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球人,四月份就是京都咒术高专四年级,位于实习期的最后一年,19岁。
作为孤儿的她带着妹妹一起生活,外出打工时被窗发掘,然后现在,她为咒术界,准确来说是咒术界京都派系劳动。
她的首要目标非常简单,只要熬到毕业就能拿到基础的文凭,然后……
善子偷偷打了个呵欠。
辅助监督实今天也过着表里不一的生活。
半个月前。
[“乙二三番!23号!拖拖拉拉干什么呢!”]善子猛然从脑袋中的幻视中清醒了过来。
“——黑沼,你在听我说话吗?”走在前面,年已古稀的岩寺校长拄着拐健步如飞。
“到!”善子几乎被惊得弹起来,然后她才反应了过来,眨了眨眼睛。
……啊,这是早上。
“读取几个术师的死亡情报,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校长,这也纳入实习评定吗?”跟在后面的黑沼善子更像个老年人,她拖拖拉拉地爬着楼梯,漆黑的诅咒一如既往地笼罩着辅助监督整个上半身。
神道的雪都还没被清扫,路有些难走。
老爷子看上去多少对她这副懒惰长芽的黑色土豆人面貌不太满意:“我们的工作是守护社会的正常运转,你只关心自己的实习成绩吗?态度太散漫了!”老爷子声如洪钟。
声音惊醒了群鸟。
摇滚老头还在鼓励年轻人燃烧青春,善子在黑雾的掩盖下偷偷吃了一个餐包,脑袋里运转的却和那个毫不相关。
……大清早的,连鸟儿都没起来啊。
善子只觉后槽牙发痒。
凌晨五点半就被电话叫醒然后被校长亲自带着去山顶总监部的会面正殿——黑沼善子作为咒术界小喽啰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待遇。
用于隔绝污秽的几十重鸟居从山底一路修到了山顶,乐岩寺拄着拐杖站在本殿神道外。
倒不知道这鸟居是为神明隔绝了城市人群的污秽,还是为人群隔绝这里面总监部的污秽。
知道咒术界守旧德行的善子觉得这场面多少有些讽刺。
“不过,为什么是在早上?”黑球灵媒仍有些不解,“临时征召我恐怕是有很紧急的事件吧……不过我的能力多有不足,会不会……会不会是搞错了?”她问得有些保守,免得自己是自作多情。
“你杂念太多了,黑沼。”不知道是不是真感觉到了善子的腹诽,还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或者单纯只是被问烦了,“你还没有得到足够的信任,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善子,“要不是考虑到术式,你的实力连进本殿的资格都没有,先把这点记好了。”
善子没有回嘴,她低下了头:“是的,非常抱歉。”
她悄悄摸出手机,转手就怨气满满地给自己负责的咒术师送去了真挚的叫醒服务:
[TO ALL:早安!咒术师大人!希望你今天也有美好的一天!玫瑰玫瑰玫瑰]
手机振动着冒出几声受害者的反抗,也有人特别好的家伙回复了她的问候,不过没到上班的点之前
她是不会让信息变成‘已读’的。
善子收好了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老人的脚步,辅助监督回头看了一眼缀在远远的山脚下的京都府立咒术高专校区,跟着乐岩寺跨过了最后一道神门。
其实这个时候,她就应该感觉到不对劲的。
毕竟上司偶发的热情要么是画大饼要么是给你一个背锅的机会。
……而这次全中。
这里是只有高层才能进的会见室——只有御三家、总监部、还有代表天元大人的薨星宫代表才能进来的地方。
黑色诅咒球样的辅助监督刚一进去就只见到里面的三扇代表与会高层的纸门——是善子曾听一级咒术师说过,但从没亲身体验过的房间。
黑漆漆的寺庙正殿里没有摆放任何的神佛,一处不明光源的顶光从正中心照下。
善子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在乐岩寺的指示下站在了那光下。
“这就是那个‘形代构筑’?”三道纸门后面凭空出现了一把老人的声音,声音的方向难以辨别,像是从某一道门后传来,又好像是来自四面八方。
“全名是黑沼善子,四月开学就是四年级了,非家系的术士。”乐岩寺的头偏了偏。
而不管是询问还是回答都没有人看善子的脸色,她这才注意到场内除了几扇纸门代表着的三方高层之外,还站着一个穿着西装的陌生人。
没有咒力波动,看上去是外国人。
……这些老头子不是瞧不起非术师吗?
一个老太婆的声音从另一道门传出:“合作的预付金由你方支付,对吧?”
那黑西装开口:“当然,首领嘱咐过我,这次的会话会由我来测谎。”说着,他举起了手中好似拍立得相机一样的设备。
失敬失敬,黑幕老年人可不分男女,居然把这茬忘了。
乡下黑球不自觉眯起了眼睛,不过时间不等人,没等她搞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测谎又是怎么一回事——问询就已经开始了:“那么,提问开始,名字?等级?”
“乐岩寺校长……?”她看向以紧急事务把她征召来的校长,“我的工作不是读取……”
“回答!”三扇纸门后,似乎是负责主会的老头呵斥她。
即便疑惑,善子也只能先端正姿态,她双手交握在身前,不妙的警报声在脑内哔嘟哔嘟地响了起来:“额……证件上面写着名字的吧?黑沼善子,评定是二级,术式是降灵术的凭依形代构筑。”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一点。
黑西装手上相机的闪光灯亮起,绿色。
老头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满:“我们只需要直接的回答,形代构筑。”连她的名字都懒得叫。
“……我明白了。”善子颇为识时务。
按下快门,咔嚓,绿灯。
“档案上写着你是孤儿?”
骂谁呢?我把自己养得可好了。
“是的。”
我这嘴啊(扇巴掌)。
绿灯。
“有任何亲属吗?”
“……这到底是什么问题?抱歉,我不是很明白……?”善子的声音有些紧张,她看向乐岩寺。
校长面无表情,双手拄着拐杖像是也在审视着她:“你回答就是了。”
善子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红灯。
“你在说谎啊。”抓住了她的把柄,那边的黑西装将拍立得吐出的照片甩了甩,“我的异能力能捕捉到所有言语和内心不一致的瞬间噢。”
室内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也是到这个时候善子才感觉到,尽管光照在隔板上只有一个身影,三扇纸门之后注视着她的目光却不止在场的几人。而即便知道这些人无法透过‘诅咒’看到自己的表情,她仍忍不住有些狐疑了起来。
善子的头上流下一滴冷汗:“我可以解释!”黑球语气紧张,双手从黑雾中探出在身前举起,“我有个养妹,不过……很早之前已经把她交给过孤儿院了——毕竟我当时我也养不起小孩,可能——可能我的内心仍然觉得对方是我的妹妹吧。”
辅助监督的语气着急。
黑西装则是按下快门,咔嚓。
灯没有马上亮起。
是能处理的句式长度有限制?还是连撒谎的意图都能看出?
辅助监督忍不住如此思考。
而闪光灯这才姗姗来迟——绿色,
紧张的气氛好像暂时放松了一点,善子已经抓住了些许线索——这是一般测谎都有的基线问题,以无法说谎的事实来确认测谎的稳定性,可是,为什么?她自觉作为边缘人并不知道太多咒术界的密辛,那么是之后需要她施术的对象有极高的机密性?
毕竟她这黑球外型基本上就告别可信了,真挚的目光连这点诅咒都斩不破,届不到糟老头子污浊的内心。
关键在下一个问题。
“你在二年级的时候申请转科为辅助监督?对此有什么说明吗?”
啊。
善子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左手。
“因为……实力不足,应该说是认识到了极限的存在吧。”她磕磕巴巴地回答。
绿灯。
她并没有说谎,但老头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不要玩文字游戏,我们翻阅了你当时的报告,说的是术式上出了问题,是哪部分的问题?”
善子……
在心里比划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黑球。
又比划了一下老头子的眼睛部位。
主要是这两个部分的问题。
“我以为您已经看过庵歌姬老师的报告了,我为了进一步增强术式立下了不能收回的束缚,自身遭受了诅咒。”这么说着,善子张开双手,又展示了一遍自己身上的诅咒,黑色的浓雾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内,无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被扭曲。
绿灯。
黑球人稍微放开了对于周身诅咒的控制——由束缚强制固定在她身上,属于死者的痛苦与狂化怨念直接被解放了出来,那是如山一般压过来的、临死前的恐惧与悔意,卑劣的诅咒和怨恨,无数的死者在她的耳边描述着自己的死状,怂恿、诅咒着她走向同样的末路。
……好害怕啊。
我不想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陪着我一起死吧,不是约好了要一起离开吗?
咒灵好可怕……
为什么是我?
喂,救救我啊!
死吧。
死吧死吧死吧。
至少让她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
喂、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把心脏挖掉吧?挖掉吧?挖掉吧!?
……
“听着这样的助眠背景音,根本不可能有再踏上一线的勇气吧?”
她的声音终于出现了波动,黑球半佝偻着腰。
“这能力现在已经成为了代价远远大于收获的术式,每读取一个人这份诅咒都会累加一些,虽然不知道这些询问到底有什么意图……乐岩寺校长,我想几位大人应该不是征召我来看笑话的吧?”她试图从更加熟悉的校长这里博取一些同情分,后者没有给她想要的反应。
但也不是让她来读取什么死者的情报的。
……善子猜测。
他们到底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
她的术式是降灵术的一个分支,但比起自身作为灵媒——善子能构筑出形代[1]并临时驱使其行动。
小到一个细胞、器官,大到整个身体,只要咒力供应允许,黑沼善子就能利用被读取人的身体与灵魂情报将其请出。
原理非常简单,只是以目标的灵魂信息为‘蓝图’,她的咒力为骨架,像PPAP那样组合一下构筑出来就可以。
但要达成理想的效果很难——构筑术式本就是咒力消耗非常大的术式种类,并且对于被读取的对象要求也很高。
非术师死亡目标的话,能请出嘴或是手这类能传递情报的部位已经是运气很好了。
术师目标能叫出来的体积和质量都有所提升,但……
对活人使用作为临时治疗手段的话,术式生成的器官和肢体本身就会给非灵媒本人的对象附加毒与诅咒;对死者使用,作为情报获取手段则根本不需要构造出比嘴更复杂的部位。
而作为战力……很不幸,她能采取的战斗方式与无术式无异——近身打拳。
她也曾尝试过卡BUG对自己降灵。
……就算在身上多长一双手或是一对眼也不会变成两面宿傩,只会因为无法平衡而翻车。
变成黑球蜘蛛人则是在速度+0的基础上,把需要救助的一般人吓晕了过去,还差点被同伴当成咒灵砍了(听说受害者现在还要定期接受心理治疗)。
“很抱歉,我实在不明白这东西的价值在哪里……”
围着她的几扇纸门先是冒出了一阵杂音,老人压低的笑声和细碎尖利的讨论声让黑沼善子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过了好长一会儿——大约是善子认为参与对她的拷问的某位老人会老死——那么长的时间。
“你的术式比你想象中要更有用一些,黑沼善子。”似乎是打算采取怀柔态度,主会的老头口风一转,“在咒术界生活很辛苦吧?”
尽是不讲理的老古董确实辛苦,但突然被这种糟老头子假惺惺地关心更辛苦吧。
这种职场PUA的起手式让黑球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话赶话说到这里,她也没了在脑子里插科打诨缓解压力的余裕,不得不严肃了起来。
倒是之前的老太婆明显没了耐心:“我们的问题非常简单,你成功做到了吧?”
“抱歉……?”善子表现得有些疑惑。
老人的话音里带着急切:“完整的式神体构造——你做得到吧?”
“凭借我自己的实力没法构造出完整的个体。”善子摇摇头。
二级术师以上的目标才能构筑出完全体,但那所需的咒力供应根本不是她所能直接承担的,更别说供应其续航了。
绿灯。
“黑沼监督好像很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虽然算不上是在扯谎——但那是在二年级的‘事故’、在你定下束缚之前才对吧。你身上诅咒的模样,可不像是偶尔构造一些胳膊腿眼的代价啊?”
黑西装下意识扭头按下了快门。
绿灯。
没有说谎。
对方完全无视了她委婉的抗拒,单方面的审问还在继续。
“2017年12月24日,新宿百鬼夜行事件,京都河原町。准二级咒术师坂本悠真被一级咒灵袭击,当场死亡。后咒灵由京都府立咒术高专三年级东堂葵祓除。事后负责清理的窗在现场发现了第三人的咒力残秽。经分析后发现——残秽的主人是特别一级术师,加茂幸。”
“事后的目击者回访也有人提到类似于‘凭空出现的增援’之类的证言。“
善子面无表情,她双手紧握交叠在身前,视线移向了京都校校长。
后者并没有回应她的凝视,老者拄着拐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加茂幸应该在2016年就因为祓除咒灵中的意外身故了。”
“而两人唯一的共同点——他们的都和同一个人共事过。”几人一番念唱作打,已经把善子逼进了死巷子,“你。”
“前年也是同样的时间点,同一次任务,你参与升级测试然后术式出现问题,也是这次祓除的工作中加茂幸殉职,你申请转入辅助监,这是巧合吗?“
“完整的死者式神个体,保有了本人术式,且有自主行动能力。”夸奖的话让会议长的讲得连丝毫的赞赏都无。
“……看来是很努力地保护了同伴啊,黑沼监督。”
“已经不需要再辛苦了,为我们工作吧,你很有才能。”是另外一道声音。
而乐岩寺校长则是为这场威胁划下了最后一条线:“你应该知道私自利用术师做这种实验很容易被归类为诅咒师吧?视乎你的罪孽——极端情况会被处刑啊,黑沼。”
她没做反应,但拒绝明显不在高层给出的选项里,不想听,也不应该被善子获知的情报被直接灌进了耳朵。
“特级诅咒师夏油杰的尸体并没有被火化。”
“五条悟把他的身体藏起来了。”
“找到它。”
然后……
把咒灵操术带给总监部吧。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这是集团决策——黑沼对这点不做怀疑,她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校长说不清是赞赏认可,还是威胁命令的眼神。
或这分野完全就取决于她的选择。
“你怎么想?”主会的某位高层象征性地询问了她的意见。
无声的压迫感铺满了整个房间——
我拿命想。
自己都不敢和那个咒术界最强对上,居然让见习生去当炮灰,糟老头子算盘打得真精。
即便这么想着,她还是表现得颇为乖顺:“我知道了。”
那边厢的低声讨论已经结束,善子沉默地听着这些人的安排。
“我们会把和百鬼夜行有关的死亡名单交给你,像过去那样获取情报吧。”
“不过和夏油杰下落有关的死者应当不在京都?”
“……调职到东京都立咒术高专吧,转学太明显了,实习职务调整过去就可以。”
“五条悟不可能亲自干这种杂事,一定会有五条家的人参与进去。”
“五条?”不知道是哪个高层发出了闷笑,“尸|体总会有的……”
他们三言两语就做下了决定。
而善子决定将诅咒式佛经公放开得更久一点——能把这些家伙都超度走就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1]:一般来说指的是替身人偶/剪纸人形类的式神凭依,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