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橙园同昨夜失火一样,乌泱泱地聚集了一大片人。
齐易被人强拉着,抹着眼泪不停地在骂:“就是你!就是你害死小五的!你个扫把星,自从你进了我家,就没有一日安生的!昨日小五不过是去找你理论两句,你就杀了他......”
齐违究一个人站在被焚毁的祠堂前,冷眼瞧着那具被打捞上来的尸体。
昨夜雨大,冲垮了烧毁的房木,碳灰洒在地上,周遭一片的黑土泥泞。
仵作在验尸,时不时汇报给他面前的人听。
顾执严着一袭玄色官服,身姿挺括,拿着长剑立在那里。
陆可依躲在不远处的亭柱后面,虽然看不真切,但好歹能听见声音。
“大人,此人身上并无外伤,口鼻皆残留有泥沙,入水之后挣扎过,恐是溺水窒息而亡。”
“死亡时间。”
“不超过四个时辰。”
“昨日最后一个见他的人是谁?”顾执严环视四周,对一众家丁道。
“是他!放开我!”齐易挣脱开拉着他的人,指着齐违究道:“就是他,昨夜里我让小五去问他我寝居走水的事,谁知这个痨病鬼就...”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何时?”
“子时。大人,就是他,小五一向听我话...”
顾执严有些不耐烦,又打断他道:“你最后一次见他既是子时,与他相处的时间便也在这四个时辰之内。”
齐易暮地睁大了眼睛看他,一脸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然而顾执严不理他,转头向齐违究问道:“他说死者生前来找过你,你见了他没有?何时见的?”
“没有”
“昨夜子时你在哪里?和谁一起?”
子时...陆可依记得自己去朗月阁不久,翠玉听见了打更声,告诉过她业已三更。之后齐违究便上了楼,那子时齐违究不是正跟她在一起么?
那这人会是谁杀的?
一时想入迷,陆可依不觉抬脚踩断了一根小棍,发出“吱”的一声响。
“谁?”顾执严目光如炬,给了旁的官差一个眼神,几个人便朝陆可依围将过去。
此时陆可依一身夜行衣,发髻高高束起,蒙着面,看上去像个行走江湖的小白脸儿。
而现下的情况,她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倒更像是个杀人凶手事后来检查自己的杰作。
眼见他们越来越近,陆可依索性大步走了出来,背着手放言道:“我来协作大人查案!”
顾执严五官端正的脸上露出一抹肃色,冷声道:“给我拿下!”
陆可依:“......”
果然是执法必严顾判官,半分体面都不留。
在官差将手架在她肩上之前,陆可依赶忙道:“等等!他是自己淹死的!”
齐易怒道:“你放屁!小五明明会水,怎么会自己淹死?”
其实说这话也只是个拖延时间的噱头,陆可依见官差没再动手,便径自走到尸体身旁去查看。
她学的不是法医,只是出于专业需要,也略有涉猎。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溺毙的尸体,没料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直让她想吐,好在有面巾的阻挡,让她稍微能忍住一些。
尸体面容已经变成了黑紫色,正如仵作所言,那被水泡得如发面馒头一样的皮肤上并没有其他伤口,周身干干净净的,除了那头头发。
古代男子成年便会束冠,按理说就算沉入水中发髻也不会轻易松散。而这人的头发不仅散着,交错纵横处处打结,还缠绕着不少水草。
如果是他失足落水,发髻不慎松散,头发被水草缠住,脱不开身溺死的呢?
池塘不大,但下过雨之后,池水并不清明,无法直观到水底的情况。
陆可依对齐府的家丁道:“你们有谁会水?”
没有人回答。
一直沉着脸看她的顾执严突然道:“会水的站出来!”
这才有几个人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其中一个比较瘦弱,陆可依指着他微微一笑:“就你了!”
然后一脚就将他踹了下去。
顾执严皱眉睨了她一眼,其他人更是被吓了一跳,只有站在不远处的齐违究轻哂一声。
这猝不及防的一脚让下去的人呛了好几口水,扑腾了两下才浮上来,就在他快要游到岸边的时候,突然面露难色,回头去搬自己的脚。
抽筋了。
见他挣扎了一会儿,已经开始向下沉去,顾执严递给旁人一个眼色,一名官差便跳进了水里。
官差绕到他身后,打算拽着他的背将他拖起来,谁知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双手不断扒拉想要抓到救命稻草,结果一不小心,贴着官差的头皮抓过,官差低声骂了一句,用力将他拖了上去。
两人这么一折腾,上岸已经狼狈不堪。
这时,顾执严对陆可依厉声道:“玩了这么多花样,这凶手,你最好是能找出来!”
陆可依看着那名官差被家丁划拉出来的那缕碎发,突然道:“他不是自己淹死的,是被人设计了。”
齐易嗔她:“呵,这还用得着你说?”
陆可依没理他,反问道:“齐府上下的衣物是自己洗么,还是浣娘集中洗?”
“下人的哪能…”
没等他说完,橙园□□传来一声尖叫,随后是撕心裂肺的喊声:“快来人!死人了!死人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声,陆可依下意识地望向齐违究,他还是站在那里,神色淡漠地看着她。
“你们几个,跟我走。你们,守住这里!”顾执严分配完人后,又指着齐易道:“你也来!”
陆可依道:“我也去!”
顾执严没吭声,只是眄了她一眼。陆可依姑且当作应允,便也跟着他们一道去了。
一个丫鬟跌坐在地上,颤抖着用手指着躺在她面前的人,见到陆可依时,瞳孔暮地睁大,瞪了她半天没说一句话。
“大人,已经死了。”仵作朝顾执严摇头。
顾执严原本就紧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死因?”
“割喉。”
他走到坐在地上的女人面前,厉声道:“怎么回事?”
那丫鬟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死死地盯着陆可依,陆可依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道:“姑娘是认识在下?”
不出声还好,陆可依一说完,这人便尖叫着向后退去,活像见了鬼,捂着脸不住地喊道:“啊啊啊啊啊是你!是你!你还是来了!你还是来了啊!”
陆可依:“......”
什么仇什么怨?
顾执严命人控制住她,同时也抓了陆可依。
“一并带回刑狱司!”
陆可依活了22年,大概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惹上人命官司。
顾执严坐在公堂之上,陆可依和齐违究、齐易,还有那个被吓疯了的齐府丫鬟站在堂前,等着接受审讯。
顾执严指着那丫鬟问陆可依:“你们认识?”
陆可依摇头,道:“不认识,从未见过。”
“那她能被你吓成这样?”
“我不知道。”
“你是何人?”
陆可依不答,直接道:“昨夜死的那个人,是在水中被人杀害的!”
这话,在被押解进刑司狱的路上,她就想说了,线索一直在脑子里绷着,她生怕一转头便忘了。
“昨夜齐府失火,下雨前家丁丫鬟一直在池塘引水,若是有人失足落水或者杀人沉尸,不可能不会被发现。所以这人,一定是在雨后下的水。”
“尸体表面并无外伤,仵作也没检查出体内的毒物,口鼻有泥沙,是窒息而死。下雨池塘涨水,扎根在池底的水草距离水面很深,挂不住人的发髻。而尸体披头散发,一片杂乱,明显被人拽过。”
“他会水,就算不小心掉进水里,也有逃生的机会,哪怕是腿抽了筋,也能呼叫,下雨时人都躲在檐廊,离那里不远,出声一定会被发现。”
“只有一种情况他发不了声,那就是,他的头被人拽在水里!”
这话说完,全场静默,只有那个发了狂的丫鬟一直鼓着眼对陆可依念叨着:“你还是来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你放过我好不好...”
顾执严冷声道:“证据呢?”
“尸体不是证据?”
“你是说,他被人拽着头发淹在水里淹死的?”
“正是。”
“一派胡言!若想让他淹死,何需一池塘水!一个桶,一个盆便可以,凶手还需要以身犯险?”
“大人!若是这样,人濒死所作的挣扎必会造成外伤,可现下...”
“行了,毫无证据的揣测之语,简直荒谬!”
这时,一直都很安静的齐违究忽然道:“敢问大人有何见解啊?”
“刑司办事,还不需要你的过问!”顾执严厉声道,又看向陆可依,“同样,刑司办案,也不需要你的自作聪明!”
“我问你,你究竟是谁?潜入齐府是何目的?”
“我...”陆可依一时语噎,现下她这身男人装扮,被人认不出还好,要是被人认出来了,估计回去又要挨一身骂,昨夜子时她正和齐违究在朗月阁赏月,又无人证,到时候被问起来,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怀疑是和齐违究团伙作案。退一万步说,就算洗清了嫌犯的嫌疑,半夜三更与男子私会,这要是再传到陆齐两家耳朵里,估计自己与齐违究的关系,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时,齐违究道:“她是我表兄。”
“昨夜子时,我与表兄一同在明月楼赏月叙旧,如若不信的话,大人现在便可去明月楼盘问一番。”
“你撒谎!昨夜父亲走后,你明明一直在自己房间!”
闻言,顾执严鹰隼一般的眼睛盯向陆可依,问道:“是这样吗?”
“大人...”
陆可依斩钉截铁道:“是!”
“来人!去将明月楼的掌柜找来。”