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对云舒璃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但从来人仅能窥出一角的衣着,以及厅中其他人异常的反应来看,不难猜出眼前人的身份。
猜出眼前之人,应该就是今日的新郎,薛家的大公子薛沉之时,连云舒璃都愣住了。
这门亲事本就是高攀,云家与薛家往来本就不多,从定亲开始,薛家也基本都没怎么露面。自然,云伯商也没指望薛府有多重视这亲事,体体面面一顶花轿将人抬去薛府完事,从未想过薛家大公子竟会亲自前来接亲。
更没想到一直没曾露面的薛沉,竟是如此的……出色。
席间不乏因为不认识薛沉,而依据种种传言私下揣测过的宾客,看着与传闻大相径庭的人,心底的惊讶,也没比云伯商少到哪儿去。
听说来接亲的是薛大公子,而偷偷躲在屏风后等着看笑话的云语柔,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不过这些,云舒璃都看不到,只能看着伸到她面前的这只手,心中阵阵发紧。
“璃儿,还愣着做什么,别误了吉时。”最先回过味来的云伯商早已笑得见牙不见眼,见云舒璃没动作,出声提醒。
云舒璃闭了闭眼,轻舒了一口气。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别的选择。
反正都要与眼前之人成亲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再说今日薛沉亲自来接亲,对云府和她来说,已经是极大的面子了。
想到此,云舒璃也不再犹豫,轻轻将左手放进了薛沉的手里。
薛沉的手温暖干燥,手心相触的感觉让云舒璃不由得蜷了蜷手指,下一秒便被薛沉虚虚握住,不轻不重的力道奇迹般地抚慰了云舒璃心里的不安。
按着喜娘的提醒拜别了父母,如提线木偶般按着规矩催妆,哭嫁,直到手里被塞了五福平安袋送上花轿,云舒璃才终于得以喘一口气。
随着热闹的鞭炮和礼乐声响起,花轿稳稳地被抬了起来,顺着长街朝着薛府过去。
云舒璃攥着手里的福袋,将一直挺得直直的后背放松靠在了花轿壁上,偏头轻轻喊了一声:“瑞儿。”
瑞儿就在花轿外随行,听见声音立马凑近小窗,“二小姐,怎么了,可是要什么东西?”
“没有,没事儿。”云舒璃道,她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喊一声看看瑞儿在不在身边而已。
她以往在云府里不受重视,院里的丫头也只有瑞儿一个,两人从小玩儿到大,是主仆更是姐妹。
今日出嫁,大夫人虽也给她配了几个下人,但都是临时调配过来,亲近的也只瑞儿一个。
知道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云舒璃才安心了些。
瑞儿自然也知道自家小姐并不如面上那样坦然,便走近了些,低头陪着云舒璃说说话,总归送亲队伍长着呢,前后也听不到她们说话。
正好瑞儿这会儿也有许多话想说。
“小姐,”瑞儿小声道:“奴婢方才见着新姑爷了,模样真是好看,还有那通身的气派,奴婢也不知如何形容,总之就是极好。”
云舒璃被瑞儿的语气逗的轻笑了一声,知道瑞儿这也是在变相的安慰她,不由得心里熨帖。
瑞儿本是活泼性子,这段日子因为这桩婚事人都沉默寡言了不少,这会儿才算恢复了几分。
“小姐你没看到方才大夫人和三姑娘的脸色,简直黑如锅底,只怕是要好几天吃不下饭了。”
方才云舒璃隔着盖头,瑞儿可是看的真切。大夫人和云语柔那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
一想到那一幕,瑞儿尾音都微微上扬,心里十分解气。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从小到大受了大房那边多少小动作,她自然都看在眼里。
虽然小姐聪明,大多都避了过去,但言语和日常用度上的苛待可没少受,小姐看的开,她可都记着呢。
这会儿好不容易看那边吃了瘪,心里自然高兴。
“小丫头,莫要胡说。”云舒璃轻声制止,这送亲队伍里可还有不少云府的人。
瑞儿吐了吐舌,听话地止了话题,改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两句。
不过比起让大房那边不舒服,瑞儿心里更重要的还是自家小姐。
“新姑爷面貌好是好,可也不知性情如何,好不好相处。”瑞儿的高兴也就那么一会儿,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担忧。
这位薛大公子看着可不太像是温润公子,那身形倒像是个习武之人。
且既已过了及冠的年纪,模样又如此出色,就算是被传言所扰,也不至于落到为了冲喜娶亲,别是因为脾性不好的缘故。
瑞儿在云府时有个在浣衣房的小姐妹,那个姑娘的表姐,便是高嫁到了一户有钱人家,姑爷同样一表人才,可嫁过去才知道内里是个残酷暴虐的主儿,经常把她表姐打的遍体鳞伤。
瑞儿越想越害怕,想说又觉得这会儿正是大喜的日子,怕不吉利,只好憋住,暗暗在心里道了一路的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这位新姑爷可一定要是个好人。小姐这样善良,苦了这么些年,也该过些好日子了。
花轿里的云舒璃与瑞儿想着同样的问题,想着,云舒璃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仿佛还留有余温的左手。
从正厅到云府大门,薛沉始终都是牵着她的手的,包裹住她的手几乎比她的手大了不止一点,掌心覆着一层薄茧,但因为施加在她手心上的力道很小,所以并不疼。
小小的细节,让云舒璃觉得,这个薛沉应当不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反正云舒璃期望也不高,能相敬如宾,她就心满意足了。
花轿沿着长街绕了半圈,大半个时辰后,才终于停在了与云家隔了两条街的薛府门口。
鞭炮声响过,云舒璃便在喜娘的搀扶下下了花轿,但是这个喜娘却已经不是原先那一个了。
“新娘子莫怕,婚礼的规矩虽然繁多,但是奴才都会在您耳边提醒的,您只要照做就好。”喜娘笑着提醒道,声音温和中透着喜意,明显与云府那两个默不作声的喜娘不是一个级别。
想来是薛府安排的了。
云舒璃心中的印象不禁又好了几分,顶着盖头轻点了下头。
在喜娘的提醒下,仪式完成的很顺利,跨过马鞍,拜过天地,云舒璃便踏着红绸,簇拥着被送入了洞房。
终于坐上了柔软的床铺,云舒璃还没来的及松一口气,便听到了秤杆碰撞托盘的声音。
喜娘含着笑意唱喝了一声,那秤杆便伸进了盖头下,干脆利落地挑起了盖头。
云舒璃顿觉头上一轻,被盖头遮挡了大半天的眼前忽然亮堂了起来,略亮的光惹得云舒璃不适地眯了眯眼。
不过下一秒,光芒就被一道身影牢牢挡住了。
云舒璃抬头,便与薛沉的视线直直撞了个正着。
眼前人果真就是那日她在尚贤楼看到的那人,不过比起上次的匆匆一瞥,这次看的更加清楚。
那一瞬间,云舒璃的脑海中除了第一印象的高大英俊,还忽地浮现出了曾在诗中看到的一句。
眉秀似山,眼拥星霜。
许是今日男人一身大红喜服的缘故,此时那眉间的冷沉莫名温和了不少。
云舒璃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默默攥紧了手中的福袋。
薛沉紧紧盯着眼前妆容娇艳,明艳动人的人,那眼中并无一丝陌生,直直的像是要将人看进心里去。
被男人深邃的目光这样一动不动的紧盯着,云舒璃心中莫名一紧,头垂的更低,脸霎时红了个透。
好在一位侍立在身侧的嬷嬷及时出了声:“大公子,外头众多宾客还在等着呢。”
“嗯。”男人总算收回了目光,将手中的秤放回托盘,淡声道:“我先出去招呼宾客,怕是要晚些回来,若是饿了便让下人准备些吃的,累了便先歇息罢。”
云舒璃顿了下才觉出这是在对她说话,轻声应了。
待薛沉脚步声出了房门,方才说话的嬷嬷也上前来福了福身,道:“请少夫人安,老奴姓姚,也是大少爷这沉香院的管事妈妈,少夫人有何事,尽管吩咐奴婢一声就是。”
云舒璃打量了一下这位姚妈妈,看面相像是个老实忠厚之人,遂客气地点了下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瑞儿。
瑞儿会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赏银递了过去。
姚妈妈推脱了几下,便笑着接下了,恭敬道了谢。
到底是新夫人进门,听说还是大公子亲口应下了这门亲事,姚妈妈心里自然有一杆秤,收下赏银,便笑着问道:“时辰不早,可要奴婢伺候少夫人先沐浴?”
“不必了,这里有瑞儿即可,劳烦将水送进来就好。”
姚妈妈看了眼瑞儿,知道这是云舒璃带过来的丫头,便也不强求,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了瑞儿,云舒璃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环顾打量着这间新房。
这屋子比起云舒璃的屋子,宽敞了可不止一点,看墙上的字画以及屋角的书架,应当是薛沉原先住的屋子。
但是靠墙的置物架和多宝阁都是崭新的,包括身下坐的这张红木雕花拔步床,以及女儿家用的梳妆台,看的出来是被重新布置过的。
踏进薛家到现在,所见所感都比她原先的设想好不少,云舒璃心里的大石不由放下了几分。
回想起从进门到现在,感受到的薛沉的态度,直觉这人应当不是个不好相与的,只要自己做好本分,安分守己,也许日子不会太难过。
想着,云舒璃心里对于未知的恐惧也淡了些,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由瑞儿服侍着宽衣沐浴。
一天的仪式下来,云舒璃早就浑身酸乏,一泡进热水里,便舒服的喟叹一声。忍不住多泡了一会儿,才由瑞儿服侍着换上了薄薄的寝衣。
云舒璃肤色本就白皙,身子更是莹白如玉,被热水浸泡过,泛着微微的粉色。面上的妆容已经被卸了去,纤长卷翘的眼睫被热气濡湿,微微垂着,散下来的黑发也被水汽熏湿了些,随意披散在胸前。
不似先前娇艳,却更有添了动人的美,连瑞儿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小姐可饿了,要不要吃些东西垫垫?”瑞儿问道。
云舒璃摇摇头,她是真的没什么胃口,换好衣裳便坐回了床边。
虽然薛沉说了她可以早些歇息,云舒璃也不敢真这么做,还是老老实实坐着等薛沉回来。
瑞儿似是想起了什么,从带来的一个小箱子里头翻出了一本没有封皮的书册,不大好意思的递到了云舒璃身前。
“小姐,这个是宋妈妈吩咐奴婢,说是务必要在今夜交给小姐的。”
宋妈妈?云舒璃疑惑地接过来,便被里头两个人露?骨交?缠的画面激的一颤,慌乱的又盖了回去,脸霎时红了个通透。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云舒璃尽量稳着声音,挥退了瑞儿,轻吸了一口气,才又将目光放回了手中的书册上。
云舒璃并非不通人事,洞房花烛意味着什么,出嫁前柳氏也曾同她说过这些事,但那毕竟也多是口头上,这样直白的画面还是将云舒璃刺激的不轻。
但是云舒璃心里也明白,既然嫁了过来,此事必然不可避免。她不得不承认,在这如今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薛府,想要过的顺些,自然还是先得伺候好她的这位夫君。
想着,云舒璃到底还是忍着耻意,略略翻了几张,才又将那书塞回了箱子低下。
原以为等薛沉回来至少得到半夜,不曾想刚折回去坐着没多久,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