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迎喜神(一)

幽暗狭小的室内好似站满了“人”,画着奇怪图纹的马吊牌平稳地摊在棕黑的沉香木桌面上,柔荑般纤细白嫩的手翻开面前的一张画有人像的牌。

双鲤大喜,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几“人”,正要张口说话,“碰”的一声,门被人踹开,昏暗的屋子顿时亮堂起来。

“一天天的,不学无术!尽躲我这来消遣了!”

一只木屐扔了过来,却在要碰到她时堪堪停了下来,好似碰到一层无形的屏障,“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双鲤穿着一袭靛青对襟羽花衣裳,从面前方桌上的马吊牌上挪开眼,讥诮地看向那抱胸、面色铁青地倚在门口的男人,心道,这气势汹汹的,得在外头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男人冷笑一声,撸起袖子走上前,抬手一挥,那本坐在这四方桌上的其余三人立时化为一堆废纸,软趴趴地躺在地上,五官皱在一块,丑的骇人。

他一脚踩在原本纸人所坐的板凳上,秀气的眉头紧拧,怒瞪那正对着她嬉皮笑脸的姑娘,咬牙切齿道:

“崔小鲤!前日寻死觅活的李寡妇你去问候了吗?王婶家的母猪要生了,你去看了吗?孙奶奶家今日的柴你劈了吗?你怎么就这么闲?!”

这些话她都听厌了,没往耳朵里去,突然注意到他那双猩红的手,“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小花,敢情今日王婶家的那母猪是你去接生的啊!怪不得那么大的火气。”

她可以想象到他手足无措地站在母猪身前,又被迫不得不去从它肚子里接小猪仔的样子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而对面的男人的脸也越来越黑。

他握了握拳,今日他不过是要去采买些纸,却不料那平日里卖纸店家的女儿出嫁,店面便打烊了,回来的路上又被几个女流氓拦住戏弄了一番,他费尽力气摆脱了她们又被急匆匆的王大婶给拦住了,说是村里就他这么一个男人,必须去帮她给母猪接生。

母猪要生产跟他是男人有半分瓜葛吗?但奈何扭不过王大婶,他还是去了。

“你还有脸说,快滚!脏了我的地儿!”

双鲤四下看了看,这地儿……还怕她脏了?

屋内一圈墙上、地上都堆挂满了阴森森的纸人,红色的童男、绿色的童女、美艳的妇人、强壮的男人,模样栩栩如生,不难看出这扎纸人的手艺十分精湛。

这些纸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都没有眼睛,全都是用针在双目处扎了个孔,坐在这屋子正中间,可感知到那些小孔状的眼睛都在盯着你,配合着那画得血红的嘴,阴惨可怖,若是寻常人来了,怕是要吓出一身冷汗。

而花零便是这屋子的主人,远近闻名的扎纸匠。

“得嘞,瞧你这么可怜,姑娘我就不叨扰你了。”

双鲤站起身,悠然地吹着口哨就要离开,却不想刚走到门前,“碰”的一声,一个粉糯糯的,约莫两只巴掌大小的东西迎面撞了过来,一屁股砸到她的脸上。

双鲤:“……”

她一把揪下那个东西,一人一猪四目相对。

“崔小菜!!”

没错,崔小菜就是这只长着一双透明翅膀的猪,个头不大,分量挺足。

“毛毛躁躁的,说,师父他老人家又怎么了?”

双鲤一把将它丢开,颇为嫌弃地问道。

“崔小鲤!来活了!”

话音刚落,一道靛青色的人影“嗖”的一下就冲了出去,顺道撞得那本就老旧的门更加岌岌可危。

留在原地的崔小菜回过头看了眼身后屋内周身散发着阴鸷气息的人,吞了口口水,此时不跑,只怕猪命不久矣。

“等等我啊,崔小鲤!”

花零看着那一人一猪远去的背影,以及自己那快要不行的门,气得浑身发抖。

“轰”的一声,黑棕的老旧木门彻底倒了下去。

“……”

此时,那始作俑者正飞奔在回府的路上。

说来,双鲤一直都不理解她师父崔山是如何在比这穷乡僻壤的小村庄更偏的山脚建了个府宅的。

双鲤是崔山年轻时从尸体堆里捡回来的孩子,他是一名出色的赶尸匠,灵力高深,只是近些年来退隐此处不再出山。

而双鲤这些年来跟在他身边也修得些本事可以独自接活,但因着她师父崔山是个暴脾气,虽是个男子却又十分娇贵还格外挑剔,故而得罪了不少人,连带着她都很难接到活儿,对方一听说她是崔山的徒弟立马就跑了。

双鲤时常会怀疑,崔山不再出山是怕得罪的人太多,晚年遭人暗算,不得好死。

不过,崔山是个天川,寻常的修士、鬼怪怕是动不了他。

在赶尸界,赶尸匠被划分为四个等次:蕊初、白凤、天川、千秋,最次为蕊初。

蕊初只是普通赶尸匠,寻“喜神”需得人力,一般接的都是普通凡人的活儿,便宜但耗时长且往往会损坏“喜神”肉身。

白凤是有灵根且修得灵力的赶尸匠,但灵力低微,只可接凡人和修士的活儿,可快速寻得“喜神”且将其完好无损送回家中。

修得天川的赶尸匠,灵力浑厚,可接妖物、仙人的活儿,但每次接“喜神”时,会十分凶险。

千秋就不必说了,能修得此境界之人世间罕有,多数人会止步于天川。

双鲤是个白凤,她现在这般急着回府,就是因为,这一次活儿可是她修至白凤头一回接“喜神”。

“师父!!您的爱徒回来啦!!!”

双鲤风风火火地冲进府内,兀然,被一道灵力一弹,身子后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她身后跟着的那只猪则免不了被她压在身下。

怎么不疼?她正疑惑着,就听到了身后奄奄一息的声音:

“崔……崔小鲤,你快起来,我要变成一只死猪了……”

她一把将它从身后抽出来,看着它翻白眼咬舌头的模样,皱眉,满脸愧疚,心道,该不会被压死了吧?不行,她还要它帮忙呢!

她赶忙晃动了几下,又“啪啪”扇了几下它的脸。

“崔小菜,没事儿吧?你别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

“你再甩……我就真的要死了。”

“哦。”

双鲤将它平整地放在地上,用手戳了戳它又弹又软的肚皮——手感不错。

“死丫头,整日赖在花小子那儿,你还回来作甚?”

双鲤抬起头看向那一袭白衣,长身玉立,仙风道骨的男子,这出尘的气度,怎么就会是个赶尸的呢?

她忽而想到自己年幼时不懂事在外头大肆造谣说她的师父奇丑无比,简直不堪入目,结果被崔山当场抓住了,回去将她暴揍了一顿。

其实,崔山不丑,相反还生得十分俊秀,从外面看上去,比她长不了几岁,但他的年纪是个谜,她虽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但也不知他的年纪。

她摸了摸鼻子,腆着张笑脸贴了过去。

“师父~,崔小菜说……有活儿了?”

她扑扇着双大眼睛,满眼渴求。

崔山哪不知道她是什么德行?他很是嫌弃地推开她贴过来的脸,拍了拍手:“嗯。”

“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

双鲤眼睛一亮,激动地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件明黄色的道袍和一个道帽,抖了抖灰,这道袍她已许久未穿过了。

利落地换上了道袍,她又坐到平日梳妆的桌子前拿出脂粉对着自己的脸一通乱抹,她基本上是不看这铜镜的,在她看来,这铜镜黄不拉几的,村里头的大黄狗撒泡尿照的都比这清楚。

说来,这也算是干赶尸这一行的规矩,赶尸匠的模样必须要丑,最好是丑得人神共愤,这样赶尸时才不会有寻常过路的百姓接近他们,以免“喜神”闻到活人的气息异化而伤及无辜。

双鲤看着铜镜中那个脸色蜡黄,双眼周围一圈红,眉毛粗浓,嘴上殷红的口脂涂抹的溢出来,几颗硕大的黑痣点缀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非常丑。”

她拿起道帽戴在头上,又往怀中塞了一大把纸钱和符咒,带上桃木剑这才出了门。

“师父,我都准备好了。”

她兴冲冲地站在那不知何时搬来张竹椅闲适地坐着的男人面前,迫不及待问道:“这次的‘喜神’姓甚名谁?怎么死的?什么情况?”

崔山单手撑着头,双眼阖实,懒散回道:“小菜,你来说。”

双鲤撇了撇嘴,委屈道:“师父,你为何不看我?”

“为师怕你丑到我的眼睛。”

“……”

崔小菜听到这话趴在崔山的腿上憋笑,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但下一刻它就被丢了下去。

双鲤颇为嫌弃地将它从地上捡起,皱眉问:“快说,别耽误姑娘我干活。”

崔小菜甩了甩身上的灰,这才说道:“这回的‘喜神’名唤九喜卡,男子,年方十八,死因不祥。”

“死因不祥?是被迫死的还是自己死的?”

崔山闻言,不耐地骂道:

“多话,能赚钱的活儿你管这么多作甚?赶紧作法!”

“哦。”

双鲤本想反驳说祖上的规矩是不赶自尽之人,但看她师父那样,她若再多说一句极有可能会收到一顿骂,只好悻悻闭嘴。

已过迟暮,夜色渐渐爬了上来,整个府邸未点一灯,漆黑一片,只有天上那悬挂着的一轮清冷明月落下些许凄惨微弱的光。

山风呼啸而过,鼓起那站在院子中央双手持着把桃木剑的女子的衣袖,她道帽上垂挂着的两根明黄色的绦条随这阴冷的山风飘起,肆意舞动。

双鲤闭目默念了句口诀,又迅速睁开眼,目光凌厉,她用桃木剑划破自己的指尖,剑尖染上血的那一刻通体变红,下一刻她飞身而起持着这把桃木剑在这周围的一片空地快而疾地勾画着什么,每一下都没有章条,好似在胡乱涂抹。

最后,在她落下最后一剑时,周围的地面猝然亮起红光,一个圆形咒阵猝然呈现在她脚下。

双鲤将桃木剑收起,站在咒阵中央,从怀中取出一个铜铃,将手指上的鲜血点在其上。

“阴人上路——阳人上道——助之吾身——万窍通灵——”

她摇一下铜铃便说一句,脚下在这阵法中前进五步,退后三步,左进三步,右后两步……好似在进行一场诡谲隐秘的仪式。

阴风四起,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和死气在周围漫延开来。

坐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男子终于睁开了眼,望着这一切眸中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崔山看着她在这阵法中跳来跳去,直到她再次落在了阵法中央,才开口:“崔小菜,到你了。”

“是!”

崔小菜立时飞入阵中,整个阵法变得愈发的红,它好似同这阵法融为一体,在进去后就消失不见。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九喜卡——归!!!”

随着双鲤这一声尖利的呼唤,铃铛急促地响动起来,一道白光在阵法中乍现出来,四周的风吹得更为猛烈,绕着这道白光上下翻转。

双鲤神色严峻地看着这道白光,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这次招来的阴魂力量十分强大,已经超出了普通凡人的魂灵所能带来的冲击,“噼里啪啦”四周已经出现了些裂缝。

崔小菜……怕是要撑不住了。

“九喜卡!!!”

她对着那道白光大叫一声,好似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周围的空气凝滞了一瞬,紧接着风力渐渐变小,铃铛声也停了下来。

白光暗淡下去,万物渐趋平静,一个人影一点点从中显现出来。

那是个穿着一身海棠般艳丽红衣的少年,赤着一双苍白的脚,细瘦的脚腕上戴一圈银环,往上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银制项圈,下坠着银白流苏,绛红的吉祥结红绳缠绕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上,伴着周围肆虐的风而飘荡,他的耳上戴着一对银制耳珰,上刻了某种特殊的纹路,像是图腾,他的额上戴着镶有蓝石的银制眉心坠,整个人看起来神秘又妖冶。

一阵风吹过,将他垂在面上的青丝吹起,露出他右眼角下方那个独特的蝴蝶刺青。

双鲤目光落在那蝴蝶之上,呼吸骤然一窒,好似被他所蛊惑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那么盯着他,周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蓦然,那少年缓缓睁开了眼,一双眸子暗淡无光,冷得孩人。

“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可爱基友的古言预收:《我与夫君平天下》by风亭月

文案:

[山河依旧,烟雨江湖,共赴八千里路云和月]

【外表娇花实则坚韧贵府千金vs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世子爷】

顾旖岚钟情的师兄门第不显,可那人生得面如冠玉,勇武不凡,为人还谦和温煦,真真令她割舍不下。

握着手中这道赐婚于他人的圣旨,少女秀眉愁郁成结。

昌国公府与尚书府的这桩婚事,坊间本是人人称道珠联璧合。但那素来根正苗红、洁身自好的世子爷,此次回京后却突然转了性,整日流连于风月场所。

一时间舆论四起,都言这是在给尚书府下马威呢。

顾旖岚: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成为皇亲国戚的福分谁爱要谁要,本小姐不伺候了!

白翊鸿拜师门精进武学,为的是有朝一日能驰骋北疆、建功立业,突就多了这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滴滴的未婚妻,着实令他头疼。

好在对方也不愿嫁,主动向他抛出橄榄枝,二人一拍即合,约定共商退婚大计。

谁知,这未婚妻却半道儿上被人掳走了。

是夜,少女攥紧衣襟,香汗涔涔,房门乍破之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凝满寒凉的长眸,熟悉且陌生。

师兄?!!

紧靠在那人怀里,正畅想着就此同他私奔之际,门外候着的暗卫却齐齐垂首唤了声“世子爷!”

顾旖岚:“……”原来不止她一人披了马甲呢。

暗恋已久的师兄竟就是她的未婚夫,少女喜上眉梢,可这厮志向远大,对成亲一事心不甘情不愿。

仗着倾城绝色,顾旖岚一告白,二索吻,三以身相诱,终是让那坚如磐石的少年将军动了春心。

然天公不作美,成亲前夕,一道圣旨突降,将国公府抄家削爵……

寂寥月下,从流放途中逃脱的白翊鸿万万没料到,那看似柔弱如娇花照水般的姑娘,又换上了一身劲装,手持长剑,要随他浪迹天涯。

此后,便是前路漫漫,渡君行八千里云和月。

可他身上的担子太重,爱也不是,拒也不是……

直到那夜红烛帐暖,少年眸中映出的娇靥勾魂摄魄,克制的情愫一触即燃,大掌覆上玉肌,他嗓音温润:“阿岚,可以么?”

顾旖岚赧然颔首,体内的双生蛊悄悄地朝他渗透。

一旦合种这蛊,他的命便就此握在她手中了。

【小剧场】

起初:

白·钢铁直男·翊鸿振振有辞:“我就算娶妻,也要娶能与我仗剑天涯,驰骋沙场之人,而不是像顾家女那样的文弱小姐。”

后来:

历经万难终回洛阳,与幕后人大战在即。

他深深凝望旁人,“阿岚,那里太危险了,我先送你回府,乖乖在家等我就好。”

顾旖岚:“……”是谁说要一同仗剑天涯来着??

#势均力敌,同甘共苦才是最好的爱情#

#且看洛阳第一美人如何将原本仅醉心于家国大业的世子师兄攻略为愿以命相托的忠犬夫君#

食用指南:

1、女主会武功,男女主是师兄妹,本文有朝堂诡谲,也有江湖路远,男女主携手同行,终归故里。

2、身心1v1,甜文/架空晋朝,勿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