,淡淡垂眸。

他高大身躯拢下来,在浮曦唇边碰了碰。

——说是一个吻,又不像,轻轻蹭了两下后,便含住她唇珠,过了两息,松口离去。

浮曦目光澄净,略有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伏天河道:“此番下界,见多苍生百态。在凡尘中,此举乃是好友相见的一种问候。就是,”他一顿,微笑,“想让好友开心的意思。”

浮曦弯了眼睛:“他们太有趣啦,我又学到了。”

又说:“你也有趣,伏天河,你竟然也开始学凡尘中人的举止。”

她踮脚,仿照他方才的动作,先在他唇角蹭了蹭,而后含住他唇珠。

伏天河怔住。

足有三息,他回神,慢慢道:“浮曦,据我所知,这个动作只有至交好友才可为之,且须由对方先行,你才能反之,否则便失礼数了。”

浮曦道:“可是,你刚刚先对我做了,那你算失礼么?”

伏天河道:“若你着恼,无需还礼。自可打我骂我,我以后不做便是。”

浮曦笑:“我不恼。”

伏天河道:“日后不可对他人如此。”

浮曦微微皱眉,疑惑不已:“其他的至交好友也不行吗?无极,不行吗?”

“不行。”

“月姬也不行吗?”

伏天河道:“不行。别人都不行。”

浮曦应允:“好,我会遵守你的心意。”

伏天河嗯了一声,这才慢慢松开手掌。因是他掌心温度灼热,她玉白纤腰间,留下一个极淡极浅的手掌红印。

*

宁杳在心里,快把嗓子喊破了。

她发现了,目前她是“意识在浮曦身体里”,能看见浮曦看见的,听到浮曦听到的,甚至体会到浮曦的情绪;但是,她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替浮曦做些什么。

这一切都已经发生,是历史,是过去,是不可变更。她只是通过千万年后的头骨媒介,被传召到此而已。

就比如,刚才一照面,她张口,下意识想叫一声“惊濯”,说出的名字却是“伏天河”。

虽不明白为什么伏天河与风惊濯长得一模一样,但,就算浮曦不开口,她也已转瞬辨别出:这绝不是惊濯。

他的气场,气息,还有给人那种不舒服——充满欲望、邪恶的、妖气横生的精明算计,都能令人毫不费力的把他和风惊濯区分开。

他们完全是两个人。

伏天河,就像一个妖怪,包裹在一张清雅俊逸的玲珑皮下。言谈举止没有什么错,可内里流淌的,是腐烂黑腥的脓液。

要命的是,浮曦不愧从光中诞生,是光明的化身,整个人从内而外,无论心脏还是灵魂,都没有一丝污垢与阴暗:怀疑,猜忌,防备,这些负面情绪,她一点也没有。

比如,她不懂伏天河嘴上说着关切的话,人,却毫无关心之意;

比如,伏天河握住她腰时,眼眸中流淌的,是完全纯粹深沉的欲望,她却不知;

比如,伏天河吻她时……就算是个吻吧,根本不带半点情愫,还什么狗屁的好友问候——他分明是在模仿,如动物,如妖怪,探索模仿人的行为;

再比如,他最后的叮嘱,简直是毫不掩饰的独占欲。

——天底下所有坏的东西,邪恶,狡诈,残忍,阴险,私欲,等等一切……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用这副皮囊,把这些东西兜起,糊出个人形出来,冲着浮曦,坑蒙拐骗。

创世神伏天河,亲眼所见,竟然就是这么个下三滥的玩意!

说起来,因为他那张脸,宁杳甚至恍惚:当时她被风惊濯所杀,震碎灵脉,化尽躯体时见的那个人,脱离风惊濯的本质,倒是更像这个叫伏天河的家伙。

“恶意”这两个字,在他身上凝成实质,一滴一滴往下滴,宁杳恨不能为浮曦擦擦被他碰过的嘴,奈何实在动不了。

话说回来,她也并不想在这停留。

——历史就是历史,已是既定事实。既然无法改变,那陪在这里,等着看浮曦被伏天河挖眼砍头,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苍渊那头,长姐的元身,惊濯的平安,还有福来宝瑰以及宇文行他们,她都放心不下。

远古世界,没有太阳的东升西落,也就失去时间的概念,浮曦睡,她就得睡,浮曦醒,她也跟着醒。几觉下来,宁杳根本分不清自己已经在此多久。

伏天河又来了。

他还是上次的打扮,长发未梳,披散至脚踝,如一匹光滑柔软的黑色绸缎,长眉英挺,浅笑兮然。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他学人的演技又精进几分。

浮曦对伏天河的到来很高兴:“伏天河,你怎么来啦?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伏天河道:“若是无事,我不能来看你么。”

浮曦笑:“当然可以。你来,我高兴。”

伏天河从袖中取出一东西,攥在手掌心,看一眼浮曦。浮曦会意,伸出手,掌心朝上。

伏天河将东西放在她手上,离去时,指尖缓缓擦过她掌心的肌肤。

淡淡看自己手指一眼,微微垂眸。

浮曦望着掌心的金色小鸟,小鸟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眼皮半睁;看见浮曦,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弱小的鸣叫。

“它怎么生病了?”

伏天河道:“我离开多时,无人喂养它,饿了太久,喂下灵果也不见起色。灵力治愈没有效果,只得来找你。”

浮曦道:“伏天河,你灵力深重,它吃不消的。”

伏天河道:“嗯。”

浮曦道:“交给我吧,很快。”

她双手食指中指并拢,交叠翻转,一股细腻淡雅的灵力在手中溢出,不消片刻,金色小鸟有了力气,蹦哒两下,扑扇着翅膀。

浮曦放下手:“日后你再离开,就把它送到我这照顾,好么?”

伏天河道:“麻烦你了。”

浮曦笑:“不麻烦,我们是……”她想了想,说出一个词,“莫逆之交?对吧,凡间是这样叫的吧。”

伏天河微微挑眉,旋即淡淡承认:“是。”

他微微矮身,双臂圈揽,轻轻抱了抱浮

曦。

浮曦不明所以。

伏天河解释:“表达谢意。”

“又是你这次出去学到的?”

他低声:“嗯。”

浮曦眼眸清亮:“那‘不用谢’该怎么表达?”

伏天河靠近她耳测,低磁沉静的嗓音,伴着呵出的滚烫气息落下:“牵一下我的手。”

浮曦照办。

然后呢?她抬眸看伏天河。

伏天河微笑,弯腰,几乎贴在她耳垂:“九天正落星,美景难得,我想你喜欢。我带你去看。”

浮曦的开心宁杳暂时顾不上,她审视伏天河,察觉他在酝酿一个邪恶的阴谋,这阴谋的第一步……

叫做勾引。

他在勾引浮曦,以一个男人的身份。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那只金色小鸟,它就是无极炎尊神殿里金色神鸟的幼年版——若说它对风惊濯有好感,那说的过去,毕竟惊濯的脸和他主人长的一模一样,可是……它为什么对她那么照顾呢?

这个问题,不久后便有了答案。

*

那是在浮曦睡梦中,宁杳的意识先醒了。

周遭一片黑暗,她很奇怪:此刻世上没有太阳,也就不分白天黑夜,浮曦醒,世间亮;浮曦睡,世间便暗。

睁眼黑暗,说明浮曦还在沉睡,也说明,她和浮曦不同步了。

紧接着,宁杳发觉,浮曦身体对她的禁锢有所松动,轻轻一翻滚,意识竟出了她身体。但仅仅是出来,离不开她五步远。

四下扫视,很好:自己只剩一团意识,连个躯壳也没有。

一转头,视线落在浮曦身上。

宁杳惊呆。

即便没有躯壳,她仍有种,寒意从脊梁漫上后背的荒诞感。

浮曦神女沉沉睡着,清软绫罗贴在她肌肤,她身形纤巧,绝色动人,额间细链缀着一颗红宝石,熠熠发光,与她身上自带的淡淡微光交相辉映。

她是红宝石,她是朱砂痣。

除此之外,她们的长相,就没半分不同了。

麻了,真的麻了。

不过,宁杳调整的也快,她分析了一番:伏天河勾引浮曦的时候,浮曦开心归开心,可胸腔内平静的要命,完全没因他的撩拨,而产生一丝半毫的涟漪。

毕竟有过相似的经历,宁杳在这个立场上,还是有点发言权: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浮曦神女身负无心神脉?她娘亲……莫非是浮曦后人?这是一种返祖现象?

要真是这样,咱也算是神界有人了。

自从脱离浮曦的身体,宁杳便对她求爷爷告奶奶:“浮曦上神,你体谅体谅我,先放我回去成不?我那边真有急事。”

“我知道你有冤屈,你放心,你让我帮你做什么都成,我回去就跟无极炎尊说,把你的冤屈昭告天下,让伏天河这个王八蛋遗臭万年。”

“收尸这件事,也包我身上,你有什么要求,不然你托个梦给我。”

“苍渊,我尽力铲平,这不是三五天能干完的活,但我保证干到底。”

一连几日,一切求告都落了空。浮曦压根听不见,看不着。

宁杳尝试了很多办法:运功,没有灵力;凝聚神印,毫无回响;干脆赌一把,从高处跳下,意识就像一团软绵绵的云,轻飘飘落在半空,又被浮曦吸回去。

她没招了,蹲在浮曦身边欲哭无泪——这可咋整啊。

本来就烦,感受到那丝灵力波动,宁杳更烦了:伏天河这个垃圾,怎么又来了!

狗东西!宁杳怒气冲冲迎上去。

正要破口大骂,宁杳一噎,傻眼地望着来人。

这是……伏天河还是风惊濯?

他束起长发,一身清冷的素雪,纤尘不染,俊美昳丽,从外貌上更接近风惊濯,但最重要的还是——

气质。

之前见的伏天河,举止有礼,谈吐文雅,确实凭一己之力塑造出一个君子形象。可此刻的他,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温和从容。

他演技又精进了?精进到这种人鬼不分的程度??

伏天河没立刻走近,轻轻咬了下唇,低头看看自己,单手抚了抚衣襟,摸一摸鬓发。

深吸一口气,喉结轻滚,什么都没干,耳根先红了。

他一直一只手动作,宁杳疑虑大起,抵抗浮曦的吸力,艰难探头,向他身后一看:

他手里拿着一枝灼灼山花。

宁杳慢慢回身,再审伏天河。

他眼神不一样。

她做惯了上位者,每次和伏天河对视,看他居高临下,却装作平等凝视的模样,就反感的要死;可这一次的他,虽然他身量更高,但是神色透露出来的却是仰视。

像仰望皎月微山,显得自己愈发渺小。

姿态很低,低到尘埃里,才开出手里拿的这朵花。

不是……伏天河,他精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