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
双鲤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中霎时了然。
那是一具夹在两个女尸中间的非常不起眼的女童尸体,一张小脸生得十分精巧,红色的花袄衬得她的脸愈发苍白,神情安详,若忽略掉她脖子上的那一道血痕,会让人觉着她只是睡着了。
这女童乍一看和旁边的其他尸体没有分别,可仔细一瞧,便可瞧出其中蹊跷。
周围的其他尸体眼眶都是空洞洞的,生生被挖去了眼睛,唯这一具尸体是闭着眼睛,且肉身还未被风化。
呵,小东西,藏得还挺深。
她冷笑一声,从怀中抽出符纸,正要上前,忽地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
“怎么了?”九喜卡不明所以,睁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看着她。
双鲤叹了口气,这藏在尸体里的小鬼还不知是何本领,而且不知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万一她去跟那小鬼缠斗时,他被其他突然冒出来的鬼附身了怎么办?到时还怪麻烦的。
她从衣领口摸出一块用黑线系着的铜钱,从脖子上取下,然后踮起脚就要给他戴上。
九喜卡身子向后一躲,没让她戴,警惕道:
“这是什么?”
“山鬼花钱,可以保你平安的。”
他神情微滞,看她的眼神更加奇怪了,保他平安?
双鲤见他磨磨唧唧的,一把将他抓了过来,给他套了上去,认真嘱咐道:“好好待着,别乱动!”
话落,她含泪看了一眼那枚铜钱,扭头离开。这枚铜钱是她从记事起就带在身边的,师父给她的第一样东西,这么多年她一直带在身上,从未假手他人,如今却让这小子戴上了,真是便宜他了,等到事情结束,她马上就拿回来!
双鲤稳了稳心神,小心朝着那角落里的女童走去,待快要到她面前时,她蹲下身,幽幽地来了一句:
“不乖的孩子可是要受惩罚的,小妹妹,你……睡着了吗?”
静默了片刻,她感觉周身愈发的阴冷,猝然,“咔嚓”一声,那女童的脖子竟整个调转了过来!
“嗬!”双鲤倒吸一口冷气,这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
“咯咯咯。”
那东西又笑了一声,掩藏在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下的哪还是什么后脑勺!分明是一颗巨大无比的眼珠!!
一条条血丝狰狞地横亘在眼白之上,几乎要滴出血来,瞳孔转了一下,聚在她的脸上。
“姐姐,我睡不着啊,要不你来陪我吧!!”
那颗头又猛地转了回来,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狞笑着伸出一双泛青,指甲尖长的手就要朝她扑来。
双鲤迅速撤身,抬腿一踢,狠狠将她踹到了墙上。
“鬼东西!快从她身子里出来!”
做赶尸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冒犯死者的尸体,若这附身在这女童身上的东西不出来,那她可要废一番功夫了。
“咯咯咯,姐姐,你踢得我好疼啊!我真的好喜欢!你再打我一下!好久没人陪我玩了!哈哈!”
“……”双鲤被噎了一下,这只鬼的癖好还真有点特殊。
女童再一次扑了上来,笑得愈发狰狞,尖利的手直冲她的眼睛而来,她灵敏地避开,这鬼附身的身子矮,她正要伸手抓住她的头发,不料碰到一手黏腻——她抓到那脑后的大眼珠子了。
“啧。”
她一脸恶寒地收回手,不再同这鬼纠缠,从怀中拿出符纸,在这小鬼又一次扑上来时,她侧身一转,将那符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女童顿时动弹不得,只有那脑后的瞳孔带着怒意地转了转,狠狠瞪着她。
“呵,小鬼,上面那大家伙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你也敢觊觎我的眼睛!”双鲤不屑地笑了一声:“让你自己出来你不出来,姑娘我这就施法逼你出来!”
话落,她走到这女童面前,开始施法,双手掐诀施展灵力,只见,那女童体内生出一团亮光,几乎是瞬间,那附在女童身上的鬼就开始尖利地叫了起来:
“啊啊!!!好烫!!快住手!!住手!!!”
“扑通”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女童后脑上掉了下来,周围立时安静了许多。
在她与这鬼缠斗之时,九喜卡一直站在不远处,但他没注意这边,只是低着头看自己胸前挂着的那枚铜钱,若有所思,等听到这最后一声尖叫,才走了过来。
“碰”的一声,女童的身子没了那寄身的鬼,当即倒了下去,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脑后空了一大块。
双鲤不忍心看下去,拔出桃木剑就要去给那掉下来的寄生的眼珠最后一击,“咔嚓”一声,顶上的棺材底被打开了,紧接着,一只猪从天而降。
“崔小鲤!老子来救你了!!”
崔小菜气势汹汹地飞了下来,双鲤看着它抽了抽鼻子,可不过一瞬,“啪”的一声,它撞在了石壁上。
双鲤:……突然感觉好丢脸。
崔小菜晕头转向的摔了下来,“啪叽”一屁股坐到了那眼珠上。
“豁!什么东西这么烫!!”
崔小菜被烫得一激灵,立马跳了起来,屁股那一块儿都被烫红了。
“眼珠。”
“啥?!”崔小菜回头一看,当即就要干呕出来,那眼珠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一点点在融化,散发着腥臭的气息,味道比发酵臭气冲天的茅房更加冲鼻子。
双鲤也干呕了一下,觉着愈发难闻,将要受不住:“我们赶紧出去吧,熏死了。”
到了上头,她狠狠吸了一口气。
“呼——总算活过来了。”
这时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透过阴沉沉的雾气撒下些许光,已经能看清周围的景象了。
“崔小菜,你是怎么打开那机关的?”双鲤扭头看向趴在她肩头的猪。
“就是在棺材里,里头有个突起来的石块,藏得可深了,废了我好半天劲儿。”
“那你找的时候可看见纸鹤了?”
“没有。”
“唉,行罢,既如此那就不要了,”双鲤扭过头看向静立在一旁的少年:“你那个寨子叫什么?”
“灵蝶寨。”
“如今来时的纸鹤没了,若要送你回去,必定要去山下搭村里的牛车,你既然能被抛尸在这儿,那寨子自然也远不到哪儿去,在今晚之前,当是赶得回去。”
九喜卡低眸听着她的话,想到了什么,心道,等到了那儿,她的反应当是很有趣吧……
他扬唇,歪头笑看她,如瀑墨发偏向一边,耳边挂着的银制耳珰叮铃作响。
“好,都听你的。”
“啊?”双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
“那我们把这收拾一下就下山罢。”
双鲤同崔小菜把棺材盖给合上了,又简单用土给它封了起来,给底下的冤魂念了段祷词,才大汗淋漓的下了山。
双鲤觉着这是她干过最累的一桩活儿了,之前去寻尸体很轻松就找着了,等送人回去后,还能好好吃顿饭,如今倒好,折腾了一天一夜,她楞是没吃一点儿东西,虽说修得灵力的人有天地灵气供养不至于会被饿死,可这空腹的感觉对她来说真的比死还难受!
这种感觉在一番体力活儿过后达到了顶峰,她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那只猪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若是现在有红烧肉,酱猪蹄儿,猪腰子,烤乳猪……
崔小菜本趴在她的肩上小憩,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脊背发凉,抬头时对上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
“你要干嘛?”
双鲤吸溜一下快要出来的口水,扭过了头:“没事,你继续睡吧。”
“……”别当它没看见,这让它还怎么睡得着?!
崔小菜战战兢兢地飞了起来,不再趴在她身上,生怕她一个控制不住吃了它。
双鲤:五年了……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九喜卡轻笑一声,晃悠到她面前:“小道士,前面到了路上当是有个茶水铺。”
双鲤来了精神:“你是如何知道的?”
“闻到的。”
“啊?”
双鲤本来不信,但再走了约莫十里地,她信了,这山下的小道上还真有个茶水铺!她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看了眼身边风华正茂的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鼻子——也太灵了吧!
莫不是天神哮天转世?!!
不过,这会儿她可顾不得这些了,一溜烟人就消失了,再一看,她已经坐到了那茶水铺子里,十分豪气拿出钱袋子往桌上一甩:
“我要吃肉!!”
肉是不可能会有的,不过素面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茶博士看着那边一口气连吃了三碗饭的姑娘,笑得和蔼可亲,心道:“这么能吃的姑娘可不多见了啊,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可当她吃到第五碗时,茶博士的眉就皱了起来:“这……得是饿了多少天?可怜哪。”
当她吃到第七碗时,茶博士坐不住了,默默拿起灶台边上的棍子:“这世上哪有姑娘这般生猛的?莫非不是人?”
好在,吃到第七碗时,她便放下了木箸,打了个饱嗝,十分满足地仰面瘫坐在木椅上。
“嗷——终于活过来了。”
崔小菜对她此等行径已然见怪不怪了,自顾自啃白菜,但旁边坐得十分端庄的少年可就不是这样了,一脸吃了苍蝇屎的表情。
九喜卡看了眼面前没动过的素面,又看那摞了七层的碗,陷入沉思。
这装素面的碗也就是普通的陶瓷,无甚美感,里头的面更是普通,简单的清汤,上头浮着几根白菜,看起来索然无味。
有这么好吃吗?他眉头紧蹙,看起来很是嫌弃,但又有些好奇。
双鲤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又看了眼他面前的碗,奇怪道:“你为何不吃?”
于是,九喜卡拿起木箸试了一口。
说实话,看他吃饭无疑是一种享受,他的吃相很好看,慢条斯理,不会发出一点声响,末了会仔细擦干净嘴,将木箸横放,十分有礼节。整个过程做得十分自然,举手投足间掩不住的贵气。
和他一比,双鲤倒像是个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粗鲁的很。
不过,双鲤看得很着急,眉头紧锁,他就动了两口就放下了,真的吃饱了吗?
深知吃不饱的难受,那种感觉就跟玄驹挠心一样难受,她忍不住凑过去说了一句:
“你不饿吗?多吃几口,瞧你瘦的,放心,我有钱。”
九喜卡是个极为挑剔的人,这面于他而言味同嚼蜡,是真的吃不下去,便摇了摇头。
得,又是个挑食的,双鲤一脸恨铁不成钢,可惜地看着那碗面。
她师父崔山就是个极挑食的,每每看见崔山剩下的饭她就忍不住要数落几句,如今又让她遇见一个,这是什么命?
茶博士走过来收拾碗筷,看了眼九喜卡又看了眼双鲤,心道奇怪,这二人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怎么就聚在一块儿的?
“辘辘辘——”
这时,小道上来了辆牛车,后面拉着几个木箱,木箱上还盖着些许稻草。
“有车来了!”双鲤目光一亮,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快走!正好借车载我们一程!省得我们到处找了!”
那车夫是个耄耋老人,人也好说话,见双鲤喜气洋洋的,还说不会白坐车,当下就答应要带他们一程,便问:“女伢,你要去哪儿啊?”
“灵蝶寨。”
车夫当即就变了脸色,满脸惊恐,跟见了鬼一样要轰他们走:“不行不行,那地方去不得的!我不带你们了,你们找别人去吧!”
双鲤心下疑惑,那地方怎就去不得了?她回头看了眼九喜卡,见他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这才回过头去问车夫:
“老人家,这是为何啊?我们真的是有急事,今天晚上就要赶过去!这价钱好商量的!”
“女伢,这真的不能去啊!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恕老朽无能,你们另找他人罢!”
“掉脑袋?那里的人能吃人不成?”
“那里比吃人还可怕,那寨子闹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