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盘腿坐在坛子面前,单手曲起撑着下巴,独自生着闷气。
想来,她崔小鲤打小也是个横行一乡的小霸王,虽不至于长歪发展成恶霸,但也从没让自己委屈过,怎生这次遇见了他,她就要耐着性子忍着?
不行!她要赢回点面子来!
于是,她做了个极凶恶的表情来到他面前,像个地痞流氓似的用脚踢了踢他的腿。
“喂!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是白救你的,要加钱啊!”
“……”九喜卡耷拉着脑袋,不理会她。
双鲤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嗓子,又轻轻踢了他一脚:“干什么呢?”
“……”还是没反应。
“崔小鲤,你好像村头那个欺男霸女的流氓。”崔小菜有些看不下去了,但几乎是在双鲤看向它的同时,抱住了头,转移话题道:“他不会死了吧?”
双鲤楞了一下,低头看了眼九喜卡一动不动的身子,心里一惊,忙蹲下身捧起他耷拉下的脑袋。
触手是一片冰凉,他嘴唇发紫,眉心紧紧揉在一起,俨然一副中毒的样子。
方才不还好好的吗?怎就突然成了这样?
双鲤开始急了,心里头刚憋出来的一点火气瞬间化为云烟,焦急地盯着他。
“九喜卡?九喜卡,快醒醒!”
她一手托住他的脸,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指尖不经意划过他耳边垂挂下的耳珰,更是沁心的凉。
“完了完了,他不会真死了吧?”
“你探探他的脉?”
“好。”
双鲤拿起他掉在地上的手,指尖覆在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脉搏上,眉头松缓了些。
“还好,还有点气。”
崔小菜跳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看九喜卡的视线,认真道:“崔小鲤,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它不知为何,打心底里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少年,虽则他没有怎么理会过它,可就是让它心里发寒,直觉告诉它,他不是个好东西。
双鲤鄙夷地看了它一眼:“落井下石这种事儿,我可不干。”
“呵,说的怪像个人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崔小菜双手抱胸,同样鄙夷地回了一眼:“你就是瞧他好看,他有钱,想一道拐回家去,我告诉你,不行!”
说话的口气简直跟她爹似的,神气死了。
双鲤脸一黑,又要扬手拍过去,却被它早有防备,轻巧躲开。
“崔小菜,你可是个灵兽,要是丢下他导致他死于非命,你可是间接杀人,会遭天谴的!”
崔小菜听到“天谴”二字,有些心虚了,灵兽乃天生地养,修炼到一定时候会受天雷,此天雷是否能抗得住纯靠修炼的这些年积累的善,若做了恶事,天雷便会加重,到时别说飞升了,就连小命都难保。
双鲤见它这样,就知道这话讲在它心坎上了,扬眉吐气道:“知道怕了?那还不快让开,别妨碍姑娘我救人。”
“哦。”
崔小菜暗道,该是它自己多疑了,这小子当是没这么坏。
双鲤揽住他的肩,小心让他平躺下来,头靠在她的腿上。
神婆的这间屋子有个小窗,窗外正好有月光披洒进来,照亮这一小块儿地方,其余之处都是一片漆黑,难以视物。
双鲤让他对着窗户,正好能看清他的脸,他有一双眼角上弯的桃花眼,双睑比旁的人都要更明显些,更称出他的灵气,皮肤是天生的白,一张笑相,看谁都欢喜。
九喜卡迷迷糊糊间听到耳边有些嘈杂,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不过一会儿只觉一股热流顺着他干涩的唇流入口中,紧接着漫延至四肢百骸,体内那只在搅动他肺腑的蛊虫好似受到了安抚,平静下来,与此同时,另一只潜伏的蛊虫伺机上去咬死了那最初作乱的蛊虫。
双鲤将割破的手放在他嘴边,让血一点点流进他半开合的嘴里。
因着她的血阴,对鬼魂妖灵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打小她身边常有这些东西出没,但她知道她的血可以固魂养灵,让奄奄一息者重新恢复生气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发现的。
这是一段悲伤的过往,简而言之就是她十几岁陪崔山一起赶尸时被坟前一只奄奄一息的恶狗咬了,本来那恶狗都要死了,却没想到咬破她一点皮尝到点鲜血后又活蹦乱跳起来,然后它咬得更欢了,追得她满山跑。
双鲤想到这,叹了口气,猝然心口一阵窒息的疼,她倒抽一口冷气,眉心一拧,捂住胸口。
奇了怪了,她记得她没有这心口疼的毛病啊?
这时的九喜卡也很不好受,因着两只蛊虫的乱斗让他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但当最初作乱的那只死了后,一切都平静下来,紧接着便是对那流入口中的香甜更多的渴望,他不受控制地一把抓住那热流的来源,咬了下去。
“嘶——”
这人属狗的吗?!双鲤毫不留情地一把将他推了下去,看了眼自己手上那个破了皮的牙印,她这心口疼刚好转,紧接着手就被咬了,她怎么这两次用血都逃不了被咬的命?!
双鲤愤愤地瞪着他,僵持了片刻后,见他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着实可怜,这若是换了旁人,她说不定当场就扔下他自己走了,可这少年不同,莫名让人心疼。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干这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栽跟头!”她将他扶起,重新靠坐在墙上,然后转身去捣鼓那些瓶瓶罐罐,试图从里头找到一点能用的药。
她扒拉了一会儿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被几只干死的蜈蚣毒蛇吓了好几遭,她回头想唤崔小菜来帮帮忙,却见它呼呼大睡,不醒人事。
“……”行吧,人是她要救的,那就自己找。
于是,她继续埋头扎进那些杂乱堆放着的草药和罐子里。
九喜卡听到这些翻动的声音,渐渐睁开了眼,在月光下,他的眸中仿似漾着澹澹水色,乌黑的瞳孔就像是两颗晶莹剔透,温腻的棋子,他抬起手,用指尖抹去唇边残留的一点红,低眸看着那抹红,出神地放到嘴边,轻轻舔舐,眼中一点点爬上诡异的兴奋。
他侧头看向那忙碌的身影,热烈地笑了,像是寻觅多年终于找到一件称手的玩物,如获至宝。
他想好好打磨这件宝物,让她变成他喜欢的样子,让他看见她那副样子就心生喜悦,所以,他要杀了她,在她最让他欢喜的时候杀了她,留下她最好看的样子,将她做成人蛊,永远保持那副模样,不生不死地陪着他!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任何玩物,寨子里所有的代卡孩子都有自己的玩物,他也想要,但是里阿说那些都是没用的东西,还打骂他,将他关进了黑屋子,他从小唯一的玩物就是蛊虫,但他不喜欢,那些肮脏的东西是贪婪的,令人作呕的,它们只想要他的血。
他好想要一个玩物,一个能让他开心的玩物。他喜欢捉弄人,但那并不会让他开心,只有她,她能让他感到开心,他喜欢她被他捉弄后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喜欢她在他受伤时担心的样子,所以,要在什么时候杀了她呢?真是难办。
双鲤正翻找着东西,忽地感觉后脖子一凉,手上动作一滞,僵硬地转过了头。
“啊!”她低呼了一声,和那边坐在地上的人对上目光,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都不吭一声?”
她害怕的样子好像也很让人开心,九喜卡幽幽地看着她,眼底是一片冰凉。
双鲤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朝他走去:“怎么了?毒傻了?醒了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九喜卡看着她慢慢走近,然后蹲在他面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脖子。
双鲤打了一激灵,突然炸毛,“啪”的一下将他的手打了下去,满眼惊诧加不可思议,她撤了一步,小心打量他,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进了身子?
惶惶然问道:“你还是人吗?”
“……”九喜卡愣怔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些余温,让他的整个手心都随之发烫。
双鲤不动声色地吞了口口水,不懂他眼底的光是因何而来,反于身后的手悄悄聚起灵力,眼神中有了警惕。
“哈哈……”他闷头笑了起来。
阴惨的月光透过窗叶落在他身上,双鲤忽地打了个寒颤,这笑声……怪瘆人的。
兀然,笑声戛然而止,少年再次抬起了头,又恢复如常,他促狭地看着她,算是回了她之前的话:
“我若不是人,你当如何?小道士?”
双鲤谨慎地上下打量他,见他没了那股戾气,松了口气,手上的灵力散去,垂落下来。骤然,手腕被人抓住,那道刺目的伤痕暴露于空气中,血迹已有些干涸。
“你的手……”
双鲤被他看着,莫名觉得有些羞耻,赶忙将手缩回去,大义凛然的模样像是轻轻吹了口气,鬼知道她现在手心火辣辣的疼,但常言道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她咳了一声,故作不在意道: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她煞有介事地将落在胸前的头发甩至身后,还欲自夸几句自己舍己为人的善举,骤然,一股不容拒绝地力道将她往前一扯,拉进窗棂下方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紧接着嘴巴就被人用手死死堵住。
她心一惊和面前不过半寸的少年四目相对,瞪着铜陵般的大眼,指尖死死掐着他的肩膀,隔着衣物几乎要抠进肉里,忽地鼻尖嗅到一股腥臭浓郁的血腥气。
“嘭、嘭、嘭、……”
一种类似于爬行动物前肢重重拍在地面上向前行进的声音传来,一下比一下更清晰,一下比一下更重,其间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喉管破裂般的低吼,她的身体紧绷,无一不昭示着内心的恐惧。
二人贴得极近,双鲤甚至不自觉更往里缩了一些。九喜卡可以听到她快速跳动的心,低头看着她埋在他身前的脑袋,像个掉入狼窝手足无措的兔子,他的眼底是一片晦暗,让人看不清藏在底下的笑意。
真有意思,他靠在墙上,悠然地欣赏她这幅囧态,又想吓吓她了。
猝然,那爬行的声音在窗边停了下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双鲤已经能想象到这个怪物趴在窗边朝里看的画面了。
“啪嗒”一下,一只浑身沾满鲜血和白色·乳状腐肉的黑色虫子从窗边落下掉在她的背上,她寒毛一竖,僵硬地抬起头看向窗边,透过那一点明亮,瞳孔猛地一缩,胃里翻江倒海,彻底僵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留个悬念,下一章怪物出场可能会引起不适,不建议吃饭时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